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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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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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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取暖“炸”吃的脚炉

再过几天就进入立冬,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再寒冷的天也没关系,现在家家都有空调暖气,尽管这是60后我们那辈人可望不可即的奢求。不过,再严寒的天也不要紧,那年头户户都有烘脚炉取暖,脚冷或者阴雨天把脚踩在脚炉上从脚一直暖上身,太温暖了。可孩子们最大兴趣是在寒冷冬日里,还能享受最美味的脚炉炸东西吃。

“炸”是兴化方言,就是“煨”的含义,根据《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就是把生的食物埋在带火的热灰里烧熟的意思。记得我在孩童的冬天里整天围着脚炉烘手脚炸食物吃。

小时候,江淮地区的冬天特别特别冷,北风一起,寒潮一到,气温骤降,滴水成冰,再加上雨水,下雪,里下河锅底的兴化的天和地便是被森森寒冷潮湿裹挟着。纵横交错的河塘里结着或厚或薄的冰,屋檐下挂着一根根长长的尖尖的冰凌,似乎永远融不掉化不尽,街道路面石子混杂烂泥冰层,踩上去咔咔作响,人呵出的气一下全都凝成了白白的雾气。那时候大多数家庭的孩子还穿不上毛衣,没有贴身的棉毛衫裤,抵御寒冬就是身上的花棉袄了,冷风嗖嗖往里钻,小手常常冻得像红萝卜。

那时候,外面北风呼呼,屋内却其乐融融。我们几个孩子躲在家的老房子里,合着共焐一个脚炉,有时偷偷地在炉子里放上几颗蚕豆,或几粒毛豆,慢慢炸着,焦香气徐徐从脚炉盖的小孔中飘出来,有时也会听到轻轻的“啪啪”声响,那种兴奋和满足无法言表,出炉的豆子黑乎乎的,灰不溜秋的,可那时我们感觉尝到了天底下最美味的零食了。

我家那个精致的铜脚炉,那是妈妈出嫁时外公外婆的陪嫁品。脚炉高约15厘米,盖和底直径约25厘米,中间直径约27厘米,呈扁圆鼓状,平平的脚炉盖上打有一百多个黄豆大小的圆洞眼,排列整齐均匀,主要便于流进空气,助燃脚炉内的大糠。暖脚炉两侧各铆有一只形似如意状的“耳朵”,上有寸把宽的拎把手,里面可放木屑、大糠、棉籽壳、草稳子种火。

记得,我小的时候,脚炉种火用的是大糠,毕竟爸爸是在立新米厂上班,冬天便常常从米厂取些脱米的大糠回家。灶台大锅早饭烧好后,拎着种好火的脚炉,坐在锅镗门前矮板凳上,用铲灰铲子慢慢伸进锅镗里,铲上几铲没有烧透的柴火。再用火钳小心翼翼地夹点旺柴枝,红红柴火灰盖在脚炉大糠上面。一会儿引着了,冒一阵烟,稍歇片刻,烟散尽盖上炉盖。大糠慢慢燃烧,可以经很久,从早到晚不作兴熄灭。假如大糠在脚炉底部太实了,空气不够,火力渐弱,用拨火板沿炉边挖一圈,拨松种火,灰又复燃,渐渐旺起来了,脚炉暖人,遍身不冷,暖暖和和。

脚炉不仅用来烘脚,还可以焐被窝,更能烘干衣物。如连续遇到阴天雨雪天气,家中有小孩子的,潮衣裤、鞋袜、尿布等可以掸在脚炉盖上烘干。不管北风怎么呼啸,冬天零下冰冻再冷,家家户户都用脚炉取暖,非常低碳环保,节约燃料。

不过,这脚炉也是奢侈的生活必需品,一般一家只有一个,所以通常给老人、女人和孩子。尤其是老太太或者半大不小的女孩子拎着脚炉取暖时,周围小孩们都会围着,一来借暖,二来解馋。所谓解馋,是脚炉里可以炸各种各样的吃的,就是哄孩子,当零食解馋,最常见的是炸蚕豆、黄豆和青豆。

脚炉取暖炸蚕豆,是我小时候冬日太阳下最常见的一个场景。

记得那时放寒假时在家,父母早早去上班了,我们姐妹仨各自赖着床不想起,阴雨冷冻天那就持续捂在被窝直到中午才起。

但要是个有太阳的日子,隔壁邻居五奶奶就会来叫我们姐妹仨起来,然后搬出凳椅,拎着她冬天的取暖“宝贝”脚炉,在我家屋前的院子里晒太阳。五奶奶这个脚炉有点年头了,铜制的,状圆而稍扁,有提梁,表面已磨得锃光瓦亮,金色耀眼。

我家的东山墙处,空着两间屋的地,因为院里东南面是一条小巷,没有其它房屋的遮挡,阳光总是最先照射到那。靠西北面那边是高大的邻居家山墙,正好挡住了西北风。我们在院子西山墙和北山墙的夹角里窝着,阳光温暖,太惬意了。

院子西北角搭建一间简易厨房,这时,灶堂里有些烧过早饭后的大糠灰,五奶奶夹出热灰放到了脚炉里,又在那些忽闪着热火星的灰上撒上一把大糠,盖上脚炉,把它放到稻草做的焐窟里。我们一个个坐在板凳上,伸出穿着布底棉鞋的双脚,排放在热烫的脚炉上,膝盖上再盖上件旧棉衣,浑身暖和暖和的。

我们一帮孩子,晒暖了身体,又焐暖了脚,哪还坐得住?馋嘴的姐姐抢先提议:五奶奶,我饿了,炸蚕豆吃吧。

哗,建议立即受到我和妹妹热烈的拥护。五奶奶笑了笑站起身,掸掸身上的草屑,慢悠悠地走回她家屋里去取蚕豆。不一会儿,她拿来大半三洪碗蚕豆后,打开脚炉盖,把老蚕豆一粒粒地插入热灰中,密密麻麻地,直到灰面上无处可插,剩下的就是等待。

大糠灰的火力不大,炸蚕豆需要耐心,但小孩们最缺的就是耐心,总有迫不及待的小手想伸过去拨弄蚕豆。“啪”的一声,炸蚕豆的五奶奶用夹蚕豆的筷子打了一下躁动的小手,“穷急吼吼的,虾儿等不到烧红啊?”(兴化方言,一会儿工夫都等不及的意思) 言语中有带着疼爱的责备。

炸蚕豆需要翻身。等了一会,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要把蚕豆翻个身,把另一头没插进灰的地方插进灰里,照例接着等,一直到熟。刚拨过的火,一会火力发着,蚕豆只能七八颗朝上撒,撒多了来不及搛的,容易煳,会烧焦,只要一炸就搛,否则立即会煳掉,一股煳味直钻鼻孔,不能吃了。烘火炸豆,脸上热烘烘的,身上暖和和的,非常舒服。

再撒一点,片刻功夫,噼里啪啦炸开了,有的啪一声,有的吱一声,有的嘣一声,把个烟灰喷老高的,不小心手一抹,立时脸上像长了黑胡子,我们姐妹仨笑得前仰后合。

蚕豆两头一炸到有地方焦皮了,也就差不多了。用筷子夹起来,一人一粒分配。初接过蚕豆时,蚕豆还烫手得很。炸得快,搛得快,朝嘴里撂得快,烫得头甩甩,于是,这发烫的蚕豆,不停地在小手里从左手到右手倒腾,稍微凉一些,吹口气,吹掉上面沾上的草灰,或者干脆手一擦或往衣服上一擦,然后扔进嘴里,牙齿嚼豆子咯哩嘣脆,嘴里喷喷香,酥纠纠,齿颊留香,舌头生津,幸福满满,忘记了寒冷。

那个时候,我们的兴奋点就那么低,太容易感到幸福了,一粒蚕豆就可以。有的时候,我和妹妹忙着玩翻手绳的游戏,顾不上,炸蚕豆的五奶奶,总是把炸好的蚕豆,整齐地码在脚炉襻手放下时和脚炉围成的槽里,就像罗汉一样,一个个排列着,直到我们散了游戏呼啸而来。

让人垂涎欲滴,脚炉里炸的,不仅有蚕豆,黄豆、青豆,炸得最多还得是小毛芋头,因为毛芋头又香又能填饱肚子,兴化地区盛产毛芋头,一般家里冬天储存的又多。炸的时候,将脚炉灰向四周扒开点,埋进几个毛芋艿,再覆上热炉灰,盖上脚炉盖。因为芋艿不同于豆谷类,其个头大,水分高,所以炸的时间要更长些,等你捉过三圈迷藏后才能够闻到芋艿香。将炸熟的芋艿取出后,把皮扒开,先别急着吃,闻闻,再吹吹,然后一点一点剥去芋“衣”,咬一口,再剥一点,再咬一口……那种香纯软糯真的别提啦!要是能蘸点蜂蜜白糖吃,味道也就更加好了。

其实,古代也有一些文人墨客描述过煨芋头这件事的。记得陆游有过:“会拣最幽处,煨芋听雪声”的佳句。而文天祥的“钓鱼船上听吹笛,煨芋炉头看下棋”更是说得明白:一边守着火盆或火炉煨芋头取暖,一边下棋,嘴里咬着香喷喷的芋头。而文人们的煨芋之意不在吃,而在体现一种悠然自得的境界罢了!

可玩皮孩童不会像文人先贤那样温文尔雅,在炸东西的过程中,我们也会伴随争吵,谁吃多了谁没吃到,虽然只是些小玩意。但脸红耳赤之后,一会儿工夫,又和好如初了。有太阳的日子,每天上午十点以前,都是这样。没太阳的时候,是自家兄弟姐妹在屋里炸这些小东西。

这样的生活,陪伴童年的我度过了严冬,忘却了寒冷,充满着温暖,成了我成长的重要记忆。如今水乡风物大变,生活的富足,家用电暖器具的齐备,彻底改变了旧时生活,这些生活场景,也就成了永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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