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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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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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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清明草

文/彭建华

我这个人,年龄大了,却很是单纯。有些事情,往往还顾名思义地去想当然。比如,这清明草,我就以为它只是春季里清明时节所有“草”类的泛称。

直到前年的清明节,与朋友去红旗水库沿岸踏青,才知道,大自然里还真有一种叫“清明草”的植物呢。

 

那天,五六人沿着红旗水库两岸迤逦不断的青山,施然而行。久雨初晴,难得的阳光天气。碧山如洗,满眼青黛。空气格外清新,还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轻轻吸一口,便有一股清爽,如小虫般直往肺腑里钻,经过鼻孔,似乎还有种酥痒的感觉。脚下的青草,每一根叶条,都挂着水珠。它们还不安份,风一来便想翩翩起舞。于是,阳光里,就活泛了无数晶莹的眼。

此情此景,可是忙坏了我的手机。“咔嚓咔嚓”,我左腾右挪,舞蹈般变换身姿,寻找最好的角度,去拍这大自然的活泼与调皮,还有娇羞。

几位朋友,尽管也拍照,但更多的却是在寻找。他们踏遍青草,裤角已是一片水湿。突然,听得一位女士的惊呼“啊!你们快来!”我以为碰到了什么危险——春暖阳回,林深草茂的野外,该是有毒蛇出没了吧——赶紧放弃已取好的镜头,跑了过去。

哎呦,这位女士正蹲在草地里,疯狂地摘草呢。

我们几人刚到,其中又有人惊呼:“哇塞!好多清明草!”此时,我才知,原来是虚惊一场。

我放眼一望,这是一座山塘的堤坝,一大片区域里,铺满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草。我不说是青草,因为它们都是青灰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居然发着银色的光。“这就是传说中的清明草?”我只是在心里惊呼一声,然后轻轻拔出一棵,不待细看,便觉一种毛绒绒的触感,从手指上传来。这小家伙难道也像常春藤般怕冷?只是,常春藤随性,而清明草却穿上了羊毛绒衫。我拿着它举起,看那遍布茎叶之上的绒毛,在阳光映照下,纤毫毕现。微风一动,那些柔软的绒毛,仿如一群群银白色小蝌蚪,似乎在浮动呢。

清明草外表与我们常吃的茼蒿菜,有些相似。叶片厚实细长,从根到顶交错攀升,只是没有茼蒿菜那般的开叉,更不似那般青翠。靠近根部的叶子,是绿色的,越是往上,便渐次呈了一种灰白颜色,绒毛也是愈发多起来。抓住它的根部,叶片四散张开,就像伸出的一只只小手,呵护着最顶端上开出的小花。那花儿,细碎,金黄,如皇冠上的金顶,点缀在那儿,让人心动。一朵也便罢了,倘若如眼前这一大片,却也是一种别样的壮观。

一群人边摘着清明草,边述说着清明粑的美味。他们告诉我,清明草是上等的野菜,不过真正用来做菜吃倒是很少,大多是做粑。一位朋友的妻子,谙于此道。她说,自己每年或摘或买,都要让家人吃点清明粑。“街上买的,味道差远了。”她钟情于自己亲手做的。“我做肯定就没有那种腥味啦。有的只是清香,孩子们特别爱吃。”我问她,是否有什么密方绝招?她一脸自信:“当然。”

我们的谈话,引起了另一位朋友贤内的关注,赶紧加入话题,虚心请教。那位清明粑高手,倒也大方地不吝赐教:

做清明粑,要注意几个关键点。一是要用稻草灰水煮清明草。这样不仅容易捣烂,还可去掉它的些许腥味。二是要做馅。在野外拔点野胡苕,与腊肉一起剁碎后,做成馅料。三是要在捣烂的清明草里加点糯米粉,一起揉成团。然后,就像包饺子一样,做皮,包馅,弄成小粽那般大小,再用新鲜粽叶或荷叶包起,在沸水锅里,大火蒸十来分钟,就可以吃了。

“这样做出来的清明粑,才好吃呢。”听她这么一说,另一位女士磨拳擦掌,早就跃跃欲试了。可惜,这是野外,虽有现成的清明草,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对于美食,我也是素来敏感,嘴里早就咽了好几回口水。回去的时候,她们从身上掏出大塑料袋来装清明草。原来,都是有备而来呢。

踏青回来的第二天,应这位朋友之邀,特地去其家吃她亲手做的清明粑。这是我第一次吃,看那绿莹莹、皮糍糯、馅鲜香,无论颜色,还是味道,都还保留着清明草纯真的清明粑。再抹上一点食油,就有了春天般青翠欲滴的动感,腹中馋虫便被勾起。吃的时候,蘸上白糖,咬在嘴里,慢慢回味,心底会滋生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意念。仿佛,岁月静好,便即如此。

这时,对于这偶遇的清明草,我竟然有了某种突然的记忆。幼年的我,常听大人们说起“六零年”的事。那是老辈人最为缺吃的年代,据说,连树皮、禾蔸和观音土,都用来填肚充饥了。春天里,有这清明草,那当然不能放过。“清明草好啊!不但能吃,还能治病呢。”四十多年前,每到清明时节,我便总是听奶奶这般念叨。“清明节,我们都要给去了阴间的祖先化钱送吃,就好像阳间的拜访长辈。祖先也讲礼数呢,就给我们回礼了清明草。”

每当一说到清明草,奶奶总是一脸肃穆。后来听父母亲说,清明草在那个年代,就救过我全家的命呢。只是,那时年少,也没问清明草到底是何物,就天真地认为,是清明时节春天的草。是啊,春天万物勃发,草裀似毯,漫无边际,能吃的应该很多吧。因此,我也就忽略真正“清明草”的存在。

这天,我虽然见识了“清明草”的“庐山真面目”,不过,我还是不愿放弃曾经对清明草的那份认知。我相信,世上所有的草,在这惠风和畅的春季,都有着各自的使命。即便是做猪草牛草,抑或是沤肥,再或者是就在广袤的原野里,一岁一枯荣,自生自灭,那也是自然的馈赠。对此,我们除了感恩,只有感恩。因了这份恩德,自然界的所有花草,便都当得了“清明草”的称号。

是的,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植物,给了我们曾经,又给了我们现在。如今,许多城里人,吃腻了大鱼大肉,返璞归真,追求起自然界的野味来,特别是对这些纯天然的野菜,更是青眼有加,极为追捧。其实,除了口味和健康,清明草们为我们搭起的,是历史与现实的桥梁。这份情谊,才是最让人值得回味和咀嚼的。

前些日子,我在书上读到徐霞客一句“素食之佳品”的话,这可是他旅途中吃了清明粑后,留在《徐霞客游记》中厚重的一笔。为此,我放下书本,特地去野外寻访清明草,就像拜访一位多年知交。

此刻,面对清明草,我也如昔年奶奶一般的肃穆。尽管,奶奶已逝去经年,但她说起清明草的那份情形,犹在眼前。

2019.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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