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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大舅哥病危的消息,已是临晨六点。事实上,这几天我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舅哥怕是大限临头,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昨天我从家里出发,原计划赶到兰州,路过定西时和几个朋友沽酒小酌,谁知贪杯误事,醉卧三合楼。一觉醒来,东方欲晓。打开手机,连续接到老婆五六份短信,说大舅哥病危,要我极速赴兰。这一惊非同小可。草草洗刷,然后直奔车站,坐上开往兰州的高速客车。一小时后到达东岗立交桥。可从东岗到客运中心也就十几里的市区,由于交通严重堵塞足足耗时一个小时。九时许,140公交车总算蹒蹒跚跚开到西关什字终点站。
对面,兰大二院。我夹杂在探望病人的人群间排队等候电梯。人声嘈杂,我被人推搡着,如在托尔斯泰【复活】中描述探监的一幕情景。电梯在十楼小停,我赶紧钻出舱门。楼道里行人匆匆,我却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沿记忆中的病房走去。
1013号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才半月时间,病人差不多全换了号。除了那个肥头大耳,面色红润,身体看似无恙的胖老头,其他的不认识。护士还是先前小巧玲珑的那个女孩,她正在给病人换药。我冲她雪白的后影轻轻说 :“请问护士小姐,四床先前的病人……”话没说完,护士小姐接过话头,头也不回,仿佛在对手里摇晃的药瓶说 :“昨晚出院了”。我说声“谢谢!”转身出去下楼,好不容易拦住一辆出租车,沿南滨河路疾驰。不一会儿到了雁宁路金帝花苑。
金帝花苑的后门和平常一样,冰冷的铁栅门警惕性很高地锁着。我心里盘算要不要叫人开门,正巧一位小姐从里边走来,刷卡,铁门徐徐打开。我冲她颔首,她抱之礼节性一笑。
小区里很清静。忽闻有鸟声叽叽喳喳。环顾左右,发现高大的柳树上竟是乡间走失贰拾多年的喜鹊。它们冲我一阵喳喳叫,亲切中分明又带着恐惧,和对一个乳名的愤恨。我一下子想起儿时爬上老榆树偷换鹊蛋的事,不免心存愧疚。喜鹊从柳树梢飞到杨树枝头,片刻,又飞过楼角。喳喳声终于远去了。我心里也空落落地。这时候二单元599门无声打开,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二舅哥。他戴着大绒帽,眼圈发红,声音有点嘶哑,说:“他三姑夫来了”。我说“来了”,并急忙追问:“大哥怎么样了?”二舅哥说:“一直昏迷不醒”。善感的我不由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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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房挤满了人。除了几个哭的鼻青眼肿的兄弟姊妹,先到一步的二姐夫,其余的全不认识。大舅嫂要比想象中的坚强许多。她施了淡妆的脸上有泪划过的痕迹。面对她,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语哽咽。
卧室床上,大舅哥仰面躺着,昏迷不醒,人生没有退路了,已入绝境。他身上穿着一个人一生中只能穿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寿衣。也许是八角寿帽有点大,衬托得形如枯槁的脸颊愈加瘦削,让人心酸。他双眼微睁,并不在看,散去瞳孔的眼眸一动不动,眼角却分明有泪滴凝着并滑落。向内缩卷的双唇,开阖着,如一条鱼被抛出水面,奋力喘息。仿佛有一块坚硬的器物哽在喉咙,吞咽不得,受难而挣扎的模样,那种痛苦的姿势为我平生所仅见。但大舅哥分明不知道自己的挣扎。一个完全丧失了意识和气力的人,是靠什么来维持这固定的痉挛呢?
我轻轻地握住大舅哥的手,感觉不到一点生命力搏动的迹象,没有一丝暖意的冰凉。我连声呼唤着:“大哥!大哥!”他没有反应。我知道,他不可能再清醒过来了,生命之所以顽强的苟延残喘,完全依靠先进的药力支撑。但我心里仍然抱有幻想和并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大舅哥能睡到春天,在春暖花开的某一天恍然睁开眼睛。我悔恨晚来了一步,没能和大舅哥做最后一次交谈,聆听教诲。我不由剧烈的心痛,心酸。我悲伤地呼唤,仿佛我还能叫住他,我也不想放开他的手,仿佛那样做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那里也有我想知道的未来。
这期间,大舅嫂已连续向儿子拨了好几个电话,询问媳妇生产的情况。儿子说阵痛感明显地加快了,快要生了,让妈妈放心。大舅嫂就立刻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老公,明知他听不见,但还是冲着他耳门子一遍遍述说:“掌柜的,你听见了吗?媳妇就要给咱们生孙子了,你就放心地走吧!不要再有任何的扯心和牵挂了!”而大舅哥就这么无知无觉,一只脚跨出天外,一只脚死踩着红尘不放,像一件极尽沧桑的展示物一样,展示给大家看。
真是想不到啊!世间的事就是这样蹊跷,一个在鬼门关前苦苦挣扎,拽住一丝红尘不放,一个又不想过早来到人世,依恋娘胎不出,这样的大悲大喜发生在同一个家庭,真正的让人无语啊。
“也许,他还有太多的扯心与牵挂,才不肯步入虚无,走进永生之门。”我们几个做妹夫的去小西湖置办丧事用品时,我在车里对姐夫和妹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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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哥属猴,今年才只有五十六岁,相较他衷其一生如火如荼的地质事业,尤是那么年轻。作为人子,双亲古稀健在,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如何有悖常理,痛彻心肠。作为人父,得子尚迟,还没有孙子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他能面对一次次化疗,肝肠寸断的疼痛,能奇迹般地从手术台上生还下来,打破医生对他只能维持两个月生命的死亡宣判,灯油枯尽还能奇迹般生存十四个月,若非心中没有一股强大的信念支撑,还能有更好的解释吗?
从事业上来说,正是大舅哥人生的黄金时期。他爱矿山胜过爱家。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从西安地质学院毕业,依然无悔的选择了条件艰苦的甘肃甘南,并在哪里扎下了根。他的足迹遍布甘肃大地,也到过四川、青海、新疆、银川等地方。一把矿锤几乎敲遍了甘南的山山水水,敲出了大小六座金矿。而其中格枣子沟金矿连续五年黄金产量保持二点五吨以上,去年一度达到二点八六吨,以优异的成绩被评选省级劳模。不能啊,还有许多的工作等着他去做,他不能丢下志同道合,亲如手足的同事们撒手西去。可是,天上人间的快乐,没有谁能把握,现实的风,又偏将满腔热血吹凉。好好的一个人,怎的偏偏得了胰腺癌?这是否和他生活工作的环境有某种干系呢?听他的同事私下里讲,他们的矿山上已有几人得此病离世,而且年龄都比较轻。
继而我又想,大舅哥是家里的擎天柱,虽然他学识渊博,名利双收,可老婆下岗在家,儿子也是学业无成,应聘太平洋保险公司上班,娇宠惯了的,业务上不求上进,成绩平平。儿媳虽说在兰州市电视台生活频道做节目主持人,初来乍到,薪水不高,况临盆在即,休产在家。若此种种,能不是他心头深深的痛楚、钻心的牵挂吗?
这一天,我们尽可能地把丧事需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晚饭时候,不知谁忽然记起,还需要一个倒头公鸡,意即在人即将咽气时由自己的儿女捏死,留住魂魄不让自行漂去,好随棺椁安稳入土。于是,我们出去寻找,在夜市捉了一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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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地质三勘院又来人了。两个科长陪同工会主席,他们是以三勘院的名义来料理后事的。对他们热情的帮助和关照,我们很是感激。主席临走的时候,拉住大舅哥冰凉的手,动情地说:“马智同志,你就放心地去吧!你是我们三勘院的功臣!鉴于你对三勘院做出的突出成绩和贡献,院里决定,破例让你的儿子正式到我们院上班,我代表三勘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马智,你就安心的上路吧,院里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主席的声音有点颤抖,很动情。
那一刻,我没有理由怀疑大舅嫂的真诚,她给主席下跪了,慌得主席忙用手搀扶。说:“王小兰同志,不能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坚强些,你还要撑起这个家啊!”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在场的人莫不为院领导英明的决定而动容。可大舅哥还是顽强而痛苦地苟延着残喘着。他一再被愈合的眼睛一再睁开,就那么盯着楼顶那具漂亮灯饰里柔和的光晕,一动不动。也许,他正在做一个香甜的梦。在故乡蜡黄的山梁子迎风奔跑,追逐流逝的童年;也许,他正在穿越空旷的大草原,像那只冲天而起的鹰隼热爱天空,具有坚定的信念,向着自己心中的矿山进发;也许,他还关心那个被他救助的藏族孩子学业怎么样了,等着他来给自己汇报学习成绩;也许,他还在思谋着能给父亲风风光光做一场八十大寿,弥补几十年来亏欠的父子感情;也许,他还有另一种缱锩在心头,那个同事加好友照顾了他十几年的女人。那个女子我见过,在玛曲草原上,我吃过她煮的羊羔肉。在当大舅嫂以高原反应为理由不在自己丈夫身边时,她的出现对大舅哥无疑是一缕清风。莫非,大舅哥冥冥之中还固执地对她藏有一份痴情?
静寂的室内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大舅嫂抓起话筒就问:“儿子,是小党生了吗?”
“还没有!实在不行就剖腹产!”儿子明显地拖着哭腔,征求妈妈的意见:“要让我爸一定是要等着见孙子一面……”
大舅嫂在那一刻确属犯难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生死茫茫,阴阳两隔,那份子凄惨与罪衍着实让人心如刀割。若果真有此英灵,丈夫弥留之际还等着见未出世的孙子一面,她倒是希望能尽快结束丈夫的痛苦,让儿媳做一点牺牲,可那样难免有失道德,有悖伦理。生孩子毕竟是瓜落蒂熟之事啊!她无权要求儿媳去做剖腹产。思虑再三,她呐呐地对儿子说:“孩子,还是等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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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始终有一个茫然而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卧室。那首如梦如幻,如泣如诉,梵唱的“南无阿弥陀佛”佛歌是大舅嫂从五泉禅院讨来的磁带,一遍遍播放,为丈夫祈祷,禳灾解难,早升超度的。生老病死苦乃是自然法则与劫数,但在那一刻,我还是理解大舅嫂的良苦用心。
不断有人来探视,不断有人唏嘘着离开。最可怜还是老婆和她们几个姐妹。轮流换班伺候病人床前。一个多月熬下来,眼睛都布满血丝,没病都熬出病来了,神情极是疲惫。她们铺着毛毯,拥地而坐,困极了,脑袋耷拉在另一个肩头,很快发出鼾声。转瞬惊醒,慌乱的目光落在哥哥的脸上,旋即又迷糊过去。看着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
客厅里那个高大、深红色的立地钟以庄严、不可凌侵的威仪,敲响了十二下。新的一天宣告诞生了。这座大钟,代表着一个人曾经的荣光,是它的主人荣获省劳模后地质三勘院奖励的。它不卑不亢,洪亮而敦厚的金属音,似在褒扬一个人的建树与实绩。然后,如同这个行将走上死亡末路的人一样,袅袅余音慢慢地消失殆尽。
昏昏欲睡的人们差不多被这猝然的金属声吵得清醒起来。这夜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时间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二姐夫郁闷的不行,想到外边散散步,透透气,吹吹风。再返回时,头上身上落了雪花。他说下雪了。我索性也出去转了转。昏黄的灯光里大雪纷纷扬扬,如花簇般绽放,夜色越深,开得越浓烈。“好大的一场雪啊!”我心说这老天也可怜见了,替大舅哥来送行。那一刻,我泪如泉涌,真想为大舅哥嚎啕大哭一场,要不是公众场合约束了我的放纵。我无心也无意欣赏这雪景。仔细抹掉所有悲伤过的痕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正要返回。这时,只听室内人声嘈杂,赶紧折返。只见大舅嫂把手机贴在老公耳朵,声音调到免提,喜极而泣,说:“掌柜的,儿媳生了,你听孙女的声音多急促多嫩!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孙女吗,这回如你心愿了啊!”一声声婴孩的哭声在人们屏息凝神,子夜的静谧中荡漾开来,天籁一般。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神奇或不可思议。不知是大舅哥冥冥之中真的听到了初生孙女稚嫩的哭声,还是……我实在想不透内中玄机……只见他的眼帘神奇地眨了一下,接着一串泪水滑过脸颊,清晰而浑浊。我在心里惊呼一声:“天啦!”泪水如决堤几乎同时漫过每一个人的脸膛。
一盏茶的功夫,儿子从医院赶回来了。他带来妻子疲惫而痛苦、但只有做了妈妈才会有的那种幸福、微笑的照片。而此刻看去却夹杂了太多的无奈和苦涩。同时带来的还有襁褓里那个七斤九两,竟然迫不及待睁开眼睛,陌生而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的孙女的照片。但病榻上的爷爷还能听见、看见孙女的哭声和憨态可掬的模样吗?
大舅哥这盏熬干了的油灯,终于在早晨十点四十分,熄灭了最后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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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哥就像睡着了一样,很平静。历经漫长的守护、等待、无措、无奈,时间仿佛了无尽头。现在大家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也许泪已流干,我发现自己毫无悲伤,甚至如往日来串门一样轻松。我惊异于自己描述何其悲惨的死亡竟如此坦然,难道我要踩着别人的痛苦在这乖谬中得意吗?
三勘院迅速成立了以工会主席为首的治丧委员会。发布讣告,并着手在院子里布置灵堂,订置饭局,商定葬礼与追悼会等事宜。大舅哥的遗体则由勘院配人配车护送到华林山兰州殡仪馆安放。
在长长一排停尸厅我们找见了门楣写着“羽化阁”三字的小厅,那里是暂时属于大舅哥的归宿。我们从灵车上把低矮的灵床抬下来抬进馆内,由装殓师在厅子中央摆置好。揭开棺盖,大舅哥是睡得那么平静安详,仿佛肉体从来不曾有过痛苦一样。黑呢大衣裹着的身躯竟缩得那么小,小得像个婴孩。也许是我陪伴他走过了最后的那个时刻,走过了惊怵与痛楚,所以感觉大舅哥的死就像是一次安然的睡去,死和活都是一样的感觉。
灵堂里气氛肃穆。鲜艳的党旗铺盖在大舅哥身上。在确信把貌相摆的端正无疑后,装殓师盖了棺。拉过前面一排金黄色的菊花成阵云般簇拥了。左右两边摆着高大的花圈,后墙黑色的丝绒帐幔上斗大一个“奠”字,只是灵桌上的电蜡烛昏暗、无力,没有光耀的火苗,与新鲜的水果不相和谐,比不了真切的温暖。选择的礼曲不是莫扎特行世的【安魂曲】,因为他是洋人,大舅哥不喜欢洋人,而是选择播放大家比较熟悉的以自己文化底蕴为基调的那股柔曼、哀婉、幽怨、缠绵的旋律进行的礼曲哀乐了。
死了。大舅哥当真的死了。他一生在荒山野岭清闲度过,没想到死了,还要在闹市一隅与那么多死者排队、争抢灵堂。偌大的华林山殡仪馆比我们县城的集贸市场还红火热闹。阔大的停车场挤满了车辆,进出的死人和护送死人的人络绎不绝。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莫名的恐惧,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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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灵堂早已布置停当,内墙正中悬挂大舅哥的遗像,尤是那么英俊潇洒,一应香蜡烛火秉着。我们向灵位叩礼,然后,穿上大舅嫂特意为我们买来御寒的黄大衣守灵。纸钱一张接一张烧着,火苗忽闪忽闪闪着,像是一场与亡人的无声对话。这里终归比殡仪馆暖和多了。像被谁抱拢似了地,我心里不知是宽慰还是凄凉,不再那么寒颤和心慌意乱了。小小的蜡烛们,一朵挨一朵浮在杯中的茶、酒、水和烛泪上,纷纷颤抖,给成排玻璃杯依次反射着火光。草木一春,人生一世,人的下场或结局难道就是这样怆然泣苍吗?我好不黯然。
雪是停了,厚厚积雪制造出的寒意却是彻骨。天空的阴霾未完全化开,太阳像一块正慢慢冷却着的钢坯,发着晕里透黄的光芒。帐篷总归轻薄,抵挡不住恶寒,门口一盆炭火呼呼的火苗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另一张帐篷里,是勘院留下料理后事的人,还有大舅哥生前的好友。由于他们安排的细致周到,一切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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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的时候到了。几十辆小车钻出金帝花园后门,沿长长的胡同缓缓驶出去,在滨河路拉开一条长龙,过小西湖南上华林山,颇有几份隆重地开进兰州殡仪馆。原定七点开始的追悼会,由于路上塞车推迟了十分钟。追悼会开始,礼炮轰鸣,哀乐低沉婉回,省地质厅杨厅长致悼词。我记得最为铭心的一句话是:“马智同志为国家做出的贡献高达12个亿!”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组数字组合!
令人安慰的是,在当天举行的十二场追悼会及整个流程来看(后三场我们离开没有看见),大舅哥的追悼会无疑是最隆重最风光的了。勘院请了一流的主持,阵容庞大的乐队伴奏,那个铺排与气场,是我平生仅见。我在心里对大舅哥说:“人生一场,不过如此,值了!”
也许大舅哥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埋骨他乡,魂归山林。落点不在老家的祖坟,也不在他为之奋斗过几十年的矿山,而是长眠黄河以北二十里路外的公墓长青园,和那些众多被啼哭相送而来的亡魂,形成另一个虚构的家谱,共同家园。凌冽的寒风中,那一排排冷漠的墓碑无情的寄居着亡魂,那离我们最近的人,现在却有了最远的距离。
安妥好大舅哥的灵魂,我们从青白石下来。脚下是黄河,一个浪花接一个浪花,不舍昼夜地向下游流去。冬天的黄河没有冰冻,清澈见底。这让人不免联想到人的一生。人生在世,大多时候混混噩噩,随波逐流,糊里糊涂,不成定型。只有到了盖棺的时候才能定论,浊着自浊,清者自清。其功名利禄亦如这黄河水经历漫长的春夏秋,一派黄汤向东流去。冬天,只有冬天,才是正本清源的时候了,经过沉淀的黄河,竟是这么清澈见底。干枯的苇杆站在晨雾中,穿破寂静地飞离、鸣叫、翅膀扑棱声……人啊,要怎么活,才能不辜负这血肉之躯?从大舅哥的英年早逝,我得到的最多感触,还不是接受人生的悲欢和无常,而是死亡对生命的否定,与再否定。而天地生生,有时候却让生与死这么神秘的联系、沟通,譬如大舅哥的死亡与孙女几乎同时的出生,生命的结束与开始似乎有着某种联系,有着秘而不宣的光。这已经很有些禅宗的味道了。也罢,大舅哥魂归山林,玉雪簇拥,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了。而那个小生命的到来,也算是对这个遭受之大不幸的家庭一个凄楚的欢愉,和小小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