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辫子的小女孩

房子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建起来的，最高八层，没有电梯。早餐后，老谭和往常一样，到小区凉亭里打麻将。那里铺设了水管，安装有电插座。每次，老谭都会随身带一盒茶叶。热水冲泡之后，玻璃杯里的绿色茶叶渐渐张开，似片片翡翠起舞。茶叶沉底后，牌友老覃举起茶杯，“叽”了一口，喉咙来回蠕动。

老覃说，老谭啊，你这茶喝下去，唇齿留香，让人回味。

老谭给他续上茶水说，你喜欢，就多喝点儿。

后来某一天，老谭送老覃一盒茶叶。老谭说，我家乡是“茶叶之乡”，家里储存的是上等好茶。老覃半推半就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怎么当真了？

老谭拍拍老覃的肩膀说，这几天，你续茶的次数最多。

老覃笑了。老覃说，老谭，你打麻将是老手，没想到处事也这么老道。

老谭就指着榕树旁的楼房说，八楼开窗的那户，是我家。你有空上来喝喝茶。

端午节那天，老谭来打麻将时，还顺手提来一个纸箱，很沉。午饭时间散场时，老谭从纸箱里掏出几包“灰水粽”说，老伴包的，没有添加剂，送给大家尝尝。从凉亭里走出来，牌友老陈小声问老覃，你跟老谭是老乡吧？

老覃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没有理会。

老陈说，老谭上次送你茶叶，我看见了。这回，老谭给你的“灰水粽”也很特别。你看，大家拿的“灰水粽”都是白色袋包装，只有你是红色袋包装。

老覃很不在乎这事。他说，要不，我们换吧。

老陈呵呵笑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事后，老覃想想觉得，老陈的话不无道理：这两年来，老谭经常送一些小礼物，还以各种理由打探孩子工作等情况。老谭究竟想做什么？老覃不懂。

那天凌晨，老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外孙女小杨隔着门板喊道，外公，对面楼一层着火啦。老谭在楼梯口抓起灭火器，直往楼下冲。那是老陈的房子。消防员从屋里救出老陈夫妇时，人已昏迷。

老覃跟老陈是对门。事后，老覃跟老谭聊天时说，我家差点跟着倒霉了。

老谭说，老陈夫妇也没那么好过吧？

老覃看了老谭一眼。他觉得，老谭的话有点怪。

经过治疗，老陈夫妇康复出院回家。

那天，老陈逛街时，在儿童服装店里徘徊很久。

老伴问他，你怎么啦？

老陈说，我……

话还没说完，老伴骂老陈，还说，买裙子给孙子，亏你想得出来。

老陈叫老伴不要瞎猜。说，我们应该好好感谢小杨。

老伴犹豫过后问道，你见过小杨吗？

老陈说，我们打麻将时，她给老谭送过茶叶。

老伴皱着眉头说，老头子，你才退休两年。你可以装糊涂，但是不许犯糊涂。

老陈问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伴说，小区平时举行演出活动，小杨从不参加。老陈插嘴说，那是因为她要上学呀。老伴剜了老陈一眼说，小杨平时只穿长裤，还有，同龄的小朋友相互追逐玩捉迷藏，她却只坐在一旁观看。你难道就看不出点什么？

三年前，郊区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名六岁女孩从车轮下救出一名两岁多男孩。结果，车轮从她的左腿上碾压过去。那个小女孩，难道是……

是小杨。说话的是老覃。不知什么时候，老覃已经走进店里。

老陈有些惊讶，说，那时媒体都报道了，小杨的父母走得早，两岁时跟奶奶相依为命。电视里，小杨扎着辫子，头上还戴着一朵大红花，人看起来乐观阳光。我没想到，那个小女孩竟然是老谭的外孙女。

老覃说，那时，你们也曾给她捐款献爱心。

哎，年纪大了，记性也就差了。老陈问道，小杨的奶奶呢？

这……此时，老覃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们敲开了老谭的家门。老陈开门见山说，我跟家人商量好了，房子的装修费、新买回来的家具，一分不要。跟你置换这套房子，只想每天都能爬爬楼梯，锻炼身体。再说，大家的房子面积一样大，谁都不吃亏。

是呀，我可以作证。老覃附和说道，要不，你们还可以去公证。

搬家那天，小杨扎着辫子，头上还戴着一朵大红花。小杨从一楼的房子里走出来。她开心地跟玩伴们说，这是我的家。以后，我可以经常出来跟你们玩耍了，你们也可以来这里找我。大家都说，从没见小杨这么开心。（1537字，2022年5月27日在《南宁日报》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