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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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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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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母亲花

文/彭建华


对于家乡的黄花菜,我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特殊情感。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祁东县农村。乡下有一风俗,在孩子小的时候,父母习惯替其找一个“亲娘”。我七岁读书那年,父母就要操持这件事,并且还找好了一户人家,说是要带我去认干亲。那天,我穿着新衣裳,母亲提了猪肉和一些糖果糕点,要出发的时候,我却不肯了。小时的我腼腆害羞,觉得去认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做“亲娘”,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看见母亲扬起要打我的手,我急得想哭,突然大喊:我有亲娘。母亲却笑了起来,问我:你的亲娘是哪个呀?我咋不晓得。我嗫嚅了半天才小声地说:黄花仙子。

母亲和看热闹的人听了,都笑得捂着肚子弯下了腰,2半天直不起身子。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刚才讲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可笑故事。黄花仙子只是流传于我家乡的一个神话传说,说的是古时候一个叫高依的小伙子,与天上王母娘娘散落的玉簪化成的黄花仙子相爱的凄美故事。那高依后来化成一座山,就在我们隔壁的一个村,黄花仙子则化成了金针菜,也就是现在家乡的黄花。母亲终于停住了笑,一脸戏虐地问我:你说说,黄花仙子什么时候就成你亲娘了?不知怎么了,我一下子不再害怕,挺起胸脯,坚定地说:她救过我的命!看热闹的人也好奇起来,都扬头侧耳要一探究竟。我继续爆料:我吃过她的奶!此话一出,哄笑的场面却没有出现,大家都很认真的点头,表示认可。母亲也不再要打我,反而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附在我耳边极为温柔地说:好儿子,我们回家去,吃肉。

对于母亲和众人的举动,我并不感动奇怪。因为,我说的那两句话,正是他们平日里经常跟我说起过的。我出生的那年,三年困难过去不到二年,生活条件十分的差,母亲根本就喂不了我半滳乳汁。看着襁褓中饿得哭不声来的我,母亲狠心化钱从生产队里买了二斤黄花菜,再让父亲到田里去挖些鳅鱼,又加一个鸡蛋,天天给我熬汤喝。就这样,我缺奶吃的问题总算是得到了解决,不但不饿得哭了,还长得白白胖胖的。懂事后,知道了自己是吃黄花奶长大的,就对黄花特别的亲近,几乎是一个仙子般的存在。

按理说,作为一个操作文字的人,早就该用自己的文字,来赞美对自己有大恩的家乡黄花菜。但是,我却一直不敢动笔,深怕自己笨拙的文笔玷污了黄花的清纯和美丽。

前年,听说我们祁东县正在撤村并村,于是就去网上搜索了一下。结果很新奇地发现,我原来所在的银星村被撤销了,并与原罗江、枫塘两村合并成一个五千多人的全镇第一大村——黄花町村。虽然感到新奇,但还是由衷地喜欢新村的名字“黄花町”。所以,为了以示记念,我只得操起笨拙的笔,写下这篇早就蕴酿在心灵深处的文字。

我们祁东县是全国的“黄花之乡”,有近六百年的历史。而原来的罗江村又是“中国黄花第一村”,再加上盛产黄花菜的原银星、枫塘二村,那就更是强强联合,黄花的特色越发地凸现了。将新村取名为“黄花町”,真是一件顺理成章而又名符其实的事情。从少年时代起,每到农历端午后,便跟着父母,去土里摘黄花菜。黄花菜是家乡的主要农作物,我们那里土地不多,黄花菜的种植占了绝大部分。那时,农村还没有搞土地承包责任制,黄花菜自然属生产队集体所有。各家各户只是分土而摘,然后过秤交到队里,按重量记取工分。整整二个月,可说是天天跟黄花菜打交道。人生几十年下来,家乡的人都带有了黄花的味道。近些年来,黄花菜的种植又有大面积的扩张,很多灌溉不好的稻田,也改种了黄花菜。成了国家地理标志的黄花菜,到了每年的采摘季节,遍山遍地犹如一匹偌大的金黄绸缎,一阵风滑过,那种波动的场面,真是蔚为壮观。

黄花起摘于农历端午前后,大约止摘于农历八月初,历时二月余。其中盛期正处农村“双抢”期间,持续半个月左右。其时,我家乡的山岗垅町每天都是花的海洋,微风骤起,泛起的是黄金的波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村人们,则是那波涛中游走的鱼儿,时浮时沉,别有一番乡村风情。有感于此,我曾写了一首小诗:

夏天本来就很热闹

黄花突然又大兵压境

竿竿弓弩蓄势待发

将太阳吓成粉齑

如雨般下落,燃成一地

七月流火

得胜的黄花

烤成金针的肤色

却在一蓬萱草的怀里

忘忧地

独自微笑

四百年宣誓成历史

永昌更古老,而祁东却年轻

黄花只是她风韵犹存的

一颗美人痣

含苞而不放

肩傍着肩,嘴对着嘴

看黄花妹子黄花郎的

那副德性,在夏天

站成特立独行的

风景

风情怡人,但摘花的辛劳却只有村人们自我体味。诗云“七月流火”,虽不是写的天气,但却完全可以当作摘花季节的真实写照。其时正值一年当中天气最为炙热的七八月间,毒辣辣的太阳泛着白光,黄土地上腾起幻化的热焰。如果仅仅是这样的天气倒还好,头戴遮阳草帽或竹笠,脖挂擦汗毛巾,还能对付。可怕的是雨后大晴,湿润的黄花土被太阳一晒,热汽升腾,人站在黄花土里摘花,犹如在蒸笼里上烤下蒸,简直是活受罪真要命。虽说最怕这种日子,但村人们却又无不天天去盼望:一场日头一场雨,黄花才能摘得长久,丰收后的日子才过得充实舒坦。早些年的时候,我的家乡几乎全是种的双季稻,在抢收早稻抢种晚稻的“双抢”时节,恰恰是黄花采摘盛期,“双抢”于是变成了还要抢摘黄花的“三抢”。小户人家每天摘花百来二百斤,大户人家上千斤,除了请来亲朋帮忙外,每天天蒙蒙亮就去摘花,中午则收稻插秧做田里营生,半下午又去摘花,直到家中灯光亮起。后来,有不少的人家改种一部分甚至全部的一季稻,劳动强度才得到一些缓解。

经过一季黄花的采摘,人人都改变肤色成了非洲黑人,一笑就露出一口抢眼的白牙。特别是那些爱打赤膊的男人,身上的皮肤晒得黑里泛油,雨水一打在上面,嗞儿就滑落下去。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天天或披着塑料雨布,或戴着草帽斗笠,顶烈日冒大雨,早出晚归采摘黄花。我虽然多年身在广东,仍曾时常听说,有人被晒晕在黄花土里,甚至还有人因此而失去了生命。但是,近六百年的传承,还在继续,因为每年黄花菜能给家里带来数千或数万元的收入。有了黄花,孩子们读书,家里修房子,还有杂七杂八很多开销的钱,就有了着落。可以说,对于许多家庭来说,黄花就是油盐柴米,黄花就是衣食父母!

尽是大日头的天气,不好。尽是落雨的天气,更烦。每天数百上千斤黄花摘回来,无法晒只能堆。家中凡是能晾黄花的东西都派上用场,人们的眼睛时刻瞄着老天爷,别说放晴,就是雨稍一停顿,便将竹搭子楠盘箥箕外加雨布塑料纸,统统搬到户外,一家人都去晾黄花。有时正晾着,雨又下起,马上再将东西往屋里搬。实在搬不了搬不完的,就扯上一大块塑料纸盖着,只要雨一停,立马让它重见天日。东边日头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原来,家乡的黄花正是多情之物呢!

采摘黄花的日子,这样的热闹戏有时一天要上演十几回。在我的家里,导演和主演基本上是母亲担任。她每天的功课就是晒黄花摘黄花和做饭,尽管辛苦,却总是乐此不疲。如今七十多岁了,仍然想着摘黄花。这些年我的三个弟弟在外搞建筑,我更是常年在东莞,母亲除了带好几个留守的孙儿外,还种着黄花。

去年采摘季节,我们几兄弟恰好都在家,边摘边劝说她再不要种了,如果还种,回来了不再帮摘。当时母亲发火骂我们,可过后她自己却说,明年肯定不种,摘黄花摘得自己瘦成七十斤了,何苦来着?我知道母亲种摘黄花成了一辈子的习惯,即使外面的土不种了,但屋边的黄花她肯定不会放手。前不久打电话回去一问,果然!

黄花菜,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去年,我零距离接触了一场豪华而惊艳的"黄花盛宴"。说它"豪华而惊艳",是因为不但菜品众多,而且每一道菜均是以黄花菜为食材元素。

这场黄花盛宴,在祁东县红火大酒店的一楼大厅举行。在2018中国黄花菜之乡祁东黄花菜美食文化节厨艺大赛现场,宽敞的大厅,早已人头攒动,照相机的镁光灯不时闪耀。大厅正中,一个宽约三米长约十余米的大展桌上,摆放了数十道菜肴。而这仅仅只是上午的赛事,下午还将继续展示各位湘菜大师的厨艺。看起来,这场黄花盛宴的菜品将达一百余种,具有了完超满汉全席的姿势。

各种黄花菜美味齐聚一厅,可谓是色香味的一次大集合,不仅给参观者带来了味觉的冲击,更为视觉的观感带来了颠覆。色泽上油重色浓,讲求实惠;品味上注重香辣、香鲜、软嫩;制法上以煨、炖、腊、蒸、炒诸法见称,充分展示了湘菜烹调的特色。

所有展示的菜品,还对造型之美十分的讲究,有些拼盘的图形,简直就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绝好画作,让人看后在产生美感的同时,还带来无限遐想。

黄花菜是我们祁东县最为盛产的农作物。金针菜、忘忧草、萱草花、健脑菜,都是它的別名。是一种营养价值高、具有多种保健功能的花卉珍品蔬菜。

据文献资料记载,明弘治元年(1488年),官家嘴镇永年村管福民、管福顺兄弟俩从外地引入,在自家大桶园、豆子园开始栽种,并培育繁殖,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种植的农户越来越多,种植的面积越来越大。

清同治9年的《祁阳县志》告诉我们:清朝年间,永州地方官员(当时祁东县与祁阳县未分设,属永州府管辖)开始将黄花菜作为地方贡品向朝廷进贡,因其“看起来亮,闻起来香,吃起来甜”的特点,颇受达官贵人青睐,当地农民谓之“贡菜”,民间至今还流传“小满席草青,归阳变成金;夏季黄花香,人人喜气扬”的民谣。

黄花菜是祁东县农业的支柱产业,追本溯源已有500多年种植历史。如今,全县种植面积接近1.1万公顷,无论是产量还是产值,均占全国70%以上。2002年和2015年,先后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命名为“中国黄花菜原产地"、审定纳入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

黄花菜不但经济价值高,而且文化底蕴相当丰厚。《诗经》称其为谖草,《博物志》称其为萱草。历代名人如孔子、曹植、陶潜、夏侯湛、白居易、刘禹锡、孟郊、苏轼、王冕等,对黄花菜亦有多有诗词吟咏。如今,黄花菜已被国人称之为“母亲花"。黄花菜不但是祁东传统优势产业,更成了祁东农业一张靓丽名片。

但是,再熟悉的人,也有陌生的一面;再常见的事物,亦有不为人知的发展。比如,我们家乡的黄花菜。作为祁东人,我识得家乡的黄花,已有五十余年,这还截去了童稚懵懂的几岁。

但是,近年我才知道还有另一种黄花菜,不是用来采摘卖钱,却是只供人观赏。其实,这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花菜,而只是黄花了。

黄花菜是食品,采摘时不能让其开花,必须天天准时采摘来保证质量。黄花正因为是用来观赏的,所以无须采摘,让其自然开花。

说到黄花,我不由想起美丽的百合花。真的,单就花色来说,它们很像。红黄相间而相融,在鲜艳中透着纯朴。与百合相比,黄花没有那份厚实,有的只有娇小,恰似小家碧玉,让人怜惜不已。每一朵花,她只开在日间,且一日三换容颜:清晨时苞蕾一束,生机盎然;正午前展颜怒放,千媚百娇;傍晚后贵妃醉酒,慑人心魂。更令人惊奇的是,第二天的黄花,又精彩重演,如是往复,持续时间达一月有余。仅此一点,世上千花万卉,除了家乡的黄花,可能再难觅得第二朵了。

家乡黄花的美,直击人心。我还只是去年6月,参加祁东旗袍文化节时,在祁东高铁站广场对面小公园里才第一次见着。其时,一群身着旗袍的女人,在黄花丛里像蝴蝶一般地飞来舞去,我用相机为她们定格美好。随着“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我的心灵里慢慢地敲出一首诗来:

穿上旗袍

风韵随之穿越

民国的淑女

在夏天的祁东盛开

遍地的黄花婉婷成清风

拂过所有男人的双眼

穿上旗袍

现代吻上古典

一池的荷韵

从唐诗宋词中走来

含羞的自信荡漾成涟漪

绽放所有女人的心尖

啊!女人

让婀娜的娇躯

穿上旗袍吧

那是你一生的美丽

那时的我,真的被惊艳了。基本上不写诗的我,居然诗兴大发,在花蝶的迷离中,赞美的诗句犹如潺潺的山泉水,奔腾不息。

这般美丽的黄花,肯定是近些年才新培育的品种。因久居广东,初回家乡,我自然不知道,她到底出自谁人手笔。但是,从家乡千事万物的变化中,我已能感知,如黄花这样美好的出现,那是必然之中的当然。

生活的质量,不仅仅在于吃穿住行的满足,更在于精神上的高雅,在于对美好的不断追求。

黄花,她就是一位高贵的母亲,养育了家乡所有的人。黄花,我的母亲花,家乡的母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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