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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国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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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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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冈上看太阳

◎ 潘国武

在我看护的果园旁边,有成片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这些草,这些树,这些泥土,跟桂西北的家乡没有什么两样。空闲之余,我和妻子操起锄头,开垦荒地、培土,播下南瓜籽。没多久,泥土里就长出幼嫩的叶芽。

每天,天边刚露鱼肚白,我们就起床给南瓜苗浇水,然后带着老板猪大肥买来的马犬,到果园里悠转,顺便捡回牛粪作肥料。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料理,房前屋后爬满南瓜藤,绿油油的。由于果园距离菜市远,我们经常用面条和着南瓜苗煮吃,或者是南瓜苗一炒就吃一天。这种味道,跟老家的南瓜苗一样甜香。

上班不久,我们就遇到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夜里,果园被人为纵火,烧掉几十株果树。这就意味着,一沓金灿灿的钞票还没进口袋,就被风呼哗啦卷走了。猪大肥被惹毛了,他在果园里狗黑长狗黑短地骂着,说很尽是很难听的话。

猪大肥决定,扣除我和妻子两个月的工资。

出来打工的时候,我们身上携带的钱并不多。再说,来人选择在靠近路边的地方放火,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猪大肥没有查清楚,就武断做出决定,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想起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勒紧裤带过苦日子,我的心里就憋屈。我按捺不住,就从厨房操起菜刀冲出去,我要让猪大肥知道,我没有那么好惹。

猪大肥站在果树下,他扬起拳头向我挑衅:“有种,你就冲过来……”

“你要克制自己,”妻子死死拦住我说,“你一被送上山,我们这一辈子都完蛋了。这一点损失,算不了什么。我们有双手,只要勤快一点,节省开支,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妻子还有另外一个顾虑,哪怕我没有被抓去坐牢,至少得罪了猪大肥。那样就意味着,我们要重新找工作。这年头,想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实在太难了。

那些日子,我睁眼闭眼都看见星星在跟头晃动,唯独不见饭菜里多一滴油星。后来,我上街卖南瓜苗时,找到“油水”:离果园有几公里的一个山麓,那里有一池鱼塘。守鱼的是一个酒鬼。我的小算盘,如意把俘虏之后,我扬起钓竿替他坐守鱼塘。

我们的生活,开始像被套在网里的鱼儿,蹦蹦跳跳着慢慢湿润起来。

南瓜藤开花结果之初,南瓜呈青白花纹,最后长成了圆柱体金黄色的南瓜。等南瓜藤枯萎了,我们就把南瓜挨个搬回屋里囤放。没有时间上街买菜的时候,这些南瓜就成了我们的送饭菜。

尽管环境艰苦、饮食单调,妻子却爱在吃方面动用心思。她用尖刀在南瓜柄处挖了个拳头大的小洞口,把瓜肚里的南瓜籽掏出来,填上已经切好的鸡肉,再把挖出来的小瓜片填回,南瓜就这样被端放到锅里旺火蒸煮。

这道菜,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一餐,很是让我回味。

猪大肥再次来果园时,我带着马犬冲出去。他笑着说:“你果然长记性了。”

其实,只有一条泥沙路通往果园。要不是上次被人为纵火,我还真的没有想出这个法子:我在泥沙路上铺设一根绳子,只要有车子经过,绳子就被拉紧,家里的小挂钟就会响起。至今,猪大肥仍然不知道我会使出这个小花招。

猪大肥来果园的次数多了,鼻子慢慢就变灵了。他一来到果园闻着香,不甘落后地跑进厨房尝鲜。

猪大肥姓朱,人矮且长得肥,圆溜溜的,浑身都是肉。他的真名是什么,我们没有问,因为我们只关心他能否按时发放工资。猪大肥这个称呼,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郎跟来果园时,当着我们的面这样把他呼来唤去的。猪大肥应该不在乎,就像我不在乎他喊我作狗黑一样。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心愿:期盼果树在来年能结出丰硕的果实,这样就能兑换成大把大把的钞票。那样子,猪大肥给我们支付工钱的时候,就不会再扭扭捏捏了。

猪大肥走后不久,又骑着那辆冒黑烟的两轮摩托车返回果园。他把我拉到卫生间里小声嘀咕:“狗黑,那天吃的是什么菜?我怎么感觉比药酒还管用,爽死我了……”

我说:“猪大肥,你哪能死?你这叫正当年,顺风又顺意,你肯定要发大财了。”内心里,我怨恨猪大肥,我巴不得他现在就死掉。因为我们帮他创收,他不但不懂得感恩,还经常来果园吃我们的拿我们的,好像回自己家一样。

猪大肥说:“狗黑,你别给我岔开话茬。”

其实,那也只是瓜瓤跟鸡肉一起蒸煮而已。那行鸡,是我们打小就买回果园里放养,它每天只吃野草、虫子和玉米,就是没有喂养饲料。我们也经常这么吃,就是没有把这道菜跟壮阳联系到一起。我说:“猪大肥,肯定是你的功能厉害。”

猪大肥哈哈大笑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此后不久,猪大肥又返回果园。

猪大肥这么频繁进出果园,我的心里难免有些担忧,生怕果园出事。这一回,他关注的话题,竟然跟果园无关。猪大肥一边说话一边用手不停地抓裤裆说:“我感觉有蚂蚁在里面运动,它们比赛跑步、比赛撕咬,痛痒得没完没了。”

猪大肥说这话时,他的眉头皱成苦瓜形状,非常难看。末了,猪大肥央求说:“狗黑,你一定要帮这个忙,而且也只有你才能帮得上这个忙。”

猪大肥克扣我们两个月工资的事,终于让我找到一个解恨的理由。末了,我告诉猪大肥:“街上小门诊多的是,医院也行。反正,那些都是有固定门面、医生持证上岗,治疗技术绝对有安全保障。”

“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我哪怕化成火灰都被人认出来,你叫我把脸往哪搁?狗黑,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

猪大肥终于说出我最想听到的实话。他说,放火烧果园的人,以前跟他有过恩怨;如今,他想好了,只要我肯帮这个忙,他决定把克扣那两个月的工资如数退还。猪大肥的另一番话,让我感到十分惭愧。他说:“你去鱼塘钓鱼的事,我决定既往不咎……”

我没等猪大肥把话说完,连忙把如何认识赤脚医生的事说给他听。赤脚医生的医术怎么样,我不敢打包票。猪大肥却像漩涡中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拿过赤脚医生的电话号码转身就开溜了……

时髦女郎是猪大肥的老婆,是一家单位的小职员。她再次来到果园的时候,猪大肥也尾随追上来,弄得满头大汗。那一天,他们在果园里骂天骂地骂果园,最后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也搬出来了。

这几年来,我第一次看见时髦女郎和猪大肥吵得这么凶猛。时髦女郎给我的印象,不再是温柔贤惠的女人。他们吵够了,吵累了,妻子就给端来南瓜煲土鸡,借此帮忙转移话题。

没料到,时髦女郎见了指桑骂槐。这一道普通的菜肴,又挑起事端。

时髦女郎再次来到果园,那是在两个多月之后的了。这一回,她说准备承包一座果园。那边的居住条件比这里好,交通又方便,只要我们夫妻俩愿意,她可以支付更高一点的薪酬。时髦女郎的话,我听得心里像罐蜜一样:只要收入多了,我就可以回家看妈妈,给她买漂亮衣裳,买她最爱吃的五花肉……

没料到,妻子却大发雷霆。她开始学猪大肥的口吻叫我狗黑。她说:“你是男人。你到打扮娇艳的单身女人手下干活,哪怕没有那个贼胆,你也会被闲言碎语淹死。到时,连我都受牵连……”

我连忙找个理由给时髦女郎回话,借此划清界限。

时髦女郎和猪大肥离婚后的第三个年头,果园突然闹蝗虫。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猪大肥说投资亏本了。果园合同准备到期,他不再打算续签了……妻子连忙翻箱倒柜,把屋里翻了个遍。

猪大肥站在果园里,他再也不像当年火烧果园那样心急如焚。

这几年来,我们节衣缩食,起早贪黑看护果园又养鸡养鸭,竟然也积攒下十余万元钱的积蓄。末了,妻子问我:“你还记得偷偷去鱼塘钓鱼的事吗?”

“看你这么说话,我的酒我的南瓜苗,难道就不值钱?这叫一物换一物。”

妻子笑着说:“你那是耍小花招。”

“以前,我也不知道那是猪大肥的鱼塘。”

“没有肉吃的日子,特别煎熬。”

“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实在太刻骨铭心了。”

“你看,”妻子指着土坡下问我,“这块小平地,你感觉怎么样?”

“你是说……”妻子的话,我听得喜出望外。

“对,这叫穷则思变,”妻子说,“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增加一份收入。”

签合同的那天,猪大肥突然改口叫“小老弟”,我受宠若惊般连忙回敬他“朱大哥”。朱大哥说,他经常出入“红灯区”,导致家庭破裂。如今,他决定悬崖勒马。他说:“小老弟想做什么,尽管吱声,我保证做你最好的帮手。”

我后来才知道,时髦女郎因为治病的事,跟赤脚医生好上了。之后,他们合伙承包一座果园。由于一时雇请不到看护人员,她们在周末的时候给果园喷洒农药。结果,两人一起中毒晕倒在果树下,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时髦女郎是朱大哥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朱大哥决定东山再起,重新振作起来,把时髦女郎的果园打理好,借此改善他的生活。我没有要朱大哥开口,就把他投资的钱退回,让他尽早把心思投入到果园里,早日实现他的梦想。

从那以后,我和妻子每天早上都到果园里巡查、上山割草喂鱼。我们喜欢把野草捆成捆后,坐在草堆上休息,看太阳从空中迸射出万道光芒。整个大地,像镀上黄金一样金灿灿的。这样的场景,我们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过。

妻子说,她给娘打电话了。秋收之后,她回家接娘来果园里生活。到时,我们一家三口每天都能在山冈上一起看太阳。那样子,肯定会很美很美……(3488字,2019年2月15日在《河池日报》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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