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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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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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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情的陪伴

又到了周六,我和爱人从泰州回到兴化家中,看望年过八旬的父母。

远远地,就看到老两口并坐在院子的花台旁边。阳光照在他们的满头银丝上,看上去亮晶晶的。父亲低着头正凝神地制作假山盆景,见他手掬上一捧土,放上两块假石,种上仙人指,再在假山上缀上一指甲大小的陶亭,方寸之间顿显世界。一旁的母亲挨在他身边,正专注地缝补衣服,针线在她手里娴熟地穿来穿去。“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那老式的收音机时时传来苏芮演唱《牵手》的歌声。有风微拂过院子里花草的枝叶,暗香浮动,空气里呈现出怡然自得的气息。

见我回来了,父亲放下手里的假山石,说:“你陪着你妈聊会儿天,这两天可能要刮大风,前屋平顶上的花架子不太牢固了,我去修理一下。”我应了声好,便坐在父亲的位置上,跟母亲闲闲地唠着家常。很快,我就发现,母亲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视线被父亲的身影牵着,手里的针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缝几针就抬头看看父亲,时不时嘱咐一声:“老头子,当心点。”这时,父亲便会缓缓地回过头,笑意绵绵地答:“放心吧,我现在是服侍花草的老手了。”

记得小时候,那时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清贫。旁人家的院子里都是见缝插针似的种满了青菜瓜果,韭菜、丝瓜、扁豆、南瓜,一茬接着一茬,用来改善伙食。而我家的院子里却是一直养着很多花,记不清是哪年,父亲带回了些花种随意撒落在院内和院墙边。来年的四月,院中竟开满了蔷薇花,白色,粉色,黄色,深桃红,花香诱人,满园芬芳。院墙周围也被蔷薇花层层包裹,形成一道带刺的花墙,从此院落变得牢固安全。后来又种了月季、茉莉、菊花,还有一株蜡梅树,从春开到冬,绵延不绝。我们也曾提起过要把花圃改为菜园子,却被父亲拦下了。他说,只要有他在一天,谁都不能动这些花草。想来当时父亲的态度定是异常坚决,才得以让花圃保留下来。我原以为是父亲爱花,毕竟是他买来花种搭好花架、松上浇水、侍弄花草……后来,我听母亲讲起这事,才知道,最初爱花的人是母亲,当年院内种花的主意也是母亲出的。于是,父亲便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将院子里的菜园垦成了花圃。“三年修一枝,十年磨一景,永无满意时,自嘲是花奴。”这一盆盆别致的花草、假山盆景均出自父亲之手。他没有拜师学习,没有培训教材,但他自学专研盆景50余年,制作盆景假山近百盆。就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愣是摸索着把种花养草的活儿做到了极致,为母亲打理出了一方明媚,岁岁年年。

后来,因城市改造、道路扩建,我们家的老屋连同院落一同被拆。我们家搬进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平房,父亲凭着对花草盆景制作的执着与热爱,又重新投入他和我母亲钟爱的花草世界里。如今这方地60多平方的院子,东西南北周边四壁,全被种上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摆放些造型各异的盆景假山。院东,仙人掌长得比人还高,铁树油绿可爱,翠竹竿竿怡人,蔷薇一簇簇一丛丛一蓬蓬,料想扎堆开花时期,满园春意闹。院西,昙花也已高过人头,鱼池里,红锦鲤在竹影与花香中自在游弋;君子兰、仙人球、红梅,还有好些叫不出名的花儿,盆景挂着红的、黄的果儿,格外喜人。院的南边和北边,用水泥板和砖头砌了花台,摆放着一盆盆精致的盆景和嶙峋怪石的假山,有的庄重古朴、气势磅礴;有的婉约优雅、恬静自若;有的新奇古怪、千姿百态……站在园子内,让人仿佛置身于大自然中,心情瞬间放松下来。

父亲爱这些盆景花木甚于爱自己。朝霞刚露时他便于花中剪枝培土,夕阳西下后他就为之浇洒甘霖,月华星下他轻闻茉莉之清香,夏风习习中欣赏相思之奇丽,温暖冬日中品味木棉的火红……母亲却也夫唱妇随,忙前忙后地与父亲徜徉于紫薇花间,凝眸于宝巾花的繁重,品评盆景造型之独特……还打开他那老式的收音机给花草放放音乐,用自家种植的薄荷叶冲泡一壶茶,真是怡然自得,将老两口的夕阳生活过得健康精彩。

父亲养花不在意价值高低,平时外出散步时,遇到别人抛弃的花草,他会捡回家养着;走路的时候,发现奇形异石,他也把它捡回来,做盆景假山。记得有一次,父亲从外边回来,手里拿着几株月季花苗,兴冲冲地对我妈妈说,看看这月季花,稀有品种!我家的月季花的颜色和品种现在总算齐全了。妈妈低头看到父亲脚上穿的,还是那双凉鞋,而且鞋帮部分已经彻底断掉了。妈妈可能太心疼父亲了,反而嗔怨道:让你给自己买双鞋,你却买了花,既不能吃,又不能穿,要那么齐全有啥用?父亲解释说:我知道你最喜爱月季花了。然后,他一声不吭地把花苗栽种在花盆里。后来,母亲硬是让父亲脱下那双破凉鞋,拿出一双她刚做好的新布鞋给父亲换上。那时父亲买的月季花苗,如今已长成一人多高,春秋两季金黄色的月季花一簇族一团团地开满了枝头,分外迷人。当母亲来到月季花下时,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举起手机抓拍,捕捉这千载难逢的美好一瞬间。看着母亲月季花下的照片,父亲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就像盛开的月季花瓣,每根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温暖如春风。

对于这些花草、盆景假山,父亲每天像呵护孩子一样,从来不舍得出远门。就算儿子和女儿邀他去泰州和佛山小住一段时间,他也会婉拒,怕家里的花花草草没有人照顾。一次,父亲乘车摔伤了腰椎,有时半夜睡着就被痛醒了。不知是他醒得早还是一直没睡,每天晨曦微露之时就已经起床了。去院子里浇水、施肥,去侍弄视为珍宝的花草盆景,可能他对花草盆景倾注了太多的精力和情感,花长的枝繁叶茂,花开得也格外硕大娇美。

此时,母亲手里的针线又停了下来,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父亲恰巧也望向母亲,他站在花间微微扬起嘴角,脸上的皱纹比那些花儿还灿烂。父亲叮嘱着:“老婆子,你跟儿子说会儿话吧,老盯着针眼看,眼睛哪儿受得了。”母亲满面笑容答:“补了一辈子的衣服,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不费眼睛的。”又转身眯着眼睛跟我说:“你看看你爸,你们给他买的新衣服还在压箱底哩!就是爱穿这几件我补了又补的工作服,都补成这样了还舍不得扔掉。”母亲的确是补了一辈子的衣服,给我们小时候补衣服,纳鞋底,都是她亲力亲为。当然,做得最多的是父亲的工作服和鞋子。父亲年轻时在米厂,干的都是铲米糠、扛笆斗的苦力活,自然是很费工作服和鞋子。因此,母亲常常是白天上班干活,晚上抽空给他缝补衣服和纳鞋底。如今我们都长大了,衣服和鞋子都是从商场里买的最时髦款式,唯有父亲依旧穿着母亲缝了又缝的工作服。他说,买来的衣服都是中看不中穿,没有母亲缝补的舒适。每到这时候,年逾八十的父亲一脸骄傲。

深情不及久伴,厚爱无需多言。也许父母这一辈子从未说过我爱你之类的情话,他们不说爱,却在漫长的岁月里陪伴着,亲密着。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相守是最温暖的承诺,就如花摇曳在风雨中,却盛开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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