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常听母亲讲她的母亲,如何带着她们兄妹几个讨米要饭,如何在讨米途中悲惨病逝……母亲每当讲到辛酸处,总是泣不成声。
那时,我不谙世事,见母亲尽翻些陈谷子、乱芝麻之类的事儿,很烦心,有时来了气,还大呼小叫地喝训母亲“别烦人!”母亲见我耍脾气,便独自到一旁抹眼泪去了。
有时,我见母亲无缘无故地落泪,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急忙寻问缘由,那知母亲却说:“没什么,我又想起母亲了······”听了母亲的话,我很纳闷:母亲啊母亲,你愉愉快快不好,偏要想些让人落泪的事儿,何苦呢!
那个年代,油贵如金。家里炒菜只能用油沾锅,而母亲却常把香油拿去点“锅灯”,说是想祈求灶神菩萨,到阴曹地府求阎王爷关照她的母亲······
记得好像是一个秋天的夜晚,被开门声惊醒的我,见母亲不在,便急着呼唤寻找……待我顺着母亲的回应声寻到厨房,发现母亲正在跟锅灯添油。赌气的我,冲过去吹熄了灯。重新点燃锅灯的母亲含泪说:“······儿呀,这些事儿你现在不懂,将来会明白的……”
有年吃团圆饭:开饭前,母亲先是向四周倒上几滴酒,接着又在每个饭碗上放上一双筷子,然后依次念着已故亲人的名字,当念到她母亲名字时,泪流满面的母亲已泣不成声了。那天由于母亲过分悲伤,闹得团圆饭吃得很扫兴。
过年本该吃好点、喝好点,可母亲从初一至初三,只吃点豆腐、白菜,从不沾荤。母亲之所以那样做,用她的话说,是为“报答母亲”。她说她母亲生前每逢过年,总是讨米要饭。她现在托政府的福,能过上安稳年,不能忘了命苦的母亲,因此,她要为阴间的母亲,省下三天年饭。我见母亲过于迂腐,便劝慰道:“活人的饭,死人吃得到吗?”那知母亲却说:“管她老人家吃不吃得到,我可不能没有这份孝心······再说,只有这样做,我心里才好受些。”
后来,我从离家求学,到在外地参加工作,每次探家,从老远迎出的母亲,总是热泪盈眶。每见母亲落泪,我满脸的欢悦很快被洗去一半。我每次离家时,送得老远的母亲总是满脸泪珠。每睹此番情景,我禁不住在心里暗自发问:母亲啊母亲,您怎么像个泪做的人儿,人家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吗?
随着年岁的增长,不知怎的,我时常想起母亲的一些事儿。每当想到伤心处,常莫名其妙地落泪,待我悄然抹去泪滴后,又自我埋怨一通:怎么搞得,先前想到母亲的一些事儿,是从不落泪的,现在的我,眼泪怎这么贱了?于是,我猛地抹干泪水,约法三章地命令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后再想起母亲时,不准掉泪……可过些时日,一想起母亲,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母亲啊母亲,您或许知晓儿子掉泪的缘由了:大概是他真正进入“角色”了吧?可惜,您儿进入角色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回报您的那份舐犊之情,您已驾鹤西归了!
2024年5月29日晚修润于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