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文 / 鲍平

改革开放后，大成和秀芬从农村来到省成打工。两口子文化低，大成又老实，只找到在建筑工地搬砖头的活，秀芬只好跟着大成，到建筑队伙房打杂。

按说，在建筑队干活，除了辛苦点，也没啥不好。要命的是，大成太矮太瘦，空顶了个带大字的名。两个月下来，大成越发显得黑瘦，眼窝深陷，头发像乱草，整天弯着腰，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像个逃荒的。

秀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终于，她忍不住跟大成商量，依我看，你这小身板再在建筑队干下去，就毁了！咱不是吃这碗饭的人，认了吧。瞅瞅，琢磨琢磨干点别的吧！

大成一脸迷茫，望着身材同样瘦小的秀芬说，咱没文化，能干个啥呢？秀芬说，我琢磨很久了，你会修自行车啊！咱开个修车铺子。我也量体裁衣，就支个修鞋摊，修鞋得了！人家有本事的人挣大钱，咱农村人，靠自己的双手，挣小钱，过小日子，一样踏实快活。

很快，大成和秀芬在一个叫群英荟萃的小区门口支起摊点。而且，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从起初的临时摊点，到后来租了固定门面，一直是大成修车，秀芬修鞋。只是，从修自行车升级到修电动车，从修布鞋升级到修皮鞋。

熟悉大成和秀芬的小区居民都戏称他们是“双修达人”。平常小区居民搬家或置换家具，都喜欢喊他们帮忙，除正常付给他们一定劳动报酬，一般置换的旧家具都直接送给他们了。大成直夸小区居民爽快大气，小区居民则夸奖他们两口子勤劳厚道，几十年，风雨无阻，为小区居民带来了方便。

一天，张局长下班时喊住大成，说他家要换新沙发，旧的送给大成，让他们去搬。大成和秀芬欢天喜地跟着张局长上了楼，在张局长卧室搬回一对略显过时，但却七成新的布艺沙发。

秀芬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旧沙发搬回来就麻利地动手拆洗。一番折腾，布面都拆卸下来了。秀芬又拿来抹布，仔细地擦座下的箱体。这时，她发现沙发座的木板上有一个圆形小孔，她疑惑地把手指伸向那个小孔，试着往上一拉，她惊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喊，大成，快来……

大成跑过来一看，满眼都是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啊！惊愕片刻，大成连忙掀开另外一只沙发底座，里面也是满满一箱一整扎一整扎的百元大钞。他彻底懵了！傻掉了！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大成喘着粗气，红着脸，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问秀芬，给张局长送去？秀芬抚摸着一扎扎的钱，喃喃地说，这得咱们修多少辆自行车，补多少双鞋啊！咱们在这座城里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有一套自己的房。从前五毛一块的攒，后来五块十块的攒，可是，咱们二十多年攒钱的速度始终赶不上房子涨价的速度……莫非，这是老天爷可怜咱们，要成全咱们？

大成定定神，眼一瞪，梗着脖子嚷嚷，想啥咧！自古以来，不义之财不可得！咱命薄，恐怕无福承受这么大的财富啊。秀芬狠狠翻了大成一眼说，只怕张局长这钱也来得不正，咱就是有心送去，他未必敢要。

这么多钱，让两口子先是狂喜，后是忧愁，再后来是深深的恐惧。不是矫情，真心愁，愁得转辗反侧；也真心怕，怕得彻夜难眠。两口子忧心忡忡地商量一夜钱的处置办法，依然无果。第二天，饭吃不下，干活也没了精神头，见到过往的居民头都不敢抬，真像做了贼似的。大成埋怨，都是钱祸害得了！

恍惚中，大成想起二十多年前刚来省城找工作时的艰辛。没文化，是大成和秀芬这一辈子的隐痛。蓦地，大成一拍大腿，脱口而出，有了！大成满怀欣喜地跟秀芬说，咱们匿名把这些钱捐到贫困地区，盖一座希望小学，让更多孩子接受良好教育，做有文化有知识的社会人才，不再吃我们这样的苦……秀芬看大成眉飞色舞地说着，眼里泪光闪闪，禁不住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事情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了。大成依然每天修他的车，秀芬依然每天修她的鞋，日子过得简单而踏实。一次，秀芬忍不住问大成，后悔不？大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咱要真一下子留下那么多钱，生活就成了吃饱了等死，那活人还有什么意思呢？老辈人常说，钱是鸦片，蚀骨害命。

一天，大成们两口子一如既往地忙活着，一辆警车呼啸而至，查了张局长的家，带走张局长。有居民说，张局长就是这次“老虎苍蝇一起打”反腐活动查出来的大贪官。也有居民说，查抄张局长家时，他们家到处藏得都是钱，好烟好酒，名牌衣物奢侈品，让人眼花缭乱……

但无论怎样，大成和秀芬心里都很拧巴。为此，他们专门到监狱探视了张局长，如实说出了沙发底座钱的事情。曾经的张局长，今日的阶下囚，望着眼前这对淳朴的乡下人，泪流满面地说，你们这是在拯救我，帮我赎罪啊！

大成和秀芬走出监狱，外面阳光灿烂，大成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