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条路上罗马之五连载

哪条路上罗马之五

布鲁塞尔的撒尿小童

浦 子

立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原子球雕塑前，有些冷。

那是2017年12月8日清晨的风。风冷是心冷之故。心冷是看到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原子塔。一共9个球组成的原子球。这是金属铁原子。其设计构思是将金属铁原子的模型放大1650亿倍。

也就是将世界放大了1650亿倍。我恐惧，恐惧导致心冷。原子的发现或发明，据说是现代科学划时代的创举。把原来混沌的宇宙或世界，突然寻找出其微小的组成，将一个完整的美，突然割裂成无数个细小的颗粒，甚至不见大象的一只耳朵一只腿，连血肉模糊也不见了。这后一点尤为恐惧，因为这是人类的绝限认知。人或动物被解开后，所见到的就是血肉模糊。连这一个认识也被打破，剩下的就只是恐惧。

然而，这被分割的原子就是世界的本真吗？远远不是，就算是大象的一只耳朵一条腿也不是。

可是，每当有类似的发现或发明时，人类反倒遭受比起以往更多的灾难和痛苦。

不说人类发明火药炸药，让人类有了掠地攻城最有效的武器；也不说人类发明煤或石油，让人类的动力获取更为方便。前者让战争升级，人类流更多的血。后者让人类的两极分化更为严重，从而让一部分人去奴役大部分的人。

就说原子。现在一般不说原子是谁发现的。这事容易打口水仗。我是说核子裂变能量的利用。它在一边造福人类的同时，将毁灭人类的危险凌驾于全人类头上。这危险是无知的人类自己创造的。

科学家参与这个人类目前最危险的战争机器的创造。人们清楚地记得，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美国的流亡者科学家西拉德等人，仿佛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防止德国人抢先造出原子弹，竟然动员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上书美国总统罗斯福。这封信详述了研制原子弹对于美国安全的重要性。可此时的罗斯福总统还把持着人类最后的清醒头脑，不予重视。直到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的前一天，感到来自邪恶之帮发动的战争势力不可阻挡，终于在保障美国安全的崇高思想指导下，批准了美国科学研究发展局全力研制原子弹的举动。这同样是被道德绑架的科学行动。而最终结出邪恶的果，是全人类都不想看到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家、政治家与恶魔没有两样。

这个建筑为比利时1958年在此地的展览中心举办的布鲁塞尔博览会所设计的标志建筑。设计者希望通过这一巨大的建筑表达微小的原子概念，并显示人类和平利用原子的前景。然而，可能吗？设计者的初衷会实现吗？

带着这个恐惧，乘大巴来到布鲁塞尔的市中心。都说布鲁塞尔是欧洲历史悠久的文化中心之一。世界上许多伟人，如马克思、雨果、拜伦和莫扎特等都曾在此居住过。这里是欧盟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总部所在地，同时有其他700多个国际组织和100多个外交使团在这里设立总部或办事处，这里的居民中有27%是外国人。有人因此称它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城市。1994年9月22日，布鲁塞尔大区与北京结为友好城市。

我立在大广场上，直的看了一下，横的瞧了一下，嗟叹曰：也不大嘛。

广场呈长方形，长110米，宽68米，与我们的天安门广场简直天差地别，连县一级的广场也大不过。我家乡的潘天寿广场、柔石公园的广场，也大得过这个广场。

但广场全用花岗岩铺地，四周屹立着许多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我们站在那里的时候，几辆厢式货车在那里卸货。那些建筑就被货车的影子不断地剪裁着。那个市政厅最为壮观。市政厅对面曾是法国路易十四的行宫，现为国家博物馆。还有1830年革命的发祥地金融街剧场等。大文豪雨果称其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广场”。

我在寒风里踱过来，又踱过去，像是被冷风吹着停不下来的枯叶。我看到市政厅左侧门上有个天鹅雕像。这就是著名的天鹅咖啡馆。

我走上台阶，探头进去，却没有迈步入内。我怕是打扰这里喝着咖啡思考的人们。这里边就有被世界上很多人曾经引为共产主义理论鼻祖的马克思，还有恩格斯。据说马克思就在这里思考世界的一个理想境界，即共产主义社会。在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曾在此共同草拟《共产党宣言》。这可是曾经搅得大半个地球风云激荡的著作。至今仍被中国等少数国家引为经典。

还有别的思想家科学家，在这里，作出不一样的终极思考。

这里的思考一直如咖啡一样，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咖啡的香，上帝不想管。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走进一条小街。我们今天的行程安排，有一个主要景观就是撒尿小童。这里没有尿味，却是一路的芳香。这芳香有如天鹅咖啡馆的咖啡。那个陪伴伟人思考的味儿。

既然是欧洲的文化中心之一，我就把这味定在欧洲的文化味。香甜。又香又甜。既香又甜。简单的香甜，与又香又甜不能比，与既香又甜，又似乎相差了好多个层次。

香甜只是物理层次。又香又甜是科学家的层次。既香又甜，达到了哲学家的层次。

这个思维模式，从简单到复杂，跨跃了普通人到伟人。反过来说，凡是伟人，必定有这样的思考能力。

有人在暗笑。一个无能之辈，竟敢发伟人之思考？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世上什么都可以剥夺，唯思考与自由不可剥夺也。

我的嘴角带着微笑。我的眼睛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微笑。这是我夫人告诉我的，问我心底有何美事？我说，巧克力。比利时是世界公认的巧克力之乡。但我不能把我的真实思考告诉大家。

我担心我的思考，会引起大家发笑。我这样想的时候，与大家一起迈进一家巧克力店。我们是闻香进入的。我突发奇想，当年，包括马克思在内的人类精英，是否也与我有同样的思维活动？我的这个想法，又通过我嘴角的肌肉调整传递给大家。

你又笑了。

我了解到，巧克力作为比利时的特产与瑞士巧克力齐名。那些著名品牌很多。我不懂外语，也就不想提它们的名字。只是有感于这些巧克力比糖衣杏仁便宜得多，在无人售货店和书店均有出售，味道从传统的榛子和易溶的糖衣杏仁口味一直到最有异国情调的香蕉味、草莓味和朗姆酒味，应有尽有。在精美西点屋和超市，人们越来越多地看到手工制作的巧克力。

我们进入的这家巧克力店，就是以手工制作著名的。什么店名，我同样不清楚。只是听里边的售货员操着熟练的汉语，不停地向我们兜售。很多关于巧克力的知识，都是从她嘴里听到的。

手工制作。机器制作。自动制作。这里边，手工制作是依靠人力完成。机器制作是依靠机器之力。自动制作是按照人设定的程序完成。从生产效率来说，手工制作最差。机器和自动相对要好。这一个过程，就是巧克力制作的现代化过程。

但手工制作更受人们欢迎。机器和自动化生产，能够生产一定品质的巧克力。如果把它们比作画画，机器和自动化生产就如印刷机，把某个种类的画面不断地重复。它们的品质是一致的。手工制作却如画家画画。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画家的感悟和创造，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这个独特性，用在巧克力的制作上，就充满了无可替代的生命存在。

巧克力制作过程中，加温，搅和，观色，闻香，定型。无一处不充满了人类生命的感知。

人工制作的巧克力是有灵魂的。而机器和自动化生产的巧克力只是纯物质载体。

好热爱生命和灵魂的布鲁塞尔啊。据说，光城镇中就有超过500个巧克力设计师，这几乎相当于2000人中就有一个。

这个奇特的现象，在远离欧洲的东方，在中国，在我的家乡浙江省宁海县再现。我的家乡有一个妇幼皆知的食品，叫麦饼。这种用手工制作的食品，闻着香，吃着有筋道。近来出现了机器生产的麦饼，价格比手工制作的要便宜好多。这种机器从原来的制面条机改装而成。它代替了手工揉面和成形，直至烘焙熟透。形状却从原来的圆形，变成方形。这个形状有利于机器生产。但食客普遍不卖帐。倒不是它的形状，而是口感。

好口感是个有生命的东西。偏偏它没有。

无独有偶，在这里的南面，布鲁塞尔的郊外，有一片开阔地，起起伏伏的，与别的郊外土地没有两样，却是著名的滑铁卢古战场。法国皇帝拿破仑战败的地方，那是1815年。本来与此文没有关系，但它有一座高约50米的圆丘，那上面屹立着一头铁铸的吃人狮子，是用当年遗留在战场上的枪炮铸成的。

它的寓意是什么？让这些通过科学技术铸造的杀人武器显露凶残的真面目吗？在这里，科学技术的这个应用约等于反人类。

我和夫人一起买了很多巧克力。回国后送给亲朋好友的巧克力基本上是从这个店买的。

许多人手提巧克力准备回广场了。我说，最好的景点未到呢。大家都脸上发出如巧克力一样的微笑。

我说，小童撒尿，那个撒尿。

大家轰地笑起来。有人说，大老远的，看孩子撒尿？

有人看到我脸上一脸的想法，问，果真好看？

好看，我说着，先撒腿往小街深处走去。到了一个街角，是十字路口的一个街角。这个街角不像是中国大城市里车水马龙的街角，没有汽车通行，是步行街吧，所以没有红绿灯。那些反映现代气息的装置，半点也没有。

只有人群，像是自由飞翔的鸟，像是随便游动的鱼。只是在这里，聚集了较多的鸟和鱼而已。他们是随着自由意志停下的，不是听从某一个组织某一个文件的规定来此的。

这些人不像是国人，以往，每有人群聚集的地方，我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些地方，往往有奢侈品的销售。而眼前不是。凭我的经验，这些人肤色不同，像是来自世界各地。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盯准的是街角。准确的地点，在于恒温街和橡树街交叉处的东北角。

有个小孩，光身子立在那里，对着我们撒尿。

哈，中国有一句俗语：小孩不识法，撒尿对菩萨。

不知道在此地有没有这样的讲法。但人类对于稚童的宽宏出于对幼小生命的呵护。可这里展示的却是相反意义。

这是一座铜制雕像，只有61cm高，在一般人眼里，小得出奇，却是纪念一个名叫于连的小男孩。

这个孩子不简单。

这个赞词可以用在任何英雄身上。但任何英雄也没有袒露生殖器官的待遇，除非是14世纪至17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后的油画和雕塑作品，那是资产阶级反对封建主义的文艺行为。

这座雕像大概在1619年设置于此，说的却是1142年的历史。就这样的雕塑，也曾多次被盗，不知偷盗者的心理。就如丹麦海边的美人鱼铜像被莫名割去头颅一样。最后一次被盗时遭到损毁。找回修复后，原始的铜像被存放在布鲁塞尔大广场的国王之家。而现在此处的铜像是1965年铸造。

被人惦记是一种幸福。被贼人惦记可能是一种价值。这种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这个价值却与众多的传说有关。

传说一：他是一个二岁的公爵。他是鲁汶的戈弗雷三世公爵。1142年，他的作战部队竟然将还是婴儿的领主放在一个篮子里挂在一棵树上，用来激励部队将士。婴儿不会说话，不会唱歌，却会撒尿。战斗中，婴儿把尿撒在了敌方士兵的头上。奇迹发生了。他的部队战斗力倍增，呐喊着，奋勇向前，打败了敌人。

传说二：一个叫于连的市民孩子。14世纪，布鲁塞尔被外国军队包围，但久攻不下。敌人在城墙边放置炸药欲炸城。在他们点燃引线时，恰巧被一位名叫于连的小男孩看到。小男孩将鸡子对准燃着的引线一顿猛射，一泡尿浇灭了引线上的火花。城市得救了。

传说三：一位富商孩子。那时候，他和家人在布鲁塞尔访问。有一天，年轻的爱子走失。商人让人寻找。参与的大都是当地人。小男孩是自己贪玩离开大人视线的。当别人找到时，小男孩正高兴地在一个小花园里尿尿。商人大为感动，为了感谢当地人在寻找过程中给予的帮助，建造了这个带有喷泉的雕塑。

 传说四：一个普通市民的孩子。有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小男孩在市中心购物。孩子走失，母亲十分惊慌，见人就问，连市长也不放过。于是，众多市民参与搜寻活动。最后找到了，小男孩正在一条小街的角落里尿尿。雕塑是后人树的，是为了向这个传说致敬。

传说五：一个不明身份的小男孩。他在睡梦中被火灾惊醒，他的一泡尿，让火熄灭了，并最终将国王的城堡从火灾中挽救下来。

无一例外，五个传说，离不开尿。

尿让小男孩身价倍增，带着童尿香的孩子，更能激起人们对细小生命的呵护之情；尿让小男孩成为英雄，是弱小的单纯的生命呵护了乱糟糟的成年世界；尿让小男孩魅力无限，是他身上的人文情怀沌清所谓的科学精神。

从1619年小男孩的雕塑树起后，他的尿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尿香扑鼻，终于在欧洲和全世界闻名。

1747年，酷爱撒尿男孩的法国路易十五据说为了雅观，曾给他量体裁衣，让他穿上衣裳。此举一出，人们纷纷仿效，以各种理由让光身小男孩穿上衣裳。几百年下来，广场旁的国王之家收藏有数百件来自各地的撒尿小童的服装。

小童穿上了侯爵的服装使他成了贵族。我想，这不是小男孩的本意。但这样，由于他的身份，凡是从他面前走过的士兵都要向他敬礼。

中国人民也爱他。1979年，北京市政府捐赠的是一件马褂；2006年，为了纪念神六发射成功，中国又捐赠了一件印有五星红旗的中国宇航服一套；2009年又捐赠了一件中国的唐装，之后四川又赠送了一件熊猫服装；2014年10月1日，中国国庆，小于连穿上唐装；在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小于连也是唐装在身。

撒尿男孩是世界之爱了。

有一个细节令人捧腹不已。平时小于连撒的是自来水，但在狂欢节时撒的却是啤酒。呵呵，在狂欢节那日，成千上万的人，争先恐后地喝小于连撒的“尿”。

在离开布鲁塞尔之际，我回想所看到的原子塔、中心广场、天鹅咖啡馆、拿破仑的滑铁卢战场、巧克力等，唯有小男孩的形象难以忘却。

点燃。熄灭。

撒尿小童，要将一切罪恶浇灭，包括所谓的科学引发的灾难。这个才是世界之爱。

我最后想到了这样一句。不知妥否？此刻，我的心才一点点暖和起来。

                （2018年7月25日 南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