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来信

                                父亲来信

                                 文 / 鲍平

   我结婚一个多月后，收到一封父亲来信。父亲的字很大，很丑，写了一页，大意是：我结婚，他作为父亲，既没为我操持婚礼，也没给我置办一分钱的嫁妆，他很难过，很内疚，感觉对不住我，对不住我那去世多年的娘……

    信看完，我满眼是泪，随手把那薄薄一页纸扔进抽屉，一个字也没给父亲回。我很生气，无法谅解。忍不住抱怨，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怎能如此敷衍我呢？要是我妈活着，好歹还能给我弄两床新被子吧。其实，我父亲是一个很能干的农民。他在不需计划生育的年代，用二十年的光阴生养了七个孩子，我排行最小。在我结婚前，他又用二十年的光阴，在农村陆陆续续为四个哥哥娶了亲，盖了房，让哥哥们都有了分家独立门户的基本保障。两个姐姐也在他的一手操持下，出嫁了。凭什么轮到我，他就老了，风烛残年，什么也管不了呢？他再老，也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他就该管，岂能是几个大字就能撇清责任的？想得美！

     前几天，整理旧物，又看见这封发黄的信。时隔二十余载，父亲已作古多年。我也用二十多年的光阴养大一个孩子，还没为孩子买房娶亲，想想现在房价那么高，我就心惶惶然，彻夜难眠。我也鬓角染霜，年近半百，眼睛在几年前都开始老花了。我远远擎着这页皱巴巴的信纸，看着父亲那些歪歪扭扭的大丑字，瞬间泪水决堤。父亲幼年读过几年私塾，略识得几个字，布满老茧的手拿了一辈子锄头，不曾见他拿笔写过字。父亲花甲之年后，得上了很多农村老人都绕不开的常见病：高血压、哮喘病、颈椎病，眼睛高度散光、老花，还备受白内障折磨，视力极差，仅模糊辨路而已，辨人靠闻声。而且，父亲受传统思想影响，与子女的相处观点是“父子君臣论” “大人说话孩子听，孩子听了莫作声” “老子说啥就是啥” “我是你爹，你就得听我的”，一贯这么简单粗暴。记忆中，他的话就是权威，连母亲也要惧他三分。然而，这么要强能干，这么顽固不化的老父亲，居然肯主动写信向我认错道歉，下笔该是何等纠结艰难啊。

    恍惚中，我看见父亲坐在堂屋的大方桌前，面前铺着一叠信纸，脸几乎贴在纸张上，用颤抖的大手吃力地在上面画着……这一刻，我以一颗为人父母的心揣度，父亲内心彼时一定是波涛汹涌，泪流满面。这是父亲有生之年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