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写春联

□潘国武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儿子就学习毛笔书法。用他的话说：“我写的颜体字还算过得去。”这可不是吹牛。学校举行“跳蚤市场”活动时，儿子现场书写的春联成了“抢手货”；市里举行现场毛笔书法比赛，儿子还曾数次拿下大奖。

每年春节临近，我们就鼓励他为家里写春联。刚开始，儿子老是以“时间还没到”“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等理由来敷衍。说多了，儿子就偷偷拿零花钱从集市上买春联回来粘贴。等我们发现时，木已成舟，也不好说什么。

那年腊月，我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年。房东突然从门外走过，他瞅了瞅门口说：“你们家这副春联看起来也太破旧了，该更新了吧？”原本还在暗暗窃喜的儿子，在妻子的责备中，老老实实从书桌下翻出对联纸。

铺纸、倒墨。一根烟工夫，儿子就把春联写好了。我们撕下旧春联，涂上浆糊，贴上新写好的春联。邻居听到响声，开门探出头来看过后说道：“加上大门板新贴上那个大大的‘福’字，感觉很喜庆……”得知这是儿子写的春联后，邻居称赞说，“你们家儿子真聪明，以后过年就可以节省下买春联的钱了。”

我们家居住在县城中心某小区一楼。回到家里，我们就着手打扫卫生、购置年货，并安排儿子写春联。儿子还是那股倔强脾气。刚开始，他以“天气太冷，手不好使”来应对，后来又以“除夕日还没到，急什么”来梗塞，试图蒙混过关。

由于房间狭窄，担心墨水弄脏墙壁，妻子就把桌子搬到屋外的通道边，铺上春联纸，摆上压纸镇尺，找来笔墨。一切就绪后，妻子给儿子做思想工作说：“今天写，也是你写；拖到明天写，也是你写。总之，都是你写。现在有空，倒不如现在就写。写完春联，要是有玩伴找上门来，你就可以开开心心玩一把。”

好说歹说，儿子总算勉强“承接”下这份活。

没料到，摆台为自家写春联，在小区里竟然成了“新鲜事”，邻居纷纷跑来围观。有人帮挪开写好的春联，有人帮铺上新纸张，还有人有模有样地学儿子抓毛笔写字。人群中，有人问道：“小朋友，你上几年级啦？”

“六年级。”儿子说。

“真厉害，我们家的孩子读初中了，到现在连毛笔都不会拿。”

“现在的孩子，有几个会写毛笔字？”

众人议论起来。

“不行，我要买一副春联回去给儿子看看。”

于是，有人问起春联的价钱。

妻子回应说：“十元一副。”

“比市场价便宜。我要一副。”

“我也要一副。”

妻子欲收钱时，被儿子叫停。

“为什么？”递钱的人问道。

“墨水，还有纸张，难道你都不用钱买来的？”

儿子说：“邻里邻居的，讲钱伤感情。”

妻子只好“照办”。

从那以后，每年春节前，我们家门口都排起长队——他们等着领儿子写的春联。

去年年底，我们在市郊购置一套商品房。妻子顺势提出，春节回娘家过。结婚十几年，这是妻子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儿子听了却高兴不起来。儿子说：“过完春节，我再去看望外公外婆吧？”

“什么意思……”妻子话还没说完，泪水已夺眶而出。儿子长大了，有主见了。意见不一致时，他喜欢对着干。私下，妻子曾经埋怨儿子免费送春联送上瘾了，那可是倒贴钱的事呢。

学校放寒假没几天，儿子就提着行李，提前回老家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我们驾车回娘家的路上，妻子突然问道：“除了写春联，你说，他在家里还能做什么？”

“你这不是‘吃着梅子问酸甜——明知故问’吗？”

“不，我们不能这样做……”

妻子的话，我感到很意外。我问她：“你怎么就出尔反尔了？”

“你儿子那副德性，很容易走极端的。”

“在我们身边时，也没见他有走极端的苗头呀。”

妻子吼道：“你到底还关不关心你的儿子啊？”

那天下午，我们一进入小区就看见，家门口围着很多人。儿子送上写好的春联时，指着一旁的母亲说：“这是我的奶奶。我爷爷过世后，奶奶一个人在家里过。以后，还仰仗各位多多关照……”

那一刻，妻子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1502字，本小小说2023年1月29日在《株洲日报》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