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有条民谚:“六月六,吃一口焦屑养一块肉。”
记得儿时,四夏大忙过后,人们把收好晒干的麦子,用淘箩子在村前的水泥码头上淘洗干净,淘掉水提到厨房里,厨房锅镗里的麦杆草正劈里叭啦地烧着,把淘箩子里的麦子倒进铁锅,用铲子不停地翻炒,锅里的麦子时不时一粒一粒跳起来发出劈啪的响声,渐渐地锅里散发出阵阵焦香味,麦子熟了,盛起来放到竹扁里,平铺开来,散去热气。
麦子热气散得差不多,开始磨焦屑。以前家里有副圆圆的小石磨,小石磨分成上下两块,上面一块中间有个圆眼,边上插着一根转磨的竖木柄,上面一块石磨的磨底和下面一块石磨的磨顶表面上排着齐整的斜纹,它们像犬牙一样啮合,石磨转动起来,麦子从石磨孔眼进去,随着斜纹碾压着挤向四周,麦粉也跟着从石磨边散落下来。在桌上放一块塑料布,用洗锅把子把石磨斜纹里的碎屑刷掉,摆在塑料布上,人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就可以开始磨焦屑了,右手握着木柄转着石磨,左手抓着满把麦子,穿插着向石磨中间的圆孔里添入,两只手臂错落有致,头和身子也跟着摆动,做的是一种优雅的舞蹈,体会了一种纯朴的劳动之美。炒好的麦子全磨过了,把散在塑料布上的碎屑推起来,用细箩筛细致地过一下,过下来的麦皮堆到一边,留着喂鸡喂猪,筛好的碎屑收起来,就成了焦屑,那焦屑,看上去白里微微带点黄,抓一把放到嘴里,喷香的!
磨好的焦屑装在坛子里,夏日从田里劳作归来,腹中又饥又饿,取出一只大碗,抓上两把焦屑,放点糖精,有条件的加点红糖,接着用开水一冲,筷子一搅,喷香的,还带着甜味,吃下去,解饥解乏,转眼精神气又上来了;如果你特别渴,焦屑就泡稀一点,当茶喝,它不像白开水那样剐人,还带着清香,沁心沁肺。夏天日天长,焦屑能当晚茶吃,老人泡上一碗焦屑,走到迎风的巷头,坐在树荫下,一边用筷子挖着焦屑,一边说着闲话,一碗下来,神清气爽;孩子们急呼呼的,吃得飞快,连那盛焦屑的碗最后都像狗舔的一样——干干净净。
在镇上上中学,星期天回家,母亲常给我磨好了焦屑,用一个白布袋子扎好,放到黄书包里,让我带到学校充饥,晚自习下了,就用搪瓷缸泡上一缸子,睡觉时肚子就不会咕咕地饿得难受。有时我不高兴泡,削繁就简,直接抓起布袋子里的焦屑,用手一捧,送到嘴里吞下去,最后弄两口水一喝就算,同宿舍的同学看到别人吃焦屑,也是你一把我一把地从袋子里抓着往嘴里送,弄得鼻子、嘴上全是白的,边吃边说笑打闹,一袋子的焦屑有时一晚上就能干掉。
焦屑能随冲随吃,它方便、快捷、实用,汪曾祺老先生曾在《炒米和焦屑》中说过,焦屑是应急的产物,是贫穷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