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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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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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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为伴听蛩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刚静下心来,轻轻地翻开《诗经》,熏染最纯粹最厚重的诗意和感悟。忽听窗下虫鸣声,“唧——唧唧——”。放下书,我跑到窗外寻觅那鸣叫的秋虫。

这虫声自墙角草丛传来,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紧时慢,略带点古诗词里平仄的音律,错杂交替地在这秋夜里弹唱着。蟋蟀、金蛉、黄蛉、墨蛉、马蛉、斑铃、绿蠡、针蟋、纺织娘……这些草蜢歌手,古称秋蛩。

此处多秋蛩,方得秋声浓。此刻,读《诗经》,伴秋蛩,听秋声,我感觉内心温暖得好像有一支悠远的民谣在歌唱。

翻开《诗经》,你会发现里面的诗歌很多都与秋蛩相关,带有“虫”意象的文章共有24篇、32种虫类。你能轻易想象到,数千年前,人们是怎样聆听从诗经中吟唱至今的秋蛩声,或轻柔、或嘹亮地分享着他们的生活和情感。

《诗经》中无处不充满着对光阴的警觉与热爱,提醒同胞惜时和勤勉,比如这首诗经《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即在冲人喊:蟋蟀已跑到你屋里了,天凉好个秋,赶紧寻乐吧,别磨磨蹭蹭啊。

蟋蟀是古老的虫子,它从《诗经》里爬出,叫声一直流淌到现在,乌紟皂甲,古风犹存。

蟋蟀躯微,人室难见,但可聆察。所以,蛩声的意义在于醒耳,耳醒则心苏。

少时,秋蛩声在我听来也总是欢悦、灿烂的。而从《诗经》中,我才品出它的清冷、它的沁凉,才算领会了诗经里那些虫呤蕴乡愁的古人心境——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周南·螽斯》)即是以草丛里螽斯众多而“见物起兴”,祝福对方多子多孙,预示家族兴旺。

“腰腰草出,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诗经·召南》) 即独自在家的妻子,晚上听到草丛里秋虫低吟,见到蝗虫跳来跳去,越发觉得自己孤单。

淅淅沥沥之鸣,怎能不勾起思情离愁?

在我眼里,史上最伟大田园诗要属诗经中的《豳风·七月》,它不仅是一年农事的全景画,且是一部旷野奏鸣曲。除了天上飞的——“春日载阳,有鸣仓庚(黄莺)”、“五月鸣蜩(蝉)”、“七月鸣鵰(伯劳鸟)”,我尤喜地上的那一小节:“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斯螽、莎鸡都是蟋蟀的别名,它从田野、宇户,向人类靠近,用窸窣的声音和人类相偎取暖。

在音乐未诞生前,世上最美妙的动静,竟是从虫肚子里发出的。小小软腹,竟藏得下一把乐器。“喓喓”、“嘁嘁”、“嗞嗞”、“瞿瞿”、“唧唧”、“聒聒”、“嗤嗤”、“晴晴”……自然音律里,蛩声最难绘,但各种象声词还是纷纷扬扬。

若以性情论四季,我以为春烂漫、夏聒烈、秋清幽、冬肃沉。我最喜秋。秋让生命知觉最细锐、心灵层次最丰富、想象力最驰远……一个人最有和自己对话的冲动。

为何?大概因为静。秋之静,有蛩语之功。

秋收后,天空疏阔、旷野清朗,突然,丝丝缕缕、高高低低的“瞿瞿”、“唧唧”飘来(这时,很像发生了一件事,有人将一根手指竖立唇边:嘘——),世界便一下子静了,一年的尘嚣都被涤散了,吹远了。

不难想像,古时秋日,不闻秋蛩声是难以想象的。那是耳朵渎职,是心性失察,是人生事故。足以让人惊悸、懊恼,羞愧难当。

论精神线条和心灵耳朵,古人比今人要敏细、精巧得多,后者太糙太钝了。试问,我们能识几种虫语?谁配做一只秋蛩的知音?

夜晚,秋蛩在吹口哨。可当今,一年到头,除了人间喧哗争吵和汽车喇叭刺耳,乃至什么也听不见。

掩卷覃思,深以为然。深秋已至,秋蛩声是旷野最生动的音符。不妨走出楼宇,漫步田野,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放慢一下脚步,感受一下身边的自然,聆听蛩声,享受一场大自然的听觉盛宴。那么现在,应该正是时候。

晨曦初露,从草丛中听到一声声轻悠委婉的“唧呂呂呂呂”声,如歌如诉,动人心弦。这一段美妙的晨曲,通常由秋蛩中名声最大的蟋蟀所演奏,蟋蟀们似久别相逢的恋人,经过彻夜的倾诉,仍不尽衷肠。便会抓紧在太阳未出、露珠未干的宁静时刻,发出“唧唧唧”简单的低音,付于瑶琴,寻觅知音。

树林里,清丽的、带有金属音质的“噘噘噘噘噘”声,似古人欧阳修听到的秋声,金铁皆鸣蹄,呼号奋进,这是另一种分布极广的蟋蟀,江南俗称棺头蟋。而那雄劲有力、连绵不断的“句,句,句,句,句”声,便是赫赫有名的斗蟋大将军。高亢的鸣叫,既是以声示威,占领地盘,亦是以声会友,呼唤同伴。

草坪间,断断续续地传来“铃......”之声,或长鸣或短鸣,这是善叫的金铃子,白天比晚上叫得欢,鸣声清越。间隙时,外观娇小玲珑、形状如小黄金瓜子的小黄铃,也会凑热闹不停地发出“齐......”伴奏鸣声。

乱石堆,依稀由远而近听到石铃“庆......庆......”之声,幽静而柔和,带有金属声,故别名金声蟋蟀。此刻,美声之音的金钟闪亮登场,不但形似琵琶,鸣叫声也似琵琶上弹出的泛音,声如“庆......庆乐铃,庆......庆乐铃”,往往四声一顿,富有东方色美,周而复始,余音缭绕。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繁华的都市抹上了迷人的色彩,洒满晚霞的城市公园湖畔,尽管处于摩天群楼的包围之中,仍是蛩声回荡的浪漫之处。

树荫下,飘逸出绵绵秋声,飘来油葫芦“居幽幽幽幽......”或“吉吉吉吉矍......”之声,如油从葫芦中倾注而出的声音;绿蠡重复而简单的“咭咭咭”,和墨蛉中音长鸣的“蒂......蒂,蒂......”彼此柔声细语;这是斑铃婉悦之声的“吱-吱-吱-吱-”,和针蟋清脆优美的“咝-咝-咝-咝”之间低吟浅唱;这是脊露蠡唠叨不休的“克......奇”,和草蠡清脆悦耳的“吱哩...吱哩...”互为倾吐心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田野中,正举行着盛大的音乐会,上演“钟、磬、铃”金声大合唱,“铃虫三绝”的钟是金钟、磬是磬铃、铃是马铃,歌手们和声齐鸣“了了了了”或“音音音音”或“庆庆庆庆”,回音极佳,如寺院中击磬敲铃之声,空谷传音,又似有虫在东叫而声如在北之感。伴着风儿,黄蛉轻盈悠然的“齐齐齐齐”声,夹带着芦苇、菖蒲和野茭白的清新气息,不时从水边荡漾出来,音乐家们不停地唱啊唱,唱来了生机勃勃。

夜阑人静,明月当空,四周的蛩声也愈加多样起来。果树间,清澈的“句,句,句,句”竹蛉之声,节奏强劲,铿锵有力。翠绿的身体上竖立的两对晶莹剔透的翅膀急速地摩擦,鸣声忽此忽彼,呼唤着挚爱亲朋。栀子花、杜鹃花、迎春花上,农家的瓜棚豆架上,都会传出树蟋曼妙的歌声。

墙角根,草铃鸣叫时发单声“自......”,声音低婉,略微带沙;倘若安静可言,那一定是黑色的马铃,发出打转的颤音,“音……音……”声,其鸣声犹如奔马辔铃振动,又如风吹银铃,余音缭绕,回荡在夜空。

石缝间,针蟋会吟诵“啧-啧-啧-啧-”的赞美诗,通宵达旦。垣恭是蟋蟀科中的小蟋蟀,声如“唧哩,唧哩”,低而娇细;头恭是蟋蟀科相貌奇特形如斧头、而鸣声清幽的鸣虫,声如“滴滴滴滴......”,声音清幽而响脆,仿佛置身于“虫鸣林逾静”大自然中。

林灌中,会传出细柔的“丝-扎,丝-扎”声,恰似农家女在调试新启用的纺车。这便是外形酷似纺织娘的似织,俗称小纺织娘。其鸣声如织机纺机的声音。每次开叫时,先是一阵短促的前奏曲,声如“轧织,轧织,轧织……”犹如身穿绿衣的美丽织女,在调试纺车是否顺手。然后才是“织,织,织……”的悠扬主旋律,音清韵长,时急时缓,犹如纺车在轻盈地转动,将每一个秋夜,都织得缠绵幽雅。据说,纺织娘叫得越欢,粮食收成就越好,大地就会有更美的秋色。

月光笼罩着大地,雾气浮起在空气里,秋蛩的声音就如清凌凌的溪水,顺着月光,融入空气,弥散在每一片草木间,每一片叶片上,浸透着几分诗情,几分禅意,能让每一个静下心来的人内心澄澈。

“长驱笔阵闲,坐讽秋蛩唧”。我一个人,守着一盏孤灯,捧着一册古籍,对着窗外高远的天,沉睡的原野,轻柔的秋蛩,无尽的秋声,聆听着,沉醉着,遐想着。曾经枯竭的思绪随蛩声的愉悦和欢叫瞬间灵动起来,是这蛩声顿悟了我的灵感。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诗经为伴,静听蛩声。何年何夕,那尾诗经的蟋蟀,能否赴我枕畔,窃窃私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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