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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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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永丰曼》

——赵遁散文之管窥

文/潘京

如果让我说,我会说赵遁是一位集学者、评论家与诗人于一身的散文家。是的,我要说的是散文家的赵遁。这样说,或许会让很多朋友感到意外。为什么不说学者的赵遁呢?十年前,他的学术著作《花间词品论》就已面世,他以丰沛的才华与学养纵横臧否留传千年的花间词,别开新说。而后,是历时十余年的《论语》研究,寻字古源建立学说,旁及《道德经》《易经》等经典文论的研究,论著颇丰。况趙遁任教于大学,传道授惑乃其天职。经年来,历经寒暑,潜心修持、悟道,弟子三千,岂非学者!?又为什么不说诗人的赵遁呢?那部《隐匿角落里的嚎叫花朵》,由著名学者李新宇先生亲开总序,对其中诗篇多有肯定,何尝不令人信服!我想说的是,这些都没错,但当我读过他的散文集《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后,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的骨子里隐匿着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散文家情怀。不拘学术框架约束,没有现代诗人的内在冲突纠结,有的只是自性具足的心智与才华,这才是根本的他。如果你读过他的散文,你一定会发现一个本真的赵遁,一个比我们寻常了解和认识的学者的赵遁,诗人的赵遁,更清晰更耐人寻味的赵遁。“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他所崇尚的《道德经》里的这句话,在他的散文里被最好的体现出来。他的思想、情怀、生命里的诗意,在他散文里的呈现,远远超过在其他文体中的呈现,具足了本真与风度。

最能代表他风貌的散文,多为远离尘世后内心了无挂碍的自由表达与抒怀。在散文《永丰曼》里他写道:“在自然面前,在恰到好处的一切风物面前,仿佛内心也生成和自然一样合拍的律动。”在某个间隙里,放下繁杂的教学任务,暂别枯燥的学术研究,走进自然,与自己、与天地对话,何其自在!

许多年前一个春天的假期,他从遥远的北国穿越大别群山、跨过黄河长江,携妻儿来到江西永丰县。他驻足在离恩江镇不远的一个叫麻江的小村。在学生阿敏的陪伴下,他沉醉于江南古村的风物,在时光晕染的人文历史中徜徉,信笔而成洋洋五千言《永丰曼》。题目中的“曼”取义于《楚辞·大招》:“嫮目宜笑,娥眉曼只。”与《楚辞·招魂》:“娥眉曼睩,长发曼。”曼,美也;永丰曼,永丰美也!

在《永丰曼》这篇散发着乡野气息的散文中,作者通过对自然和乡村的书写,让我们感受到了他重新回乡间的宁静与内心的喜悦。文如其人,在周详细致的感悟之中带着丰沛开阔的情感与思考,通篇文字弥散着东方文化特有的审美气质和敏锐洞察力。并且自始至终抱守着拙朴、沉实、从容的写作理想,可谓以别样笔致书别样情怀。

散文《水丰曼》的创作带有一定的探索精神。就像我们时代的许多事物会遭遇到发展的瓶颈那样,我们的散文创作也正处在这样一个尴尬期。当下散文创作的数量越来越多,但是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模式化现象也越来越严重。散文欲突出重围找到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需要有勇于探索的精神,独到的见识。从更深的层面来看,突破的前提是对自我心性的根本发现。正是在这个前提下,他放弃了已有的创作理念,以我心味我思,放情自然,骋怀人生,写出了令自己痛快淋漓,也使欣赏者为之感动的长篇旅居散文。

他赋予散文以盎然的诗意。初春,江南舒缓的江河、老屋前苍茂的古树细雨中湿润的屋檐、蓄满时光的陶片、边劳作边笑谈的农人、田畴间交错于狭道的担担者,甚至宁静于四周的坟茔,都如参差的诗句般动人。他赋予散文语言以理性的哲理之光。他以锐利的目光剖析这个古老的农耕民族。它的聪慧,它的古朴,它的文明,它的浮躁,它的荒诞,它的贪欲,以及将由它所能指向的堪喜、堪忧的未来。我们可以从他的描写中阅读到一段又一段令人欣然的景物,从他的静思中体味他沉淀的思绪。那扑面而来的带着江南温湿可感的画面,让你情不自禁地想同游、同留。他以层出不穷的奇思异想为你铺开那个你似乎早已熟悉,却又不无新奇之感的别样乡村意象,让你透过他独特的审美视线和写作手法,感受到一个不一样的江南,不一样的心灵世界。

他写大自然中的村庄,“村庄如枝上明丽的果实,左一个右一个错落对生,在蒙蒙烟雨的滋润中,面容姣好、惹人爱怜”。大自然中的村庄就像从大地上长出的一幅立体浮雕画。在初春江南烟雨滋润的底色上,玲珑的村庄果实般明丽错落对生,美得让人怜爱,给我们别样的视觉美感。开阔的田野,蒇蕤繁茂的庄稼,万物神采飞扬。他写村庄的小路,像“一根幽暗的树枝,蜿蜒着不断生长”。写江南的雨,大些、小些、快些、慢些,间或一阵儿微晴,一阵儿轻风。“老天爷嘛就应该这么任性。”一派顺应天时的自在与从容。他笔下的田野“就仿佛老天爷失手遗落人间的一面宝鉴。每一个碎片都闪着自自然然的奇异光彩”。江水的弯儿也松紧适度,我们正巧被拥抱在她那柔软的臂弯里,那“山,令人息心;水,让人忘返”。他不像一般文章一样会说,“此刻仿佛忘记了世界”,而是说“恰在此时,我们才真正与世界母子团圆,成为她本身”。这正是他心中缘于传统与经典的天人合一之境。

他写他在自然中的迷失与融入:“人们对空间方位的混沌恰如江流弯曲远山绵延的自由。对应着道路铺展的随机和房屋安排的自在。这当是一种貌似糊涂的清醒或说是貌似愚鲁的智慧吧。”把常常出现在生活中的经验与印象嫁接到对景物的感悟与审美之中,让江南村庄原本自然而然的风光,带着充满智性的光泽在层层叠叠的铺展中重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样的书写已经成为他笔下的一大特色,不断给人带来山野漫步突遇奇境之感。字里行间如有天遣机锋,如获神启,在妙语纵横之下,令人心智洞开。

“雨,耐心、细致地打在上面,瓦垄上泛着一层晶莹的光芒。想起宋人‘细雨湿流光’的句子,觉得意味盎然了。远处,屋隙间高耸的几簇翠竹还在搅动着微妙的心情,另一处屋隙间又闪出那株大樟树清润的身影,虚无的天空给他摇曳得迷离惝恍”。精彩的景物描写,常常见于一个人细腻的观察和心灵丰沛,面对同样的景物有的人时时有觉,而有的人却常常失察,大自然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呈现出它独特的一面,也不会只借助一种感官去传达它的美。有时它在呼唤我们的眼睛,有时它在呼唤我们的耳朵,而有时它在呼唤我们的思想,大自然是神秘的。探索者只有深深地去爱恋它、欣赏它、接纳它,而后它才肯为我们呈现出最动人的面孔。

在文章中,我们随处可读到富有哲理的句子,“越是储存着巨大时光的东西就越是不发光,它并不是要故意隐藏自己,而是只有有着与之对等内涵的眼光才能照见”,这些生动的文字无不来自他对生活观察感悟,长期的思想沉淀。而此刻,在一个偶遇的乡村里,透过那些朴实的风物被一一阐释出来,更加耐人寻味,大自然与人类直接有着某种天然的对应关系,大自然给人类的灵感是无穷无尽的,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当是一笔人生享之不尽的财富。“身旁的垂柳轻拂,鞭在我身上,扫出眼角的泪花来”,与自然如此曼妙地触碰,那烙印便被永久定格在心上,也定格在我们正在阅读的目光里。

在对自然景色的描写中,还有对江南古村特有的人文情怀的细节描述,那是在田间小路行脚时映入他视野的情景:“一个人或挑或担都可以畅行无阻,然而一旦两人相对,则必有一人要下到田里去避让方可。这并不叫人感到南人的吝狭,反让人觉出谦恭礼让的温暖。”这是在经典中有记载的古风,在这里却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在学院浸润已久的作者早以一个学者的身份闻名于朋友圈,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的坚守与传播早已成为同代人中的佼佼者。这样一个简单的情景,都能让他欣赏到沉淀在国人心理与精神层面上的传统文化与涵养,并成为一次审美观照,足见其谦谦君子之识之风。

在我看来,一篇散文的最可贵处,在它既不是单纯地在写一个风景,也不是想通过文章表述自己个体的情感,而是期望能在这样的书写与表达里带给人们对生命、对生活、对大自然中隐藏着的质朴、自由、美好的感受。通过一次书写,把自然与乡村的纯真境界写出来,把心灵深层的感动写出来,把沉淀在一个古老乡村的文化底蕴写出来,当这三种精神融合在一起的时候,这篇文章的精神内核便有了它特殊的质感、光彩和魅力。可以说,在他的散文写作中,对物象的客观描述始终是与审美、内省与思辨结合在一起的,它们构成了他笔下文本富有哲思的感悟与诗性。

文中还有一段关于乡村生死场的描写。“我就或行或辍地静观着,将村庄坟茔以及二者之间的劳作场景归纳进一个横幅的画框里,以远山白云为背景,以天气的荫翳和清润作渲染,啊,我得到一张多么谐和、恬淡、轻快又明丽的图画啊。坟茔惯有的关乎死亡的枯冷、悲凄、恐惧在这里全都给消解无痕,取而代之的是沛然的生机、盎然的生趣和油然的欢喜。与其说这是一种杂糅的汇合,不如说这是生生之仁的一以贯之:不紧张、不急迫、不霸道、不张扬。不狂亦不狷,有一种令人难舍的适度的温情,绵绵若存、脉脉不绝。我想,这或者即是东方智慧浸润下特有的一种文化图景吧,身土不二、生死不二、天道圆圆、循环不已。逝者的坟茔起码在白日里散发着如生者家园般的温馨,子孙即在祖先默然而温和的注目下劳作生存,直至自己归于祖先的行列,则依旧如生前般在精神层面上关爱后辈,子孙亦愿意享受这种不即不离、不疾不徐、不冷不热的荫庇”。一千多年前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入世情怀书写了他对生死的浩叹与孤独,感动了天下多少代英雄豪杰。而今天,作者却以出世的胸襟,记下乡人们面对生与死的安然。生者与死者的相互庇护,以及荡漾在其中的温情与从容,表达出面对生命形态的审美与坦然。

最后,作者以多级兼容的抒情方式,打开一个诗意的遐想空间:“若是要留下来,是化作人家油毡的屋顶上一只废弃的陶罐呢,还是变作那棵老樟树根系里的一叶瓦片,满心欢喜地储存起一段又一段的时光,等待被一个孩子来捡拾等他带我到水边儿去清洗时,愿他失手掉我进江流里被冲走吧。”在虚拟与现实的交互中,天、地、人成为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整体,并通过他的内心统一起来。

赵遁在生活中常秉持中庸,这种根本的性格在他的散文中也最易见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生活中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他能因被占用过多的研读时间辞去官职,也能为不断萦怀的社会问题通宵达旦的思索。他不会被光怪陆离的假象所迷惑,也不会为身外的功名利禄所羁绊。他来自朴野的乡村,大地醇厚的基因似乎要在他内心为他保存一幅最美的图画,而这幅图画,是由他的散文来作最好的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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