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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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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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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洲

过去的沧浪河烟波浩渺,有若干荒洲、垛田、浅滩分布其间,其中一处名为“百花洲”的最有名。

古城兴化沧浪河南北两岸之间早先有过一座桥,那就是建于明代中期的通文桥。通文桥砖砌而拱起,宽阔无栏杆,建于沧浪河的东端,南北向。北接城岸大南门老城区,南接沧浪河中的一座大岛——百花洲。

这座通文桥和百花洲的最初主人是宗周、宗臣父子。明代知府宗周和其子著名文学家、被誉为“中原才子”、“后七子”之一的宗臣,选择在沧浪河畔的百花洲上读书、养病,遍植奇花异草,建造了一座“芙蕖馆”居住,设“通文桥”与北岸连通。

百花洲,当时为沧浪河水中一荒洲。南隔车路河,有星罗棋布的菜垛;西接沧浪水,近旁的是纪念屈原的“三闾庙”;东与龙舌津相通,抬头可见文峰宝塔;北面小河上有木桥(名通文桥),可行人。过桥登岸北隔城墙,内即孔庙,进入南门,则可达纪念范仲淹的“景范堂”。由于地处半城半郭之间,领略“三闾遗庙”“景范明堂”“沧浪馆亭”“龙舌春云”等昭阳景物风光,当然是个读书、休闲的好去处。因此,宗家父子就选择来到了这里。

宗臣之所以在这里建造百花洲,还得述说一段历史。

宗臣自幼既天分高,又读书很用功。老师刘玠(字国珍,排行第一,宗臣尊称他“刘一丈”)是一位饱学秀才,教宗臣读书、作文和做人。宗臣25岁中举,26岁就中了进士,有人称赞他是“江北第一文士”。于是被选调进京做了刑部主事,后又调任为吏部考功郎。仅仅供职两年就因为年少气盛,看不惯朝廷的腐败,托借有病回兴化休养。

归兴之后,喜好园艺、酷爱读书的宗臣,于南城外沧浪河附近购得几块相连的垛岛,并造桥建亭,广栽草木。于是,洲上草木竞发,群英荟萃,蜂戏蝶舞,恍若仙境。故,这些垛岛被宗臣取名为“百花洲”。

百花洲建成之后,宗臣陪着老父亲宗周在芙蕖馆里读书,在石矶边上钓鱼,优哉游哉。小小的百花洲,环绕一湾碧水,草木勃发,生机盎然,绝对是休养身体的好地方。因为远离了京师,家乡的好风好水滋养着劳累过度的宗臣。百花洲成了宗臣的桃花源,也成了另外一群人的世外桃源,比如好友《封神演义》作者陆西星、被誉为“东海贤人”的哲学家韩乐吾,以及归乡省新的“状元宰相”李春芳和明代著名文学家王世贞等经常来访,赏花读书,纵论天下,游览“南津烟树”美景,留下许多传世佳句,可谓地灵人杰。相传,明万历年间,闻名于世的“昭阳十二景”之一的“南津烟树”就脱胎于此意境。

当年宗臣在百花洲芙蕖馆养病读书时,写下了不朽名篇《报刘一丈书》,收入在中学语文课本之中。他的名著《宗子相集》有一半是在这座百花洲上完成的。后来在福建期间,宗臣极力抵御倭寇人侵,以一介书生而担起海防重任,终因积劳成疾,殁于任上。据《明史》记载,宗臣死后,“士民皆哭”。当年,宗臣灵柩归葬百花洲西侧,称“宗公墓”。后又在原先宗臣读书处“芙蕖馆”旁建“宗公祠”。此后若干年,百花洲成了文人雅士游览和凭吊宗臣的胜地,并留下为数不少的诗文佳作。

在老一辈兴化人的口中“百花洲”叫做“百花髻”。这一捧插满鲜花、鲜亮水滑、光彩照人的美人髻,被清澈明亮的沧浪水围护着,洲上植满奇花异草。青翠之间露出朱栏粉壁。建有芙蕖馆、玄亭、回廊等。又被南边垛岛上一年四季的碧绿、金黄映衬着,被半河藕花芦叶簇拥着。用石块垒成的河滨“钓矶”上垂着杨柳,柳下泊着钓船。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在诗中提起它:“汝筑玄亭倚钓矶,矶边菡萏剧芳菲。”清代文学家郑板桥在山东为官时写诗对李鱓回忆说:“梦中常与先生会,草阁南津旧钓矶。”随着岁月的推移,百花洲宗公祠至清康乾之世已显得冷落。光绪年间,国学大师李详曾倡议修复,得到各方支持,宗公祠修葺一新。

百花洲为兴化著名的风景区,也是“南津烟树”景区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很长一段时间,它都是文人们凭吊先贤的胜地,是百姓们踏春游玩的场所。可惜,由于抗战后期毁于兵火和“文革”中人为破坏,百花洲彻底被毁。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的衣胞之地南城外舒家巷,是兴化城内为数不多又宽又长的大巷子,踏着淡墨色的小青砖,穿过幽深的巷子,一直走到巷子的南尽头,眼前清幽的老码头,一级一级的长石条下,沧浪河像一条碧绿的玉带横亘在南公路旁。印象中,河对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洲,老码头旁有座记不清叫什么的大桥,过了沧浪河上的这座大桥,便是县机农厂厂部所在地。年幼懵懂的我,只听几位世代居住沧浪河边的老人讲,这里曾是文人雅士游览和凭吊宗臣的胜地——百花洲,还滔滔不地聊起了百花洲的前世今生。可眼前除了数十间厂房建筑外,四周一片茫茫的农田旷野,昔日百花洲的草木勃发、生机盎然和文人雅士气息早已荡然无存了。但在那物资极端困乏的年代,文化的或是带有诗意的一切纪念活动,在孩子们眼里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唯有在这里快乐游玩,才是最爱。

后来,我上了中学,当读到语文课本中宗臣的《报刘一丈书》时,一时竟生出些许“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感,原来这篇千古脍炙人口的佳作,是我的家乡兴化人宗臣在他的世外桃源之地“百花洲”写的。这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百花洲不就是我童年伙伴们经常玩耍游戏的地方吗。

记得那时候的我和小伙伴在百花洲玩耍的时光是多么快乐好玩,就像包围沧浪河畔百花洲上的空气,处处带着泥土和芳草的味道,是那么的清朗、新鲜。百花洲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块晒场,都印满我的足迹和童趣,最熟悉这里的蝉声和鸟鸣,最怀念这里好玩的童年游戏,还有田边随手可得的解馋之物。

小时候,每到暮春时节,大早迎着晨曦,踩着露水,我常走通往东方红小学沧浪河对面百花洲的田埂小路,路边到处可见青油油、沉甸甸的一串串蚕豆,一边走,一边顺手摘剥蚕豆,不管谁家的,摘下豆荚,剥开,把蚕豆扔进嘴里,就是自己的。在百花洲田野里,我和伙伴们还喜欢一种蒸煮青蚕豆的野炊吃法,通常就地取材,在田埂上掘个小坑做锅底膛,上面放个河蚌的蚌壳,当锅,蚌壳里装从沧浪河里盛的水,随手摘些“大青虫”,剥掉豆荚,把青蚕豆扔进蚌壳里,找些干枯的树枝、草屑,点着了,慢慢地煮着,就像过家家一样,这味道远胜过鲁迅先生《社戏》里,少年迅哥在船上偷着简单煮的隔夜蚕豆味。

对于顽童来说,淘气的我也常玩着吃。那时候,我最喜欢用针线把蚕豆串在线上,挂在脖子上当项圈。每当来了兴致,有时我像《西游记》中沙和尚脖子上戴着九个骷髅头的项链,拿着家里凉衣服的铁叉头杆子,当作三师弟沙僧的月牙铲;有时像《水浒》中“花和尚”常带着佛珠一样,用一柄旧剪刀将旧铁罐头盒剪成水磨镔铁禅杖,我便是倒拔杨柳的鲁智深,然后到沧浪河对面百花洲的田垄里,叫喊着砍杀一番,敌人便是随风飘摇的芦苇草。待我抖尽英雄气概,斩杀许多芦苇草,饿了后,想吃就吃一粒脖上的蚕豆,在战斗中不知不觉消灭完了蚕豆项圈。

那时我和小伙伴们没有电视可看,更没有电子游戏可玩,家庭作业也不多,每天晚饭过后,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总是匆匆忙忙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一搁,便迫不及待地冲向沧浪河对面的百花洲,玩野外“躲蒙子”的游戏。那时,百花洲是孩子们野外游戏的“主战场”。草垛、谷堆、树林、草屋、鸡窝、猪圈、茅坑都是理想的藏身之所。犹记,那次我藏身在一个放草料的浅坑里,上面还盖了一层薄薄的稻草。我仰面躺着,呼吸着过夏的稻草甘香的气息,可以毫不费劲地看到头顶密集的星星。我听到寻找者的脚步声,从我身边走过去,或者徒劳地在我藏身的周围徘徊。我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怀着秘密不被揭穿的喜悦。不一会儿,被找出来走到中间空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找到,我是这场游戏中最后的胜利者。我听到他们在喊我的名字,开始还咋咋呼呼的,后来就带着点哭腔了,他们找遍了一个个可能藏人的地方,草堆、沟坎、墙角、水缸、猪舍,甚至露天粪缸也要走过去搅几下(他们竟然笨到以为我会躲到这种臭烘烘的地方)。就在我暗自得意的时候,心里突然一阵紧缩,我这是在哪里呀?我突然非常强烈地感到我被这个世界遗忘了,我是在一个醒不过来的大梦里——我把自己弄丢了,或者说我找不到自己了。小伙伴们的脚步渐渐远去,看着他们的身影一跳一跳地融进了黑暗,我忘记了叫喊。我为自己那一刻的处境感到惊骇,感到空茫和虚无,感到了针刺般的疼痛和恐惧……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而急促的呼喊声,是爸爸,那是爸爸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不豪壮,不悠扬,却充满希望和力量,那是我生命里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此刻,我不再害怕和怯弱,而是像男子汉一样勇敢地爬出浅坑。

童年是美好的,在百花洲的游戏是快乐的,惊险也是真实的。我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如今终于到了那时盼望的年龄,却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乐趣了。

小时候,夏天的夜晚,喝完粥,吃过晚饭,大人们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纳凉,聊着家长里短;而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们就去河对面更黑的百花洲麦场里寻找飞舞的萤火虫。雨后的水坑里、麦田里,青蛙叫得正欢,蟋蟀在草丛里窸窸窣窣地说着悄悄话。隐藏了一天的萤火虫就开始出来活动了。它们“挑着”一盏幽绿色的“灯笼”在夜空中飞来飞去。我们会摘下一枚绿色的大豆荚,把里面的豆子抠出来,小心翼翼地把萤火虫装进豆荚,然后就看见绿莹莹的豆荚里发出温暖的光亮。

后来,百花洲一下子盖了许多房屋和厂房,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改叫任家垛,河上的桥也叫任家大桥。无论被称什么,在我们小孩眼里,萤火虫在百花洲已是越来越少见了。因为萤火虫对环境非常挑剔,如果萤火虫在哪个地方消失,就足以说明那个地方的环境已经遭到破坏。那些曾在百花洲林间泽畔“熠耀宵行”的萤火虫,现如今也已荡然无影。

“青山留不住,毕竟东流去”。2007年,整个大南门拆建工程全面启动,百花洲及后称的任家垛也被最彻底地拆迁改造了。但是,昔日文人们凭吊先贤的胜地,百姓们踏春游玩的场所——百花洲,是不会在我们的记忆中消失的,犹如那条储秀毓英的沧浪河会永远在我们老兴化人心中静静地流淌一样。虔诚期盼百花洲早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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