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

                                  彭怀仁

  文 人

 一天下午，我在市中心公园里漫步，迎面走来一位年纪比我稍小的老倌：他问我：先生姓彭吧？好久没见你去阅览室了？

我说，我是姓彭，这几年，我很少去阅览室了。你咋知道我姓彭？

他告诉我：您去阅览室时，我见您在读者登记册上写名字，才晓得您是常写文章的彭先生。以前，在阅览室，您一坐就是几小时，我以为您也像我一样，爱看报读书。想不到，您会写文章？这 几年，不见您去阅览室了！

我说，现在，在电脑上就可以读报刊了。

他问我：不知先生可否屈尊陪我聊几句？我说，没事，咱俩到那边坐下聊吧！

我与他一起走到树阴下的石桌旁，坐下来。我想起了前些年，他常在阅览室里看报刊，还不时摘抄报刊上的文章，他用的是白纸订的本子，总是看看抄抄，抄抄看看。想着，我对他说，在我的印象里，你经常在阅览室里，摘抄报刊上的文章，对吧？

他淡淡一笑，说，是啊！至今，我还在抄呢！有些文章，一时记不下来，抄下来，没事时，再细读。读别人的文章，是一种享受！前几天，您不是在报上发表了一篇《读报健脑》吗？我也有同感。所以，见到好文章，我就摘抄。说着，他把斜挎在身后的背包挪到身前，打开包，拿出一个本子，然后，慢慢翻开，指着一页纸，说，喏！这就是你写的《读报健脑》！读别人的文章，能转移不良情绪。每当我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爱翻开摘抄本，读里边的文章，让自己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界。这样，心中的不快，不翼而飞！不瞒您说，您写的文章，我摘了不少！我还把您写的文章从报上剪下来，贴在剪报本上。退休之后，社区让我帮他们办黑板报，我还把您写的好几篇短文，抄在黑板报上。不信，等哪天，我带您上我家，看我的剪报本，带您去社区看我编的黑板报。

我听后，说，我信，我信！

他说，在我的记忆里，您写文章几十年了！在我们家乡，您算个文人了。前些年，在阅览室里看见您，觉得您也是个爱学习的人，没想到您也写文章给人读。自从那次见到您写的名字后，才发现您不但爱读，还会写。我早想和您打招呼了，可是，阅览室里不能大声说话。后来，好长时间没在那儿遇见您。今天，终于在这里碰上了，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对上耗（号）了！

我告诉他，我和你一样，喜欢读报刊，读了别人的文章后，也学着写写自个的感受。相比之下，你比我高尚得多，你退休后，还为社区办黑板报，难得啊！我想，你多年读别人的文章，也学会写文章了吧？

他笑了笑，说，我是会写文章了，可我的文章只能登在黑板报上。

我说，登在黑板报上，也是文章！我的文章，最先也是登在黑板报上。

他说，那么，我也可以算个文人了？

我说，你当然算文人啦！

同 道

不一会，他问我：你真的编过黑板报吗？

我说，说来话长。接着，我给他讲了我年轻时节的故事——

上世纪的1958年秋天，我考进家乡的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我虽然学工，但是，读初中时，我就喜欢写作。进工业学校后，我常给学校黑板报写稿，之后，学生会宣传部，让我担任学校黑板报编辑，一直当到毕业。4年之后，我分到一家运输企业，最先在车间当工人。车间工会主席认为我有文化，让我编车间的黑板报，之后，单位工会又抽调我去编单位里的黑板报。我常常把身边的一些人物，写成稿子，登在黑板报上。偶尔，也将我写的稿子，寄给报刊。1964年7月，我出差到永平汽车站，遇到一位热心为汽车驾驶员服务的炊事员，我便写了一篇小通讯《驾驶员的知心人》，寄给《云南日报》，当年8月，被《云南日报》刊登在第四版上，那篇小通讯登出来后，单位的党委副书记老李，喊工会的宣传干事把文章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食堂门口，让食堂炊事员向那位师傅学习。之后不久，我被调到单位工会搞宣传。先是编黑板报，后来，又当企业小报的编辑。再后来，我被调到当地报社当编辑，说起来，我是从编辑黑板报，走上编辑岗位的。

他听完我的话，两眼直放光。他笑了笑，说，这么说，我们俩的人生经历很相像。我也是先在公路上养路，后来在道班办黑板报，一步一步，才慢慢走上宣传岗位。当然，我不能和你比，你是报社编辑，我干到退休，也还是一个黑板报编辑。您是写文章给人看的作家，我只是读您写的文章的读者。我根本想不到您会是从写黑板报起家的？

我说，人长大后要读书，谁不是从一年级读起？最先，我们基层单位的宣传媒体就是黑板报，后来，是宣传栏，再后来，厂矿才时兴办小报。读书也好，搞宣传也好，都是一步一步走来。农民种地也如此，最先用锄头，后来才用拖拉机。说来说去，我们都是搞宣传的，只是用的工具不同而已。我是宣传员，你也是宣传员。同行同道。

他两眼含笑地接过我的话，说，先生高抬我了，您是专职编辑，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您是老师，我是学生，能够认识您，又能和您交谈，真是三生有幸！以后，我要拜您为师，好好向您请教。不瞒您说，读了您登在报刊上的文章，我也试着把我写的稿子投出去，可是，大都石沉大海，连个泡泡都不冒，连您编的那张小报我都没上过，我算啥料？但是，我服不下这口气，不怕您笑话，我还想再试试，迟早要让我的文章登上报纸！

我说，完全可能，只要你坚持写下去，不是问题！

他说，还希望您多多指点！

我说，凭你的执着，你迟早会得道成仙的！

他说，谢谢同道吉言！

变 更

我在人行道上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喊我。抬头一看，一位身子清瘦的汉子面对着墙壁在写字。我想，他就是前不久问我，他编黑板报，写小文章，算不算文人的那位老兄了。于是，我走到他身边，说，你老兄在出黑板报呀？

他说，让您见笑了！您用电脑写稿，我还用毛笔写黑板报，您说原始不原始？

我说，如今普及电子计算机了，可是，照样有人用算盘，社区办黑板报很正常，一个小社区，不可能办报纸嘛！

他笑了笑，说，我写黑板报都写了几十年了。本来我不想再写了，可我退休后，社区主任硬是逮着我不放，只好如此了！说着，他转过头，写他的字去了。

看他那神情专注的样子，我不想影响他写字。于是，便与他告别。

他说，等哪天有空，我们遇上，慢慢聊吧！

我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慢慢写吧！借问先生贵姓？

他头也不回地说，免贵姓周，您就喊我老周得啦！

半月过后，我又在老周写黑板报那儿碰到他。那天，他刚好写完黑板报，正在收拾笔和颜料，他一只手抬着颜料盒，一只手拉我上楼去喝茶。

好意难却，我便随他上楼。一进宣传室，他放下颜料盒，便忙着给我倒茶。然后，招呼我坐下。他说，我一辈子在基层搞宣传，以前在公路养护段，办黑板报，写大标语，刻蜡版，油印小报，后来，调回大理，在镇上当宣传委员，也就是干这些名堂，干了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干出来，不像你们那样正规。

我喝了一口热茶，然后，说，干宣传工作，大同小异，都是握笔杆子，分工不同而已！你不也干得可以吗？连退了休，社区还拉着你不放，算功德圆满了！

他听后，笑了笑，说，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我最先是在公路上抬撮箕养路，后来，道班班长见我有点文化，让我办道班门前的黑板报，几年之后，才调到县养护段，搞宣传工作，所以说，我是办黑板报起家的，和黑板报有不解之缘。我常常想，我是得益于读了几年书，是文化知识救了我。

我说，是啊！我和你差不多，我原先也是在工厂里当工人，后来，就因写了篇文章，登在省报上，我才从车间调到机关搞宣传。同样是得益于文化，否则，我们都是当工人的命。全靠文化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他说，确实如此，不占着那点文化，我连办黑板报这样的事，都没有资格干。尽管我退休时，只评了个副主任科员，但总比工人强得多，我还得感谢爹妈供我读了几年书哩！

我说，也要感谢你自己努力工作，如果你不努力，连宣传员这碗饭也吃不成。

他说，无论如何，是文化改变了我的命运！说完，他笑成了一朵金丝菊花。

我被他的笑声感染了。不觉也笑出声来。是的，人生中，总有一些东西在无声无息地变更着你的命运！

 套 路

我写的《变更》，在报纸上刊登出来后不久，我又在人行道上遇到老周。他刚写完社区的黑板报，准备上楼，一见到我，他就说，先生不简单，把我两在这儿相遇的事，写成文章登出来！

我说，我写的是事实，文化，确实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

他说，是啊！要是没有文化，能做宣传工作吗？

我说，是啊！很多人的人生经历，都说明了这个道理。

他说，看来写文章，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你得有思想，得告诉人一个道理。说具体点，就是读书时，语文老师说的中心思想，或者主题思想。对吗？

我说，是啊！如果你的文章，不能对人们有所启发，那么，就失去了写作的意义。一般而言，写文章，你必须传递给人一个信息，告诉人们怎样为人处事？

他听后，说，看来，我的文章，上不了报纸，就是因为没有思想，不能启发他人。往后，我得从这方面努力，在思想性上下功夫，连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的东西，干脆写都别写。说完，他邀我上楼坐一会。

我边走边说，写文章，是该梳理一下思想，但不是每篇文章，都是有了思想后才写。有的时候，写着写着，思想自然流露出来。等你什么都想好，才动手，未必能出思想。框框套套，有时候也会束缚人的手脚。因此，不必刻意地追求主题思想，只要你觉得你写的东西，能告诉人一点什么，就可以了。其实，所谓中心思想，也是读文章的人总结出来的，写作者，作文时，不一定想得那么有条理，慢慢琢磨吧！不可因噎废食，连写也不敢写！我最初写文章，也不是想好了才写。有时候，想也没想好，就把稿子拉出来，才慢慢去理清思路。

我上楼坐下后，他一直眉头紧锁，好半天不出声。他给我泡了一杯茶，递给我，然后，说，不知道，我现在学写文章，还来得及来不及？

我说，你不是现在学写，你是早就会写了。只是如何提高的问题。以后，你写好文章，先让我看看，然后，再改改。文章是改出来的。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改上几次，你也就知道写文章的套路了。

他说，先生能这样教我，我是磕头碰着天了。我要是早点拜你为师就好了。

我说，为师，不敢，我也没有进过大学校门，是在生活中学会写作的。只要你看得起我，我们就互相学习吧！

他说，先生喝点水，我下楼买包香烟，寻常，我不抽烟，没给你递烟，怠慢了！我去去就来。

我说，别买了，我从来不抽烟。

他说，有人说，不抽烟，写不出文章，我还以为我就是不抽烟，写不出文章来？想不到先生不抽烟，也写出那么多文章来？

我说，抽烟与否，是各人的生活习惯，香烟有刺激作用，能使人兴奋，有人，喜欢借香烟的刺激来激发写作热情。但是，有的人不抽烟，也能写作。

他说，以后，我写出文章来，先生一定帮忙看看，提提意见，我再作修改，用上一两年时间，争取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如果能在报纸上登出来，那么，我就心满意足了！那样的话，我睡着也会笑醒的。

我说，只要你有兴趣，不消一年，你就会让你的文章上报纸。

他说，如果真能那样，我请先生喝酒！说完，他双手握拳，恭恭敬敬地向我作了两个揖。

我忙起身，说，不必多礼！

他又恭恭敬敬地说，往后，我一定好好向先生学习写文章的套路。

  操 练

与老周分手之后，我一路走着，心里想着。老周退休之后，还想学写文章，精神可嘉。像他这样退休的老头儿，多半就在麻将桌上打发时间，难得老周还有学习写作这份心绪。如果他写出文章来，真要请我看看的话，我得帮他一把，冲他好学这点精神，都得帮；不帮，对不起他。说起来，我和老周，都是搞宣传工作的，应该是新闻战线上，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不帮他，能行吗？要是别人，握了一辈子笔，不管弄没弄出名堂，退休了，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还写什么破文章？老周应该算是另类了！不容易！不容易！

回到家里，我边帮老伴拣菜，边把老周的事讲给老伴。老伴听后，说，你们这些臭文人，真是神经短路喽！老都老了，还动脑筋整哪样？吃饭钱，政府发给你们了，放着好日子不过，硬要去抓头发，咬文嚼字，划算吗？看来，老周也和你一样，得病了！而且无药可救！

我说，有那么严重吗？写文章的人，成天读读、写写，不给社会添麻烦，应该是好事，还为精神文明建设做贡献哩！

我老伴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好做贡献得喽！恭喜你又找到一个臭味相投的伙伴！

我说，我这一辈子，什么也不会，也就是会玩点文字游戏了，臭就臭吧！

老伴说，牛吃菠萝菜，各人心中爱 。说完，老伴起身洗菜去了。

几天之后，我刚出去晨练，就在河滨公园遇到老周。一见面，他就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和先生真有缘，老在路上遇着。我还想，过几天去府上拜访您呢！现在遇上了，正好。说着，他伸手摸口袋，慢慢掏出一叠纸来。然后，递给我。他说，我磨出了一篇短文，请先生帮忙看看，指点指点。不瞒先生说，我扳出了几身汗，还不知道成得成不得？

我接过他递来的稿子，说，我先看看再说，写文章，人人都有个过程，一旦摸着门路之后，就会水到渠成。等我看过后，我会联系你。你给我留个电话吧！

他呆呆地看着我，然后，咽了一下口水，说了他的电话号码。

我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后，便与他握别。

晨练结束，回到家，我喝了几口水后，便坐下来，看老周的文章。他那篇短文， 是写当年他在公路道班上，办黑板报的事。自己写好稿子，又把稿子誊写到道班门前的黑板报上。那时节，时兴“抓革命，促生产”，口号喊得好响亮。道班老班长常常在会上表扬他，说他“磨刀不误砍柴工”，写稿子激发大伙的生产积极性，是一种无形的生产力。后来，他就是靠他手里的那支笔，一步一步往上走，最后，调到镇上当了专职宣传员的。他的文章写得很朴实，很有感情。我觉得他是花了功夫的。于是，我起身进书房，找了一支笔，在他的稿子上稍作圈点，觉得顺当后，才摆在茶几上，然后，继续喝茶。喝了一开茶后，我觉得，捏着别人的稿子，就像捏着一团火。于是，我连忙起身给老周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说，兄弟，你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我觉得，可以，如果我还在岗位上当编辑的话，我会编用的。可惜，这是空话了。你不妨试试，把稿子打成电脑稿，然后，寄给报社看看，像这样投上几次，说不准有一天，你写的稿子打动了编辑，就会刊登出来。

他说，我听先生的，明天早上河边遇，先生把稿子给我，我按先生说的办，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好好操练吧！

   愿 望

第二天，我在河边遇到老周，便把他的稿子还给他。他接过稿子后，说，辛苦先生了！ 先生真是热心人。

我说，不客气！认真说起来，我们搞宣传的，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

他说，宣传也分上下、高低。我不能和您比，我这种人，打不到秤花上。白背这个宣传员的皮子，真不好意思！就为这，我拜您为师，想花几年时间，把文章写顺畅，最后，能够在报纸上登出来几篇。那才对得起宣传员这个名字，才对得起多年来，苦苦培养我的领导。

我说，若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像你这样努力，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实现愿望的。

他说，我以前也努力过，也投过稿，但是，连个气泡都不冒。我说的是副刊，新闻，倒是登过不少。那些老三段的玩意，不稀奇。副刊上的稿子，才有品位，才有味道，才有嚼头。有时候，我读您们的文章，羡慕得淌口水。心里想，哪一天，我也能写出一篇，让人羡慕得淌口水的文章，就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直咽口水。

我说，你也太夸张了，其实，文人写出来的文章，也就是熟人读，朋友读，不相干的人，哪个耐烦读你的狗屁文章？

他说，先生不要一概而论，其实，任何作者，都有读者群，只是范围大小而已！在我们地界，有好些作家，都深受读者欢迎，您也算其中一个，不要自己贬低自己。不瞒您说，30多年前，您发表在《中国交通报》上的一篇短文，我还记得题目，您信不信？

我有点怀疑，便呆呆地看着他，说，未必吧？

他说，题目叫做《断不了的写作瘾》，文章说，那时，您40多岁，参加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边工作边自学，够紧张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写作，不时，偷空写一点。您说，有没有这事？

我连忙说，你记性真好！果然有其事。

他说，不是我记性好，那时，我还在公路上抬撮箕、撒沙子养路，《中国交通报》，是行业报纸，常常读，当然记得！读了您那篇文章后，我觉得，写作的确有意思，就更加用心钻研写作的事，也才有后来的好光景。说起来，还得感谢您哩！只可惜，我一直没遇上您，对不上号。不过，有缘千里来相会，最终还是认识先生了。有专家说，60岁是人生的开始，看来，我现在拜师学艺也不迟！

我说，我对你说过，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弄出名堂来的！

他说，但愿如此，此生，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了！说完，他说，不耽误先生时间了，先生慢走吧！

与老周分手后，我心里有点激动，激动的是：几十年前，我写的小文章，至今，老周还记得，这不能不令我产生一点点成就感。写作者，最大的心愿就是：文章写出来，能够发表；发表，就是得到社会的承认，说明你的心血没有白花。尽管我曾经遇到好多个，能够说出我的文章题目和内容的人，也不乏赞美之词。但此刻，我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打心眼里感谢老周对我文章的厚爱，并祝愿他早一天实现自己的愿望！

                       惊 喜

不知何故，早上，我去河边散步，好多天没有遇到老周了。一天，我晨练回家后，由不住拿出手机，给老周打电话。我问他：这一久，咋没见到你？

他回答说：我起得迟，出去得迟，没遇上先生。

我说，你是开夜车写文章吧？熬夜不好，要注意休息，早睡早起。

他说，老来读“三字经”，不加把油不成！

我问他：投出去的稿子，有消息吗？

他说， “泥牛入海无消息”。

我说，不着急，慢慢来。写文章不像农人挖地，也不像你养路撒沙子，光凭力气不行，要动脑子，使巧力。

他说，我是想多磨磨，弄好点后，再请先生指教！

我说，来日方长，不要性急，老来习文，只是了你的心愿，无名利可言？

他说，我听先生的，不着急，不着急！

我说，爱好写作的人，大多视自己的文章为生命。固然，文章如像生命，可是，文章不是生命，生命才是文章，生命没有了，就写不成文章了！

他说，先生言之有理，我一定记住先生的话。

讲完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喝茶，喝完一杯茶，我便进书房，打开电脑，找到当地报纸电子版浏览。不想，当天的报纸副刊上竟有一篇老周的散文。那不是他让我看过的那篇，而是一篇名叫《从黑板报起步》的文章。文章说，他年轻时，在公路道班工作，老班长让他编道班门前墙上的黑板报，编着、编着，他从道班调到公路养护段，后来，又调回家乡的镇上，当宣传委员，他写文章，是从黑板报起步的。文章写得很朴实、亲切，读来，让我觉得心里温暖。因为，我早年在企业里，也是从办黑板报开始，慢慢走上宣传岗位的，我和老周，不但是宣传战线上，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而且我们的人生经历大致相同，我的心灵能不产生共鸣吗？我的心，顿时突突跳起来。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激动，又一次震荡着我的心房。这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文章的发表，我很不容易激动了。可今天，读了老周的文章后，我竟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这是为友人的成功而激动。

想着，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连忙掏出手机，给老周打电话。老周问：先生，有事吗？

我说，向你报个小喜！你的文章上报纸了！

他说，不可能！先生是做梦讨媳妇——光想好事。

我说，真有其事，我都拜读过了。

他问：是先生帮我改过那篇吗？

我告诉他：是我没有见过的一篇，题目是《从黑板报起步》。

他在电话那端“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先生真看到了？

我说，看后，我还激动了好一阵哩！写得不错，看来你可以丢掉拐杖了！

他说，拐杖不能丢，我是想暗暗用功，多练习一久，又再请教先生，说不定哪一天会给先生一个惊喜！

我说，今天，你果然给我一个惊喜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演 员

我刚想挂电话，老周说，先生，不好意思，改天再聊，我得出去买一张今天的报纸留存。言语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快乐。

我说，你去吧！等有好消息时，我再给你打电话。

放下电话，我的心还未平静下来，我想，是老周的快乐，感染了我。我在一篇题为《传递快乐》的文章里说过，一份快乐，传递给别人，就变成了两份快乐。如今，我又得到老周传递给我的一份快乐。作品发表之后，买一张样报的事，我经历过多年，时至今日，我依然有买样报的习惯。我一向以为，写作有两乐：一是写作完成后浏览之乐，二是发表之后捧读之乐。老周忙不迭地上街买报纸，就是想快点享受一下捧读之乐。这种心情，我十分理解，写作的过程，常常使我们这些老头儿变成小孩，常常使我们童心复萌，头顶猪尿泡——不知轻重。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便沉浸在快乐之中，先前心中的不快，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因此，写作者，常常为生产这种快乐，乐此不疲。老周经过多年的努力，今天，终于跨进了快乐之门。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还在沉思之中，手机突然响了。我按下接听键，一听，是老周的电话。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说，先生，您果真没有哄我，我买到报纸了。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哦咦！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哦咦！听得出，老周相当激动，并且忘乎所以，似乎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难怪有人说，写文章的人像疯子！老周此刻，不也疯了吗？我想象得出老周此刻的疯癫样子！多年来，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像这样疯癫过？情同此心，心同此景。人都有疯的时候，只是各人疯的内容不同罢了！你被什么东西着迷，你就会为它而发疯！何况老周是第一次为自己所着迷的东西而发疯？情有可原，应该，应该！

想着，我对他说，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稳稳地向前走吧！祝贺你打响第一炮，继续操练吧！

他说，谢谢先生的鼓励，以后，还望先生多多指教！

我说，丢掉拐杖，大胆往前走，光明就在前头。

他说，我是才进门的小学生，拐杖不能丢，过河不能丢拐杖，丢了拐杖，前边再有河，怎么办？人生，有过不完的河，走不完的坎！先生可不能把我拒之门外呀！万里长征，我才走完第一步，往后的路更长！

我说，只要认准目标，看清方向，一直往前走，就有希望走到目的地。

他说，无论如何，先生算得上我的文学前辈了，还望先生在前面带路哩！

我说，先生不及后生，萝卜不及菜根，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互相学习，相携而行吧！

他说，我对先生说过，我和先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我和先生相比，差着孙悟空的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我说，哪里，哪里？说不准，哪一天，你后来居上哩！古话说，唱红娘的，常常是最后出场。你是未来的红娘也不一定哩！

他说，哪会，哪会？我只是舞台上，走走过场的吼伴！

我说，吼伴同样是演员！

他说，是的，只要登台，就算演员！我们都是人生舞台上的演员！

                      苦 练

老周说得好，我们都是人生舞台上的演员。每个人，来到世界上，无论你从事什么行业，都是社会分工的需要；每个人，都是人生舞台上的一个演员。不管你演主角，还是配角，不管你有没有台词，只要你上场了，就算演员了。不管你演得好、演不好，你总是演过了。当然，主角，或者演得好的角色，会留名传世，甚至名传千古。但那毕竟是少数，多数人都是默默无闻地担任不起眼的小角色。我和老周，就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是，我们还着迷地表演，甚至演得十分入戏，演得狗啃骨头——津津有味。我想，这恐怕是有人说的精神支撑吧！人们活着，总有一点念想，总有自己的生活目标。大多数人，都愿意为自己的念想，或者生活目标，努力奋斗，穷其一生，不遗余力。这样，在他走完人生之路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努力过了，奋斗过了，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

仔细想来，文学，不是我和老周的主业，只是我们的业余爱好。但是，正因为文学不是我们的主业，我们更是加倍喜爱她。我们把自己仅有的那点业余时间，都用上去了，读读、写写，就是我们的业余生活。文学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我们常常为写作欢喜，为写作而失落，为写作而发疯。文学成了我们的生命，似乎我们是为喜爱文学而活着，甚至几近痴迷，总之，文学成了一块磁石，紧紧地吸住了我们，无法自拔，并且无怨无悔，像一条温顺的小牛，跟着文学，慢腾腾地行走在文学的小路上。

想着，我没有一丝懊悔之意，反倒觉得，此生，爱文学没有错。离开了文学，我还能做什么？我啥也不会！也许，活得更空虚、更无聊，更无所作为！

第二天早晨，我去河边散步，碰到吹着口哨，朝我走来的老周。从他的哨音，可以听出，他还沉浸在发表文章的欢乐之中。我打趣地对他说，看来，你是一个称职的演员，你的表演，出人意料，佩服，佩服！

他说，让先生见笑了！我那小打小闹，先生几十年前，就经历过了。我到老年，才过先生几十年前就过足了的瘾，惭愧，惭愧！

我说，你这叫晚年出彩，晚年出彩可是不容易的事！有些人，到了晚年，大都走下坡路了，你还能精气神十足地上坡，不简单！

他说，全占先生尽力带我往前走，没有先生当我的拐杖，我不可能跨上这个台阶。我要是有真本事的话，前边那些年月，我咋会一事无成？遇上先生以后，经过先生点拨，我才一步一步走进门。没有先生指点，我能有今天吗？我吃几碗干饭，狗吃萤火虫——心中明白。我从心里感谢先生！

我说，关键还是你自己努力。自己不努力，就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学生，也未必个个成为作家？古话说得好，功到自然成。我晓得，你是用了力气的，无论干什么事，力气使不够，都成不了气候！

他说，我才迈出了第一步，路正长，我得花力气苦练哩！

                   功 夫

老周说得对，是得花力气苦练，无论干什么事，都得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天长日久，才能见效。俗话说，一锄头，挖不出一个金元宝。干什么，都需要时间，都必须下大力气，口号喊得再响，不付诸行动，终将一事无成。尽管我赞赏老周，但我心里明白，要想获得新的成绩，老周还得继续努力。任何人都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何况刚刚上路的老周。这个时候，需要冷静，头脑千万不能发热。老周的确需要苦练，不苦练，很难跨出第二步。

第二天一早，我在河边遇到老周时，他神情严肃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稿子，说，我弄了三篇文章，先生抽时间看看，有没有修改基础，哪篇好一点，先生提意见后，我再修改，改出来后，再投出去试试。如果都要不成，我再继续写，要想登出第二篇，恐怕得苦上几个月。我接过他递来的稿子，说，我说过，写作是细活，得慢慢磨。好在你有几十年的生活经历，肚子里有不少故事，这些故事，随时都会跳出来，你可以慢慢开采。

他说，生活经历，人人都有，对于我来说，是缺乏毛主席老人家说的，“加工厂”的加工能力。用高雅的话说，就是艺术手段，这就需要先生多多点拨我。老实说，发了第一篇作品，我很高兴。但是，过后，我感到有压力，我觉得迈出第二步更难。

我听后，觉得他的头脑很清醒，只要他肯努力，舍得苦，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取得新成绩。于是，我说，我相信你能够把压力变成动力，凭你的生活底子，凭你的钻劲，凭你的吃苦精神，你会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我会尽快看你的稿子。看完，我给你打电话。

他说，那就辛苦先生了，我觉得，认识先生，是我的幸运！

我说，你我相识，是一种缘分。说完，我便与他告别。

回到家后，我边喝茶，边看老周的稿子，我觉得，有两篇写得不错，修改修改，就可以投出去试试。有一篇，得抖散，重写。我当即打电话，告诉他我的想法，并说，第二天在河边相遇时，我把稿子还他。

他说，先生，我这就过来你那里取回稿子修改。

没多会，他就捶开了我家的门。然后，拿起稿子就走。

一月后，我随单位的同仁外出旅游。返回大理的途中，我接到了老周的电话。他告诉我，他按我提的意见改过的一篇稿子，在当地报纸的副刊上登出来了。他万万想不到这么快！谢谢先生了！在我拿给先生之前，我已经改过五遍，但是，自己没有看出先生说的那些毛病，先生不愧是高人。

我说，我不是高人，是旁观者清，一个人，看不出自己的脸脏，所以，人需要照镜子。请别人看文章，别人就等于你的镜子。我知道这篇文章，你下了很大功夫。俗话说，功到自然成。功夫花到家，事情就做好了。祝贺你了！如你所言，路正长，有了第二步，还有第三步，第四步，第若干步。往前走，莫回头！

他说，有人说，写作，没有捷径可走，要舍得花力气、下功夫！（10051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