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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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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为刘艳芹诗集《忽如故人来》作序

文/彭永征


刘艳芹的新诗集《忽如故人来》即将付梓,我能够为她的新诗集作序,犹如使命在肩,深感责任重大。为她在诗歌领域打出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天空,在诗歌乱象时代以鲜明而独特的艺术个性脱颖而出,而倍感欣慰和欣喜。

缘于文学,结识了刘艳芹老师和她的诗歌。她于二零一九年九月向当代先锋文学社投来的第一篇作品是诗歌《黄昏,我看到海》。当时,我就被诗歌独特的意象美和收放自如的想象力所吸引。之后,刘艳芹老师又多次向《当代先锋文学》投稿,有诗歌也有散文。她是几个少有的让我放心的作者之一,几乎没有仔细看她的作品,就以高度的信任刊发公众号了。

  (一)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中国古代文学,就是以抒写爱情开篇的。最早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首推《诗经》,比如《诗经•关雎》这样描写爱情:“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一个男子对心中爱慕的女子的追求。另外几篇,《汉广》《蒹葭》《静女》《女曰鸡鸣》《山有扶苏》《野有蔓草》皆是抒写爱情主题的。毫无疑问,《诗经》揭开了中国古代文学的序幕,而且是以爱情主题揭幕的。爱情,是一切动物的本能属性,是它们心灵需要碰撞、情欲需要释放的诉求。爱情是如此美好,人作为高级动物,在熟练掌握文字后,在古代文学的萌芽期,就不可避免地首先将爱情作为语言表达的内容,于是以爱情为主题的文学形式就诞生了。《诗经》是中国文学爱情主题的开端。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以叙事诗的形式继承了爱情的主题,与《诗经》不同的是,它是悲剧的爱情主题,爱情的主题深化了,加入了悲情色彩和反抗精神。元代《西厢记》以戏剧的形式表达了“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爱情观,爱情主题又一次得到了扩展,体裁形式也得到了开拓。用戏剧的文学形式表现爱情的主题,是文学发展史上一次飞跃。明代传奇戏剧《牡丹亭》的爱情主题内容又进一步拓展,写一场人鬼相恋,讴歌了对爱情的至死不渝的追求。而清代《红楼梦》则以长篇章回体小说的形式,描写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之间的三角恋悲剧,以爱情主题的武器为封建社会敲响了丧钟。《红楼梦》的爱情主题无疑深化到极致,文学体裁形式也得到进一步开拓。

由此可知,中国古代文学表现爱情主题的文学作品,体裁上,从四言诗到乐府诗,到戏剧,再到章回体长篇小说;内容上,从《诗经》的简单相思,到《孔雀东南飞》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悲剧,到《西厢记》的“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爱情观,到《牡丹亭》的人鬼相恋,最后到《红楼梦》的染上政治色彩的三角恋悲剧,发展进程历时千年,是缓慢却厚重的。正是这个漫长的对爱情主题深挖的过程,证明了爱情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爱情的主题随着文学和时代的发展变化而深化,同时,文学又因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的发展而繁荣。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刘艳芹以现代诗歌的形式很好地继承和发展了中国文学爱情的主题。她的现代诗歌对爱情主题的继承和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她对单纯情爱的描写热烈而奔放,这是她对古代文学中爱情主题的继承。

诗人是一个感情十分丰富,甚至丰富得有点脆弱的女子;诗人是一个情调十分浪漫,甚至浪漫得有点无羁的女子。因此,作为情诗圣手的她,在诗歌中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从不掩饰自己对于爱情的大胆追求。她常常把人类对于爱情的同感,以及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画面写成诗歌。因此,她对单纯情爱的描写热烈而奔放。比如写于2017年的《爱你,我宁愿罪上加罪》:

“如果爱你也是罪/我绝不忏悔/绝不在铺满鲜花的祭坛上/卑微地低下高傲的头/哪怕头顶屠刀/哪怕屠刀横过我的颈项/血流成河/我也会用尽最后一滴泪/浇灌我的信仰/直至骨灰里开出葳蕤的花儿”

第二节:

“花开时我会更加地爱你/我会携着爱你的心轮回/我会欣然地接受轮回的判词/哪怕罪上加罪/天堂的路口/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我的眼睛,生生世世/爱你的见证”

从这首诗中我读出的是一种至死不渝的执着和虔诚,是为爱情舍弃一切(包括生命)的决绝的心声。这与张生与崔莺莺,抑或杜丽娘和柳梦梅那种追求爱情的精神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如写于2020年的《等你来,敲响二月的钟》抒写与虚构的“恋人”相见的渴望:“在春天到来之前/我要只身请命/为你留住漫天飞舞的精灵/以及悬在半空的粉红”“等你来/敲响二月的钟”。《告诉我》把对恋人的思念和爱渲染到极致:

在这样的冬天

告诉我

你的身后有没有飘飞的雪花

飘雪的院子里

有没有伸出触角的鸳鸯藤

朝着我的方向

开始启程

在这样的夜晚

告诉我

你的天空有多少颗闪亮的星星

星子的背后

有没有半圆的月亮

又一次掩起嫦娥的梦

在这样的时刻

告诉我

一匹马儿的去向

是否有关一个村庄的爱情

它的嘶鸣,一次次

响彻天空

仿佛一颗颗心的图腾

告诉我,你的故里

山路十八弯

告诉我,你的江河

长烟千万里

告诉我,你的思念

绵绵无绝期

告诉我,你的呼吸

一直连着我脚下的土地

连着春天

每一个黎明的崛起

上面两首,言辞上虽然没有《爱你,我宁愿罪上加罪》那么热烈、大胆、肆无忌惮,却让我们在平静的文字中,看到了一颗追求爱情的火热的心。毋容置疑,刘艳芹在现代诗的创作过程中,具有继承爱情主题的主动意识。

  二、她把生活中真实的爱情和虚拟的爱情融合在一起,虚实结合,以个我抒发人类普遍的情感。

她往往以第一人称的形式抒写,对第二人称表白,让人感觉如梦如幻,又仿佛身临其境,让人觉得这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爱情故事,但又不敢确定,真实与虚拟交织,以个我抒发人类普遍的情感。这是刘艳芹对文学爱情主题的拓展。比如写于2016年的《路过,云深处》:

列车载着六月的心事

穿过熙攘,也穿过我凌乱的心跳

我说,看到了吗

云深处,是你的故乡

它在我的仰望里,汹涌着奔腾

于十万个春天的入口

直抵胸膛

你说,神啊

这尘世的异彩

是谁纷呈了谁的方向

如果生命只是一场路过

那么,春天的蓓蕾

会不会开满夏的天堂

此时,只有风

牵着我们的名字,一路奔跑

朝着比语言更深的地方

这首诗应该是写诗人的一次旅行,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旅行,而是一次路过虚构的恋人的家门口的旅行。因为路过,诗人像初恋少女一样,“凌乱的心跳”被列车穿过。第二节,诗人笔锋一转,她心中的“你”出场,开始向他倾诉,先必要地交待“云深处,是你的故乡”,旋即将心中澎湃的爱交给“十万个春天的入口”,将个人的感情与季节联系起来,将个人的感情交给美丽的春天,还幻想“春天的蓓蕾”开满“夏的天堂”,希望爱情结出丰硕的果实。诗人没有在这里直抒胸臆,实写爱情的缠绵,而是写一场遗憾,一场路过恋人家门口而不能入的遗憾,留给读者悬念。结尾,把希冀寄托给风:只有风/牵着我们的名字,一路奔跑/朝着比语言更深的地方。语言更深的地方是哪里?当然是诗歌,因为只有诗歌的语言是最深奥的。可见,诗人的“爱情”多和诗歌有关,他们仿佛因诗歌结缘,因诗歌快乐,因诗歌痛苦。这又不得不引出一个疑问:诗人的这场恋爱,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抑或真实与虚拟交织?不管是真实还是虚拟的,都折射了人类普遍的情感:爱情的某种或多种形态。

又如著名的《春天的讯息》:

冰冻三尺

我的冬天冷得彻骨

你住在江南

一个四季花开的地方

如何能想到

我的星辰有多高

山河有多远

曾经无数次

想象着

在无人的街头

你从四面埋伏里一跃而出

或者,从千里之外

扛花而来

那时,我会沉默

还是流泪。抑或

只是呆呆地站在风中

看你卸下行囊

弹去一身的露水

飞奔着向我

诉说,你途经的驿站

路边的灯火

和一树树枝头悬挂的

春天的讯息

如此时

北风里的我

一半含羞

一半火热

这应该是一个完全虚构的爱情故事,是诗人的关于爱情的梦想,她梦想有一个“住在江南”的恋人,从四季花开的地方飞奔而来与她相会。为了和自己的“冷得彻骨”的冬天的季节相对比,以增强诗意,增加诗句的陌生感,她把恋人虚构为“江南”的。假如虚构为北方的,这首诗就不会诞生,就不会有“冰冻三尺”的冬天里,恋人却给自己携带来“一树树枝头悬挂的/春天的讯息”。诗人总是这样,现实得让人产生怀疑,虚拟得让人感觉真实。

她甚至虚构出把自己第二次嫁出去,请看《花又开》:

走进六月

阳台上的君子兰

又把自己盛开了一次

如同这个庚子年的四月

将尘世重新润过

如同北京的新冠疫情

又一次惊恐人间

清凉的夏天有风吹过

仿佛新生的触角

把多情的日子一一吻遍

夏至未至

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把平仄的生活

弹来弹去,趁着夜黑

第二次嫁了出去

从阳台上一盆君子兰“把自己又盛开了一次”,想到“庚子年的润四月”把“尘世重新润过”,想到“北京的新冠疫情/又一次惊恐人间”,再联想到清凉的夏天的风“把多情的日子一一吻遍”,最后“我把平仄的生活/弹来弹去”。由现实生活中四个“再一次”,联想到把自己“趁着夜黑/第二次嫁了出去”,多么丰富的联想!多么浓烈的情感!这样的诗,也只有刘艳芹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虚构得出来!

三、她的诗歌不拘泥于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更多的是对于天空、大地、故乡和山河的大爱,把小情爱融入到大爱中,以拓展爱情的主题。

之于爱,她有着更深意义的诠释。《五月倾城,我爱》这一首:“麻雀”的安静、“住在街心花园”的“紫丁香”“开花的石头”“遍野杜鹃”“吐出秋天的箴言”的果实、“从草原吹到戈壁,再由原路吹回”的风,这些在五月份的大自然事物,都是诗人的爱:“五月倾城,由南向北/我爱,大地一生辽阔/半世葱茏”。

再看《爱的惯性》这一首,她反复使用两个字“爱死”来描写自己的爱情,“一步一个秋/这深陷的冷与清愁/我怀疑/我爱死了春天第一只报青的鸟儿/夏天最后一朵盛开的花”“出于惯性/下一刻,我将会爱死守城的劲草/呼啸的风声”。

这两首,显而易见,她的爱没有停留在狭义的儿女情长上,而是扩展到对一只鸟、一朵花,一株草、一缕风,并延伸到春天和大地,甚至,阳光下的一草一木、四季的风声雨声,都是她的情爱的一部分。这是真正的人间挚爱,也是广义和宽泛的大爱。而很多时候,这种大爱,又是和小情爱交织在一起,融入其中。比如写于2017年的《爱,是左耳上的一颗痣》中,诗人爱“三月的阳光”“七月的蛙鸣”“一排排倒挂的冰凌”“暗夜里的萤火”“金黄色的原野”,这是对大自然的大爱。随即笔锋一转,回到心中的爱人——“你”,希望他从千里之外走来,希望他“绕过一切不计后果的结局”,而这时诗人站在岸上,挥舞着旗帜,爱汹涌着,甚至为了爱愿意:“在冰冷与火热的深渊里/一次次自焚,重生”。前半截抒写对大自然的爱,后半截抒写对虚拟的恋人的爱,这两种不相关联的爱因为一个转承句——“我驯养的小鹿/总是在黑夜里跑回丛林”而天衣无缝地衔接起来,交织在一起,让人感觉水乳交融,无懈可击。

她从不吝惜赞美,也常常将爱情浓缩到对一花一草的倾注上,通过视觉里的表象深入到事物的内核,去参悟和触摸灵魂深处的声音,而后进行讴歌与赞美。如《一株草在生长》这首诗,就是通过清秋里一株草的逆生长,赞美生命的顽强和不屈,给人带来勃勃的生机和力量。“一株草在生长/一株草在顽强地生长/一株草在旁若无人地生长”“它的生长/让本已沉寂的羊开始恐慌/接着,牛群开始动荡”“在一天浓似一天的清秋里/一株草,本来可以枯黄/可以安静地置根须于土壤”“而它,竟一反常态地生长/长出万马齐喑的草原/长出波涛汹涌的海洋”“草原和海洋在我的心上/结出夏天,结出云朵/也结出我一生的仰望”。她对一株草的赞美,如纤手绣春,美极、妙极!

她的这种大爱,还表现在悲情上。如前所述,中国古代爱情主题的文学作品,都含有极浓烈的悲情成分。《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刘兰芝夫妇为了爱情被迫分离并双双自杀;《牡丹亭》里的主人公为了爱情人鬼相恋;《红楼梦》里,宝玉和黛玉的悲剧爱情被渲染到极致。刘艳芹的诗歌也不乏这种悲情性的。但她的诗歌没有局限于这种小悲情,而是善于抓住人类普遍的悲情和无奈,尤其是疼痛和苦难,像举起灯盏一样将它们高高举起。比如这首《放生》:“这个秋天的午后/一只裸奔的蝗虫/突然在我身边驻足”“我不知/它饱含泪水的双眼/是源于恐惧/还是对自己一生的忏悔”“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前路漫漫/我们都怀揣着无力破解的咒语”“阳光下,我举起双手/将它放生/沿着那条优美的弧线/一并将自己放生”。可见,她常常把这种悲情的写意,上升到悲悯的情感。

又如《对夏天,我一直心怀愧意》,“或者/更接近于愧疚”“我愧对由远而近的蝉鸣/夜晚起伏的蛙声/愧对路边高大的梧桐/以及田野里一朵朵羞赧的野花”。她将个人的悲悯上升到对夏天、对星辰、对蝉鸣、对蛙声的同情和担心,这种情感,悲而不伤,深沉而笃定。她的悲情诗歌之所以深受读者喜爱,就是因为诗句直抵人内心的柔软,写出了人们想说而无法说出的话语,情同此心,让人欲罢不能。

《来,干了这一杯》可以说是她悲情诗歌的代表作:“我不忍心/拆穿一朵花的心事/在这浅春三月/不适合怀念,不适合倾述/不适合谈及爱/和与蓝色相关的话题”“万物葱郁/我们许以大地辽阔和悲悯/而落水无声/人间的缄默各怀其词”“请原谅/雨水赶在花开之前来临/请原谅/关山的风一直向北/请原谅/蝴蝶飞过沧海时衔起的落日/也请原谅/我的长醉不醒,一醉再醉”“来,干了这一杯”。这一首里,“人间的缄默各怀其词”意义深远,将人类内心复杂、深沉、隐忍和无奈的情感一言以蔽之,把作者的悲悯情怀推向了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这种对人类的大爱式的悲情,无疑是脱离了狭隘的个人爱情,是对悲剧性的爱情主题的升华。

(二)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文学命题。刘艳芹用诗歌的形式继承和发展了这一主题,其诗歌的艺术成就能支撑起这一巨大的命题吗?

一、运用多种现代派、先锋派诗歌技法营造强烈的陌生化效果,她把自己推向先锋诗人的高度。

一个平庸诗人和伟大诗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英国现代诗人威·休·奥登曾说:“前者只能唤起我们对许多事物既有的感觉;后者则能使我们如梦初醒地发现从未经验过的感觉。”这种从未经验过的感觉,就是一种陌生化的感觉。刘艳芹的诗歌,要么是内容上,要么是形式上,都尽量进行陌生化处理。她擅长使用变形、关系换位、梦幻、远取譬等诗歌技法,通过意象语言和意境语言抒情,营造陌生化效果。

著名诗作《黄昏,我看到海》这样写道:“只是浅浅地一念/我就在夕阳里矮了下去/一同矮下的,还有头顶一片未冠名的天空”,开篇几句,因为“一念”,自己就“矮了下去”,还有“头顶一片未冠名的天空”也一同矮下去,自己和天空矮了下去,这就是一种变形,而且是一种超常规的变形。读这两行,一种强烈的陌生感扑面而来,引起读者的好奇,迫不及待地要读下去:为什么自己和天空矮了下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陌生化效果,唤起了读者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接下来写道:“我不知道/海那边的星辰/是否连着我的夜空/我不知道,我仰望夜空时/是否会有浪涛汹涌/覆没一颗沙尘的梦/我不知道,梦的时候/是否会喊痛一个含了半生的名字”。这一段给人如梦如幻的感觉,对,这就是一种梦幻手法。作者连续运用排比句“我不知道”,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和淡淡的忧伤一一道出,达到了梦幻般的效果。“喊痛一个含了半生的名字”,是一种夸张手法,夸张到极致,就是一种梦幻。这是谁的名字值得诗人含在嘴里半生?诗歌把疑问留给了读者,这是一个巨大的想象空间。

接下来作者笔锋一转,由疑转信,“然而,我确信,海鸥飞过时,清风就是五颜六色的修饰/我确信,三月每一朵盛开的花儿/都是春天潜伏的证词/我确信,风吹万物时/雨水从不怀疑/天空许以大地的辽阔和悲悯”,初看上去,作者以极其明媚的笔触,运用拟人和排比的修辞方法,“确信”自己必将看到心中向往的风景,给自己、也给读者带来希望。细看才发现,这几句之所以达到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在于诗人运用了远取譬的技法:把“清风”比作“五颜六色的修饰”,清风是一种自然界的事物,修饰是一种修辞手法,二者风马牛不相及。又如把“花儿”比作“潜伏的证词”,“花儿”是一种自然界的事物,“证词”是一种法律文案,而且是“潜伏的”,二者也是风马牛不相及。“雨水从不怀疑”是一种拟人的修辞手法。上面的远取譬等修辞手法,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事物连在一起,这种断裂般的距离为营造陌生化艺术效果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最后一段一语道破,在“幻影成谜”的荒诞世界里,“我确信,看到海,也看到你”。海,意寓辽阔,而“你”即使和海一样辽远,依然在我的视线里。“你”就是诗人心中的白马王子,他是一个幻影,一个谜,他和海一样辽阔。正因为他是一个幻影,一个谜,才让诗人在浅浅的一念中“矮了下去”,与诗首照应。

不难看出,全诗意象纷呈,形成了意象语言和意象抒情,这种意象语言,以一种感觉,映射另一种感觉,达到陌生化效果。又通过纷繁的意象,营造一种优美、空灵、缥缈的意境,形成意境语言。变形、梦幻、远取譬等多种现代派和先锋派诗歌技法的综合运用,使诗人对意象语言和意境语言的把握,达到一个较高的层次,使诗歌染上一种极强烈的陌生感,给读者带来如梦初醒般从未经验过的感觉。因此,丰富的意象语言和意境语言,优美、空灵、缥缈的意境,强烈的陌生化效果,成为她诗歌最显著的特色。

刘艳芹正是运用了这些具有现代性和先锋性的诗歌技巧,给诗歌打上强烈的陌生化烙印,把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放在陌生化效果中去表现,给我们如梦初醒地带来从未经验过的感觉和体验,她把自己推向了先锋诗人和杰出诗人的高度。我们还能说她的诗歌的艺术成就不能支撑起爱情是永恒的主题这一巨大的文学命题吗?

二、扎根生活,从生活中摄取创作源泉,她的诗歌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完美结合的典范。

诗歌缺乏对生活的新的认知或感受,就不是好诗。即诗歌离不开生活。刘艳芹的诗歌空灵缥缈,有天马行空的想象,意象纷呈,意境怪诞优美,这构成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但她的想象并不是空洞的,她的所有想象,都是以现实生活为基础的。她扎根生活,在生活中摄取创作源泉,这又构成了她诗歌的现实主义色彩。将生活中的发现,生活中的感受,爱情的快乐和痛苦,通过奇特的想象和独具匠心的语言打造成丰富多彩的意象,营造成优美的意境,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完美结合起来。这是刘艳芹诗歌的另外一大特色。

我们看《今夜为你梳妆》:

今夜,我不写诗

只将一缕月光收藏

在黎明来临前

为你做最后的梳妆

明天,你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一曲箫音,染红霓裳

我知道,你漂泊得太久

沉重的肩膀

早已撑不起梦里的故乡

或许,婆娑的疏影里

残雪梅香,飞了一江又一江

你是片段,是故事

是光阴无意洒落的幽香

你是风,是雨

是杏花烟事娇羞的悠长

今夜,我伸出手

在掌心里写满流年

今夜,我抛却远方

一边为你梳妆

一边为自己画像

这首诗,据作者说,是她参加一个朋友女儿的婚礼后写成。“明天,你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为你做最后的梳妆”,这二句必要的故事情节的交待,点明了诗歌的背景。参加一个婚礼,她不写婚礼热闹的场面,而发挥漫无边际的想象,拉出一大批意象:月光、黎明、箫音、霓裳、沉重的肩膀、梦里的故乡、婆娑的疏影、残雪梅香、一江又一江、片段、故事、幽香、风、雨、杏花烟事、流年、远方、画像等等,营造了温馨又如梦如幻的意境,极具浪漫色彩。这首诗,堪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完美结合的典范。大家循着这样的思路去解读她的诗歌,会发现,虚实结合,将真实的情感和虚拟的场景或者将真实的场景和虚拟的情感混搭,是她诗歌的一大艺术特色。

除了善于意象抒情,她的诗歌很多时候具有深刻的睿智,闪烁着思想的光芒,同样弥漫着浓厚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比如发表在《北京文学》上的这首《不值一提》就是其中之一:

谎言,不值一提

至多,挨到夜晚、挨到星子发光

所有的色彩都被湮没

一滴行走的血

要多清白就有多清白

疼痛,不值一提

浮出桃花三尺,对天空抛下宿命

一场雪就会降临

高出疼痛的部分,比死亡还厚重

爱情,不值一提

两叶唇的开启和闭合

不过一场避重就轻的风波

你错过的

都被筑成了庙宇

我,不值一提

风轻轻一吹

我就露出了骨骼

而它怀抱的方言

无力托起一个黄昏的落日

“谎言,不值一提”“疼痛,不值一提”“爱情,不值一提”,这些来自于生活的感受,是对多姿多彩的生活的提炼,是一种思想的光芒。然后,作者没有掉入思想家的空洞里,没有把诗歌写成哲学。而是在每一节的第二行,就开始引入意象,一连营造出五个不同的意境,而每个意境又被“不值一提”四个字贯穿成一个整体,达到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又如《不值一提》的姊妹篇《不屑》,也是在字里行间渗透极强的哲辩色彩。这里就不赘述了,留给大家去赏析。

《忽如故人来》这本诗集的200多首诗歌,是我从她近几年来的500首左右的作品中精心挑选而成,可以说提纯提精,首首不凡,且很多诗歌都是第一次面世,从未在任何平台和媒体发表过。不同于上一本诗集《陌上春几行》,这部诗集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从2016年到2020年辑成入册,从风格到内容、形式及语言和艺术特色上,各有千秋。这些诗歌,依次记录着她的心路成长过程,由年轻的狂热,到铅华洗尽的成熟和淡定,以及阅尽世间风景之后的深刻和恬适,无不彰显着她的灵慧和才情。很多读者说,她是为诗歌而生,我绝对认同:她为诗歌而生,诗歌亦是为她而生。2020年老牌杂志《北京文学》发表了刘艳芹的一组诗,后诗歌《小巷》等被《作家文摘》转载,可以说,刘艳芹是真正的先锋诗人,在当代诗坛上,她已经取得了一席之地,正一步步努力朝着文学的圣殿迈进,走向更大的辉煌。

最后我们以《忽如故人来》结尾,祝愿她,在与诗歌相伴的日子里,遇见更好的自己:

纤手

轻轻划过浮光的凉

谁在兰亭清唱

一曲晚笛吹落的斜阳

墨,一点点晕染

宣纸上的光阴

一行行,陌上走笔

一篱篱,草长莺飞

今且吟,阶下泛黄的短章

听琉璃滤过静水

看指尖捻起尘埃

风吹过

忽如故人走来

此时黄昏,浓了又浓

(2020年10月15日于重庆完成初稿,2020年10月19日修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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