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一场中雪还未完全融化,今天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站在阳台,俯瞰窗外小城,我突然萌发想去中华路街头走走的念头,而且由是那么强烈。于是,穿衣戴帽,沿宽阔的公园路沐雪而去,几经辗转,来到了大十字,然后向北步入中华路。
经过大规模改造的中华路整洁平坦,令人心旷神怡。这里曾经是小城最繁华的路段,随着城市向周边辐射,特别是新城的崛起,而多少显得有点失落的寂静。经过一幢不算高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要算是相当雄伟气魄的大楼时,几分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瞄一瞄那扇在记忆中固定的窗口,仿佛还透着亲切。一个小城文学沙龙的形成和崛起,就诞生在这里。虽然政府已经从这里搬走,装潢一新以一个宾馆全新的姿态亮相,但曾经的那个211窗口,并未随着经年累月的岁月,黯淡了它的故事和情节。芳华如是,风流如许,开朗豁达的笑声,忠诚友谊的诗句,在那一刻还是以不可遏止的力量撞响我心海的大门,往事如昨,徐徐浮现眼前。
211室的主人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我们乡下工作。因为文学的缘故,我们相识、相熟到相知。后来因他工作卓有成效调进小城,成了政府办公楼211的主人。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他在这里开始继续书写他的风流与传奇。
在繁忙的劳动之余,我总会抽出一些时间进城,会去211做客。这些时间尽量安排在礼拜天,我们不能随性轻易去触碰政府的威仪。在这里,我有幸结识了一些小城文化界的名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如今以成了闻名全国的大家。清茶一杯,纸张一片,他们或即兴赋词,或出口成章,或为某一个学术问题、词语用法争得面红耳赤,那风华正茂却不能如愿以偿的惆怅,青春活力四射被抑制后的尴尬,所有的欢愉和痛苦,在这里皆可成酒,成诗。
正如同这条街道由曾经的热闹繁华走向寂寥清冷,211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昔日的高谈阔论,欢愉嬉闹,还是失意惆怅,已经离我们很远了。当我今日这么急迫地从这条街上走过时,我会极力伸展记忆的触角把它们一一拉回来。
前面不远是丁字路口,记忆里有个小小的报刊亭固执的站在那里,它的确切方位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有的人在旅途上着意风景,看重感受,有的人则在意经历,积攒见识。我于二者兼而有之的情况下,旅途的兴奋点还在于文字,在于诗,一本书,一首诗,都会让我如梦如幻。只要我能来小城,总会藐视小城的繁华,第一站必到这家报刊亭。那些挂在玻璃橱窗上的精美的书报杂志带着油墨清香,第一时间向我打开彩色的翅膀。我会拿出平时省吃俭用积攒的零钱,换回心仪的读物,《小说月报》《诗刊》等,最早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映入我的眼帘,走进并丰富我的生活的。
有一本蜡刻油印的小册子在玻璃橱窗尤为显眼。也许是文学青年的缘故,对初始文学的疯狂和热爱,使我对本土文字更是情有独钟,报之以神圣的崇拜与庄严地热爱。《定西文艺》在我的眼里已然如大刊一般的存在。还有《百花园》,在干旱而荒芜的陇中旱塬,稚嫩而羞涩地绽放。我今天要说的是一本叫《三轮车》的小册子,严格地来说它还算不上文学刊物,但在我眼里却是童话一般的圣洁,是一片叶子变成的小帆,是一枚枯枝复苏了的青春葱茏,是一场甘霖洒向旱塬,是飘飘雪花落在寂寞空旷的山谷的那种美丽与震撼。
《三轮车》的主人就是211房间的主人,三个爱好文学的青年共同担纲起这架《三轮车》滚滚向前的车轮。他们不定期的出刊,每期在本域择优选三位作者的作品发表。我虽然没有在《三轮车》露过面,我的书架上收藏着几册《三轮车》,小小的册子,散发着油墨的芳香,薄薄的几页,却蕴含着陇中文化的厚重,在当初,说它们暗含了陇中文化(特别是诗歌)的脉络与走向,一点不为过。定西诗歌界第一位参加诗刊“青春诗会”的作者就出自这里。他们举炬擂鼓,扬鞭跃马,从小城驶向全国。这是小城的《三轮车》,这是小城的风雅,这是小城文化传承的载体与分量。
我是多么希望这驾《三轮车》能在文学百花园的道路上,行驶得更长久些,因为它超前笃行的身子更能贴近大地,用心感受泥土的温度;因为它的单薄灵巧,更能在大时代里讲述小故事——精致而不偏颇,磊落而不流俗,先锋而不浮躁,求实而不功利,并因此而汇入更宏大的车流。可惜它最终还是于某个黎明乍现的清晨,或彩霞散尽的黄昏戛然而止。但无论如何,它作为小城一个时代的“文学产物”,与许许多多的作者读者产生了共鸣,并汇入时代宏大的交响,成为其中虽短暂却不可或缺的一个音符。
不管怎么说,《三轮车》,它是一个多么坚定,轻松,有支撑感和美好目标的名字啊!我当时也曾带着山野清风,张开白云一般轻盈飘逸的翅膀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一匹驾辕的骏马,拉着三轮车滚滚向前。我一直相信,每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个如此美好和值得回味的时刻。
那些驾辕三轮车砥砺前行的人,就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好诗句,有风、有雅、有颂,有韵、有味、有情。像唐诗一样飘逸,宋词一样温婉。厚重的历史赋予了他们厚重的人文,厚重的人文又锻造了他们厚重的品行。使他们拥有的不仅是自尊,自豪,还有作文的底气,豪气,乐观和淡定。
徘徊在中华路,我以找不到当年报刊亭的确切方位。三轮车小小的车辙,也被众多的汽车车辙,重重复重重的淹没。当初那个羞涩的文学青年已是两鬓斑白。独自彳亍街头,不免空虚寂寞,总爱回头张望身后的历程,爱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大概一颗老气横秋的头颅除了密封日月,全剩下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