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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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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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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

我睁开眼,医院的灯光明晃晃的,白窗帘衬着窗外的干枯枝条,更是刺目。

 “回去后按时服药”,医生说。

 我没应答,只是翻身下床,乌云低沉得有些逼人,咬着垂下的夕阳不放,快下雨了。我紧了紧大衣,径直下楼走出医院。平城多栽有梧桐,正是晚秋时分,大片叶子也不由得直簌落下。“想必又是个寒冬。”我想,“前些日小妮子让我给他带些个果糖,也不知那商家有没有熄灯。”我加快脚步。到了阳桥边天色进入了最后一重黑,天上不时传来几声干雷,直教人心烦,胸口也开始作痛。

 “这……不是王先生吗?这……这不应该呀”

 我转头望去,是编辑部的柳先生,整个脑袋缩在黑呢子大衣里,眼睛不安地打量着我。

 阿月偎在我身旁,今夜雨特别大,打在老屋的碎瓦片上不停发出啪嗒声响,上月才钉的窗木好像也不经这般猛烈的暴雨,隐约又有了散架的迹象,床头点着煤油灯。我和阿月就坐在灯下,一缕缕阴影缓缓爬上她的脸庞,随即四处散去。

 柳先生走了,好似发觉了我并未注意他说话,也就不再独自絮叨。他压了压帽子,又擦干净眼镜上的雨珠,快步离开了桥头,融入进稀薄的雨雾中。

 我走过阳桥,雨渐渐下大,一滴一滴冲洗着华北瑟冷的空气。或许是快过年的缘故,几户人家按捺不住这将至的团圆,早早地将大红灯笼挂在檐头,

 人们把幸福寄在很多东西上,以为得到了它们,就可以抓住幸福。

 商店早已关门,四周也没有什么小吃铺,整条街上只有几根路灯插在水潭里,闪着昏暗的光芒。水潭好似一个池塘,今夜池塘里只有碎成波纹的光,那是它的月亮。

 那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约会,阿月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碎花衣裙,早早地把我叫醒,轻轻锁好门窗后,她立马拉住我的手开始小跑,我们跑出村子,跑过了五爷紧皱着的眉头。她跟我说,今天山头的油菜花全部开了。太阳懒散地不时从云层里爬出来,她的裙子就在云朵的阴影和阳光中跑动,像一个悦动的精灵。我们躺在油菜花的海洋里,他指着天空“今天天气真好看,连云朵也翻转过来啦,当然,还有我们,如果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可是美好都不过转瞬即逝,剩下的只有悲伤。

 雨慢慢停了,雨珠也变成了蒲公英般柔和的细毛针。我靠在城墙边上歇息,青石板散发着淡淡的野草味道,雨滴落在野草上,啪嗒啪嗒。

 “成叔,你说人死了是什么样子的呢”,小星靠在门槛旁乘凉。

 “你觉得该是怎样?”我从裤袋里拿出旱烟点燃。

 “我啊,我觉得人死了就会跑到天上去,再不用这么痛苦啦。”小星说。

 火星子接连掉下,可是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变成了烟灰,升起的烟雾沾湿了我的眼睛,啪嗒啪嗒。所有的勇气在灾厄面前都不过是笑话,只有无尽的躲藏才能活下去。

 旱季的天空总是很辽远,大到足以装进所有人的快乐与悲痛。

 我穿过城门,深夜的平城在我背后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片漆黑。更夫的声音渐渐消失。这是从家里到平城的唯一一条大路,自从瘟疫过后,路上行人已是愈发稀少。即使已未下雨,月亮仍是不见露面。路上并无行人,风阴仄仄的冰冷。

 路已走过许多次,但依然感到陌生。被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上,整个天空一片寂静,此刻连世界也是陌生的了。

 村子好像仍在熟睡,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微弱的光,昭示着新日子的来临。

 我走进村子,阿福看到了我,扔下锄头向我跑过来,问:“成哥,你回来了啊,老人们昨天说这个病不会传染,让你放心回村。”

 “……他们来家里,姑姑被他们打”

 “今天姑姑被带走了,人很多……”

 “我趴在窗子上,我看到叔叔们把姑姑放进木头里面,然后点火……”

 “陈叔叔来到了家里……他们在吵……阿福哥说我没有那个东西,他们走了。”

 月光透进房间,光芒洒在床单上,我竟有点分不清是这光是白色还是殷红。我只觉得悲痛,世人们小心翼翼的活着,当所有的恐惧和无知被冠以正当的理由,连自然的灾厄也敌不过人心。

 “成哥,嫂子这事是村中长辈共同商议的,我也没有办法。”阿福放下锄头说,“小星这几日在我家中也挺好的,孩他妈平时也多有照顾她,只是可惜了嫂子,唉。”

 我继续往村中走,阿福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扛起锄头在村口送别,然后转身离开,“天无风来也无雨,万世太平,万世太平哦”阿福走在田埂上哼着号子。家中房门上生了一层薄薄灰尘,布满铁锈的锁头把我隔离在外,我凝望着大门,透过破烂的门板和摇晃着的窗木,我看到那天晚上阿月的眼睛,眼睛里沾满了雨水。

 我望着我的家,我知道瘟疫必会过去,但火刑架上的女人,终是逃不过愚昧的灼烧。而小星,她的糖果却也是再给不了了。

 我出了村子,整个村庄又重归静谧,偶尔响起的鸡鸣一点点擦去了昨日的痕迹。远处地平线上露出了一抹金黄,所有悲痛都已过去,幸福的日子还会继续。思念而又悲戚的泪水划过了我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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