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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怀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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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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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


彭怀仁

 

无   奈

 

一天上午,方云在老年大学课堂上,讲完写作课后,走下讲台时,学生大多散去,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位老太太没走。当方云走到她身边时,她问方云:“老师,你还记得我吗?”说完,她站起来,随方云一同走出教室。

出来的路上,方云说,在我的印象里,我不认识你。即使我们认识,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老太太淡然一笑,说,没错,我们初次见面那年,我还在省城读中专呢!

方云边走边抖动着记忆的筛子,但无论如何,他无法将眼前这位老太太幻化成一位年轻的中专学生!他正怔神地望着老太太,老太太淡然一笑,说,还是个作家呢!连这点记性都没有?我叫郑英呀!我中专毕业前,你还帮我找过上省城的车呢!

老太太说她是郑英,方云顿感惭愧。方云与她并非只是一般相识,还相处过一段日子。尽管岁月的雕刀,将他们雕刻得面目全非,但岁月的长河中,总有过他们交往的划痕。方云与郑英家都住在小城的一条大街。最先是方云的母亲喜欢郑英。于是,方云的母亲背着方云去郑英家提亲。之后,方云与郑英便见面,第一次见面后,方云也喜欢上郑英。后来,每逢郑英放假回故乡,他们都会见面。渐渐,郑英也接纳了方云。他们两没处下去,并非谁不喜欢谁?而是因为经济问题。那时,方云刚参加工作,家里需要他接济。郑英呢?父亲早逝,母亲没有固定工作,弟妹又多,郑英是长女。当正式谈婚论嫁时,她母亲提出,要方云每月以一半工资,周济郑英家。方云无力满足郑英的母亲的要求,只好割爱。尽管如此,郑英上省城时,方云还是在单位里找了一辆熟人的车,让郑英到昆明。后来,郑英给方云寄过一封信,方云没有回信。于是,他们没再联系过。算起来,已经不见面40多年了。要是这天,郑英不说,方云哪能认不出郑英?想到这里,方云说,你真好眼力呀!要是你刚才不说,我根本认不出你来?

郑英站住后,淡然一笑,说,不是我的眼力好!8年前你不是出了一本书吗?书的内页有你的小照和简介,知道你一直在写文章。前久,又听人说,你还到老年大学讲写作课。这样,我当然能认出你来!

方云站在郑英身边,听郑英说完后,他问郑英:你什么时候回故乡来?

郑英说,8年前,我退休后,就回故乡了。看见你出书后,想去见见你,又不方便。前不久,听说你来老年大学讲课,我便跑来旁听,这样,就能见到你了。虽然事隔几十年,但我一直没忘记你!因为,你曾经多次为我找过不付钱的车。

听着,方云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旋即,方云问郑英:你的家人好吗?

郑英说,我妈,3年前走了。我中专毕业后,谈过两个对象,他们同样满足不了我妈的要求。为了接济家庭,我一直没成家。说着,她哽咽了。

听了郑英的话,方云心里直发酸。他们当年所处那个时代,儿多、母苦,长子长女不得不为家庭做出牺牲,并且大多出于无奈。方云不知对郑英说什么好?

 

 

 

那天,方云在老年大学与郑英相遇逢之后,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似乎还有点负罪感。如果当年,他对周济郑英家的问题,做出妥善处理的话,就不至造成郑英孤身一人的结局。对此,方云一直耿耿于怀。他想,如果郑英再来老年大学听他讲课的话,他得向郑英表示歉意。可是,打那以后,郑英再也没有出现在老年大学的课堂上。方云心想,当初应该问郑英住在哪里?或者问问郑英的电话。这样,就可以与郑英联系了。不过,他又想,同住在一个小城,兴许有一天,他们又撞见也不一定?

一天下午,方云去赴一位朋友儿子的婚宴,想不到会在那儿遇到郑英。

开席之前,他两便在餐厅外边闲聊。郑英问方云:来做客?

方云答道:是啊!新郎的父亲是我的朋友。随即,方云问郑英:寻常做什么?

郑英告诉方云:早晨,去体育场锻炼,下午读点书。

方云说,锻炼身体很重要,读书也不错。晚年不能老是闲着,找点事做好!

郑英听后,淡然一笑,说,又在推销你的观点,你写的那些晚年要注意精神生活的文章,我早就读过了。

方云说,让你见笑了。其实,好多东西,都是专家们的观点,我不过是当当传声筒而已!

郑英说,能做传声筒也不错,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首先,得有文字功底,其次,还得编写出来,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方云告诉郑英:有些人认为,写文章的人是无事可做,才去胡编乱造。

郑英淡然一笑,说,这是一种偏见。其实,写文章是一种高尚的劳动。这种劳动,生产精神产品,能够启发人、诱导人。老实说,我十分敬重写文章的人。

郑英这一说,方云感到一阵宽慰。这说明, 还是有人看好文人的。

郑英见方云不出声,又说,当今社会,物欲横流,文人的劳动,相当廉价。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去当廉价的劳动力,其情可嘉!

这时,门外响起了鞭炮声。方云忙招呼郑英道:走,入席吧!

没多会,便开席。吃完饭,他们一道离席。出来时,方云问郑英:你住哪里?

郑英说,原来的老屋。你以前去过那里。

没多久,他两就走到去郑英家的岔路口。郑英说,快到我家了,要么,去我那儿坐一会?

方云说,改日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接着,方云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郑英。

郑英用手机存好方云的电话号码后,说,那你就回家吧!

方云说,今天算是巧遇吧?再见!说完,他两便分手。

 

  

 

一天上午,方云在家里翻看着当天的报纸,忽然,电话铃声响起。他放下报纸,去接电话。

电话是郑英打来的。郑英告诉方云,她在清理旧书时,书里掉出一枚毛主席像章。她一看,就想起那枚像章是以前方云送给她的。想不到,夹在书里这多年?

方云忙问她:果真是我送你那枚吗?那年月,全国掀起造领袖像章热潮,人人胸前戴像章。后来,毛主席老人家,一声:还我飞机!像章都被上缴回炉。想不到你还保存到今天?

郑英在电话里说,我喜欢那枚像章,当时,故意把它夹在书里没有上缴。后来,我也忘了这事。谁想今天整理旧书时,它从书里掉出来?记得,当时,你送我这枚像章时,像章很金贵。我只戴了几次,就收藏起来,舍不得戴。

方云说,虽然是过去的事,但回忆起来,也挺有趣的。你今天就为这事给我打电话吧?

郑英说,就这事。我是想给你提供点生活素材,看看能不能写点什么?

方云说,我先记着,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我会写点什么的。

郑英说,但愿你能写点什么?好!我挂了,再见!

打完电话,方云接着看报纸,看着看着,不觉又想到郑英方才说的那枚像章。那是一位当时在部队服役的同学王逸,从信封里给方云寄来的。那时像章很稀罕。地方上的人,很少有。收到像章后不久,方云便认识了郑英,他把像章当作见面礼,送给郑英。郑英接过方云递给她的像章时,眼里闪着光亮。看得出,她很喜欢那枚像章。当时,方云把那么金贵的像章送给她,说明方云很在意她。谁想,后来,他们走不到一块的原因,却是因为金钱。如今想来,自己未免太天真!

想到这里,方云由不住地掏出手机,给郑英回拨电话。他对郑英说,那像章,你可别扔了。那是出产年代最早的第一批像章,过些年,说不定会成文物哩!

郑英说,就是为这,我才告诉你,放心,我会还你的。

方云说,只要别扔掉,在你手里也一样。

郑英说,还是物归原主好!

几天之后,方云出门时,保安告诉他:先生,你有封信。方云刚站定,保安就递给他一个信封。方云边走便撕开信,然后,抽出信纸,只见一张白纸上别着一枚小小的毛主席头像。当年,那个当兵的同学王逸,也是别在信纸上,寄给方云的。要不是郑英告诉方云,她藏起来,他以为像章早拿去回炉了。

 

  

收到郑英寄来的那枚像章后不久,方云到旧货市场闲逛。在那些卖“红宝书”、伟人像章的摊点旁,他发现那些五花八门的像章里,有一枚小像章与郑英手里的那枚式样相同。方云有些好奇地问那位头发有点花白的摊主,那小像章多少钱?

摊主不无得意地说,这是珍品,全国也就有几十枚了。有的城市拍价已上万元。我们这里恐怕就只有我这一枚了。说完,摊主满脸含笑。

方云想听听摊主报个价,便问:你想卖多少钱?

摊主不屑一顾地说,报了价,你也不会还价!

方云说,说来听听嘛!摊主说,八千以下,免谈!

硬币大小的一枚像章,报价八千,未免太过分了。依他想,几百块也就够意思了。于是,方云没吭气,呆呆地站在那儿。

摊主说,我说对了吧?你们这些不懂行情的人,说给你,也是对牛弹琴。

方云不知说什么好?又站了一会后,便转身离开。

回到家后,方云想,郑英准是不知道那枚像章会这样值钱吧?想到这儿,他便起身去给郑英打电话。

郑英在电话里问:有什么事吗?

方云把去旧货市场的事说给她听,然后,问她:你知不知道这枚小像章值钱?

郑英回答道:像章值不值钱,都该物归原主。那枚像章是当年我们相识时,你送给我的。如今,我们又相遇了。当然应该把它还给像章的主人。

方云说, 你也太认真了。

郑英说 不是认真,当年,像章那么少,那么金贵,你送给我,是你的一片心意。可是,后来,我们未能相处,本当早就该还给你了。但又怕你以为是我不愿与你相处。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实诚人,我不想让你心生疑意。多年之后,像章钻出来了,自然该完璧归赵。

方云说,要是别人,早就不当回事了。

郑英说,你我那时所处的时代不同,受的教育也不同。那会儿时兴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老实已经渗入到我们的血液中,改不过来了。正所谓先入为主。现在,你我这一代人,就是从头再去读幼儿园,重新学起,恐怕也难改变过来了!

方云说,是啊!积习难改!不过,如今,老实已成古话了。

 

   

 

一天下午,方云刚回到家里,他老伴就说,有个女人打电话找你,该不是你在外面勾搭的吧?

方云说,我是那种人吗?我交往的女人,不是写文章的,就是同学。

老伴说,我倒是告诉你,少和女人啰嗦,让我发现,我可不饶你!

方云告诉老伴,我这个鬼眉、鬼眼的老头,不会有人和我啰嗦,你放心吧!我是个顾及脸面的人,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话刚说完,电话铃响了。老伴说,瞧!又打过来了。没有鬼名堂才怪哩!

方云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你好!哪一位?哦!是郑英呀!老同学,刚才是你打来电话吗?

郑英说,刚才我没打。我是告诉你,今天,我去串旧货市场,像你手上那枚小像章,人家开口就讲几千!你可不能三分不值二地拿去卖掉!

方云说,咋可能?我又不是等着拿钱去买米。我不会卖!

郑英说,看来,越是往后还会越值钱,留着吧!

方云说,你放心!我不会变卖!

放下电话,老伴问:啥东西值钱?

方云告诉老伴:一枚小像章,是毛主席的头像。才有一枚硬币大,如今,喊价几千块。就是金子做的也不该这么贵呀?

方云老伴扳起脸问:你有那么值钱的像章,我咋不知道?

方云不知说什么好?便说,这个像章,原来是我同学王逸以前送给我的。不知啥时夹在一本书里,当年收缴毛主席像章时,没有上缴。前些日子,翻旧书时,从书里掉出来。有个同学说,现在这种像章值钱了。刚才打电话这个同学说,旧货市场,有一枚和我这枚一样的像章,卖主讲价讲到几千块!

老伴说,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对我讲?

方云说,我以为最多值几百块钱,哪想到会这么贵?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嘛!

老伴说,这像章后面会不会还有其他故事?

方云说,咋会有故事?我们这辈人,谁没经历过胸前挂几枚毛主席像章的事?还有人像供菩萨一样把毛主席像供上神坛,难道你忘了?

老伴听后,没再说什么?

晚饭过后,老伴出去散步。老伴走后,方云给郑英打电话,说,我老伴盘问像章的事,我说,是从我的书里翻出来的。我老伴还问:像章背后会不会有故事?以后,我老伴要是问你,你千万不要说我送你像章的事,不然,就会露馅了!

郑英说,我哪会那么憨?其实,今天,在你接我电话之前的那个电话,也是我打的,你不在,我就没说啥?既然,你说,我们是同学,以后就以同学相称吧!

 

 

 

一天晚饭后,一位老妇人给方云打电话,她说,我是王逸的老伴。王逸,他病逝了。我特地告诉你一声。说着,她哽咽了。

王逸是方云初中时的同学,方云忙说,嫂子,你节哀!我一会就过来。

放下电话,方云心里直咯噔。上个月,他去做一位朋友的客,还和王逸同桌吃饭呢!咋说走就走了呢?王逸,就是当年送方云毛主席像章的同学。他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省城工作,退休后,才回大理养老。他家在农村。老伴是农民。想不到,他退休不到10年,就匆匆走了?想到这儿,方云忙给郑英打电话,方云想问问她:我手里那枚像章,咋办?

电话接通后,方云便把像章的事,告诉郑英。郑英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还给你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方云说,如果像章不值钱,那也就算了。问题是现在像章值钱了。

郑英问方云:先前,你们在一起,提没提过像章的事?

方云说,没提过。就连我把像章送给你的事也没说过。我想,既然像章还在,又值钱了。他活着,不还他也没啥?他不在了,拿在我手里,心里哽呀!

郑英说,既然如此,那就去他家,当着他家人,在他灵前把像章还给她老伴吧!否则,你会于心不安的!我们这一代人,都讲实诚,为人还是实诚好!

方云说,我也是这样想,要不然,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打完电话,方云便立即出门,带上那枚像章,去搭开往王逸他们村的微型车。

方云赶到王逸家里时,天已擦黑。方云一到灵堂前,忙给王逸鞠躬。然后,走到王逸的老伴前,问候几句后,方云说,王逸生病,他咋不给我打电话?

王逸的老伴说,脑血管意外,谁也没想到?平时也还吃药的!咋说走就走了?说着,她又哭了!

方云忙安慰她:都古稀之年了!迟早有这一天,节哀吧!嫂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你尽管说,我立马通知同学,一定会把老王的后事办得圆圆满满。在办事前,我先给你说个事。说着,方云把王逸送给他像章的事,告诉王逸老伴。并要当着她家的人,把王逸送他的像章还给王逸老伴。

王逸的老伴说,他既然送你,就归你了。多少年的事了,莫提了!

方云说,如果像章不值钱,那倒没什么?问题是像章成了古董,值钱了!一定得还!说着,他忙从衣兜里摸出像章,然后,走到王逸的灵堂前,双手合十,夹着像章,对着王逸的遗像,说,老同学,你当年在部队时,送我的像章,现在,我还给你老伴!说完,方云将那枚像章塞到王逸老伴手里。然后,方云问她:需要通知哪些人。要办哪些事?王逸老伴一一交代后,方云便开始给初中时的同班同学逐一打电话。让他们第二天一早,来王逸家,分头办事。

方云离开王逸家时,已是晚上9点多钟。临走,王逸的老伴对方云说,你不该那么认真,硬是要把像章还给我们!

方云说,我们这代人大都实诚,不瞒你说,这枚像章,我早就送给别人,人家一直保存下来。最近,突然发现,还给了我。我没来得及告诉王逸。如果我不还给你们,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做人还是实诚好!

 

  

 

王逸送上坆山后,方云打电话告诉郑英:我已把那枚像章还给王逸的老伴了。

郑英听后,说,还了就好!本来就是人家的像章。当年像章那么少,人家都舍得送给你。既然现在像章值钱,王逸去世了。你还拿着,于心不安。

方云说,我也是这样想,物归原主,免得日后惹麻烦。

方云刚打完电话,他老伴便从厨房走出来。老伴问:老倌,你在说什么?

方云说,我的同学王逸死后,我害怕他们家里的人以后来找麻烦,我把他当年送我的那枚像章,在他灵堂前,还给了他的老伴。像章就算值几千块钱,我也不能为这点钱,去背这个坏名声。再说,王逸的老伴是农民,生活无着。我们都有退休工资,不在乎这点钱。

老伴说,要是你拿着,不还给人,那么,一个炒豆吃不饱,一个名誉背到老。

方云说,你不是常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所以,我就还回给人家了。

老伴又问:方才,你在和谁打电话?

方云说,郑英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把那枚像章还给同学?我告诉她,不但还了,而且是在灵堂前还的。你也晓得,差别人东西,如果主人不在了,一定得在他的灵堂前把差他的东西,还给他们家的人。

老伴说,还掉好,免得二天挂在心上,不安生!说完,老伴便出门去了。

老伴走后,方云心里想:如果当年收缴像章时,郑英把像章交上去,也就不会有后边这事了。

大约一个月后,方云去王逸家,看王逸的老伴。王逸的大儿子一见面,就对方云说,叔叔,你是个好人。你还来那个像章,我爸从来没对我们说起过。如果你不还给我家。谁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方云说,你爸和我们这代人,都很老实、传统,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不过,这个像章要是在我手里,早就上缴了。因为我又转送给另外一个人,她把像章藏在一本书里,才保留下来。前不久,她翻旧书,掉了出来,她便把像章还给我。后来,我在旧货市场,看见有人卖一枚这样的像章,喊价喊到几千。我才知道像章的价值。正想着要还给你爸,哪知你爸突然走了?

王逸的大儿子说,你们这辈人,老实人真多!

方云说,我们这代人所处的时代是“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的时代,只有老实,才站得住脚,几十年了,想改也难改过来了。

王逸的大儿子说,其实,你们这代人,多数都是憨包。

方云说,憨包也就憨包吧!

 

  

 

老年大学新一期开课时,方云站在讲台上,往下扫了一眼新学员,发现郑英也坐在课堂里。方云朝郑英笑了笑,郑英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方云开始上课。

第一节课,照例是开场白。方云讲了学习写作的意义。再讲写文章的乐趣。学员们大多认真听讲。看来,他们对写作是有一定兴趣的。方云越讲越有精神。讲完,他问学员:我这么讲,是不是太随便了?

下面有人说,都是老年人,这样讲,容易接受;太严肃了,我们反而难理解。我们是来学点常识,没有更高的要求。

有人附和道:对,对,对!就这样讲得啦!

方云说,我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学老师,也没有当过学校里的老师。我只会写几篇狗屁文章,我也是老年人,一起交流交流吧!教、学相长,取长补短。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告诉我,我边教边改!多少让大家增长点写作知识,学一点写作技巧,也就达到目的了。大家说,好不好?

学员们齐声说:好!

下课后,多数学员都走了。郑英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和文具。

方云从郑英身边走过时,问郑英:你也来了?

郑英笑了笑,说,以前,我来旁听过,觉得还是有点意思的。这学期,我是正式报名来学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长点知识好!多学点知识,不说写作,对看书也有好处,可以增强理解力。

方云说,看来你这个人很有思想。

郑英说,你别小看人,我可是上世纪60年代末期的中专毕业生哩?

方云说,是啊,是啊!我也只读过中专,我们是同等学历,我哪敢小看你?

郑英说,虽然我们学历相同,可你是小有名气的白族作家,现在,你是老师,我是学生。不可同日而语!说完,郑英挎起皮包,往外走。

方云说,上课,我算老师;下课,我们是同学。你别忘了,我告诉过我老伴,你是我的同学,你可得演好你的角色呀!如果露了馅,那就是癞蛤蟆穿套裤——蹬哒不开了!

郑英只顾笑,没出声。走出教室后,她才说,你老伴知道我来老年大学吗?

方云说,知道又怎样?老年大学本来就是老年人来的地方呀!

郑英说,我是怕她起疑心,给你惹麻烦!

方云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别忘了我们都是传统教育培养出来的老实人!

郑英听后,笑了。

走到方云的办公室,方云说,进去坐一会吧!

郑英说,还是得把握分寸,小心为妙!

方云说,学生到老师办公室,很正常嘛!

郑英说,不见得!你不是说,让我演好我的角色吗?别忘了我两可是同学呀!

方云说,是啊!于人而言,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一天上午,上完课,方云和郑英从老年大学刚走出来,就碰到方云老伴。方云老伴见方云身边有个老奶,脸色立马变青,方云老伴盯着方云,不出声。方云连忙说,你看着我干啥?说着,方云指了指郑英说,她是老年大学的学生。

方云老伴听后,问:她不会是郑英吧?

方云忙说,她就是郑英!

方云老伴顿时拉长了脸:哦!郑英不是你的同学吗?咋又成老年大学学生?

郑英忙说,大姐,我是你家先生初中时的同学,今年,我来老年大学上课。

方云忙说,郑英和我是同学;最近,她来老年大学学习写作。

方云老伴说,不管你们是不是同学,你给我规矩点,我眼里不能夹沙子!

方云说,我是个有脸有面的人,这么老了,不会弄风花雪月的事了!

方云老伴说,老不正经的人多了去?风花雪月的事,可没有年龄界限哟!各人给我当心点!要是弄出点潮湿气,老娘就和你拜拜!

方云说,得了,得了,回家慢慢讲吧!在这儿叫着难瞧!我是这儿的老师,得注意形象呀!

方云老伴说,我就是要在这儿叫,免得你放肆!形象可是自己塑造的!

方云说 ,好,好,好!回家吧!说完,方云才发现郑英早已走了。

方云与老伴走着,一路无话,就连搭公交车,也没搭一辆车。

方云回到家好一会,老伴才回来。然后,声不出气不透地进厨房做饭。

饭做好之后,两人都没声没息地吃饭。吃完饭,老伴终于开口说,我要是再见你和郑英在一起,那可就没得商量的了!

方云说,以后,我尽量避免单独和她在一起,还不行吗?其实,她是个相当本分的人!

方云老伴说,可你也别忘了,她是单身女人。男女有别!

方云说,她要去老年大学,我没权阻止她。但是,我可以表态,我绝不会主动去找她。我也不会做出对不住你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你不是说,形象由自己塑造吗?我会注意自己的形象的!

方云老伴说,你晓得就好!要是有一天,让老娘逮着,你就没戏了!

方云觉得老伴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是不是自己和郑英的来往有些过头了?看来,以后可得注意些。要是再让老伴拎着,可就难看了!方云心想,郑英是个明理人,她也会这样想。

第三天,方云去老年大学上课,郑英坐在下面,只顾低头记笔记。下课时,郑英很快地就走了。方云本想为那天的事,向她解释几句,也没有机会。其实,他和郑英也没啥?难道和老朋友在一起,就会影响自己的形象吗?

 

  

 

后来,方云再去老年大学上课时,郑英没有来。方云给她打电话,老是关机。几天之后,方云散步时,绕道去她家那儿,她家的门关着,敲门,也没人应。方云心想,郑英是怕给他惹麻烦,有意躲着他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方云又去郑英家,门上多了一把锁。方云去问隔壁邻居,他们说,好几天不见郑英了。也许她上哪儿了?

往家走的路上,方云心想,郑英这人太善良啦!她是怕再和我接触,影响我和老伴的关系。因此,她不想见我,或许她上哪儿去了?等她回来,见面之后,无论如何,得告诉她,别在意我老伴的话。如果她觉得我老伴的话伤害了她,那么,我向她致歉!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依然不见郑英的踪影。方云心里有点怨恨他老伴,他觉得老伴不该那样对待郑英,一点也不给人留面子?初次见面就那样对人家,未免太过分了?人家回故乡养老,遇到熟人,与熟人有点来往,并不奇怪!咋那样对人家呢?

一个月之后,方云去老年大学上课,下课回家时,门卫递给方云一封信。他想,多年没人给他写信了。咋会有人给他写信?他忙接过来一看。落款写着:内详。他忙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看,原来是郑英写给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方云:您好!

本来我们相遇,是一件好事,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了,难免会有来往,想不到竟给你惹来麻烦?我听说,你和你老伴处得不错,一向相安无事。哪想到我们在一起,让你老伴心生疑意,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我不想在你们平静生活的水面上扔一块石头,给你们平静的生活带来阴云。于是,我不得不选择退让。也许,我不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回故乡这些年,没去见你,是对的。见了你,才惹出是非来。这也许是我的错。我们曾经有过故事,但不应该再有故事,过去的故事,早已划过句号了。所以,事到如今,我不该在你们眼前游走了。

我现在,和我侄女生活在一起,她很关心我。我侄女这里也有老年大学,我依然去老年大学上课。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一直在想,男女之间,除了亲情、爱情之外,该不该有友情?我想,应该有的吧?可人们为什么不能包容男女之间的友情?我觉得,实诚,善良,都是人最初的本性。古话说,人之初,性本善。只是,这些年来,有人把这些最初的东西渐渐丢失了。我想,任何时候,都不能丢失人的本性呀!

顺祝

安康!

郑英敬上

读完郑英的信,方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真想给郑英说点什么?但又无法言说,他翻过信封一看,信上的邮戳,是远隔百多公里的一个县城,且没有具体地址。根本无法联络。也许郑英说得对,他们本不该相逢于分别几十年之后,更不该有后来的交往!真不知是谁对谁错?不过,他认为,郑英说的,不能丢失人的本性,这话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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