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古有唐玄藏西天取经，上世纪初有几百先贤西去欧洲求得民族希望之真理，2017年底，我游访踏上了西欧的土地。与古贤者相比，我纯属走马观花，井底之蛙刚攀上井沿，只看到了一阵白光。可就是这个瞬间，有一些感触生出来，如春天爬进门缝的湿气，锐不可挡。诉诸于笔端，就有一些感慨凌乱如春笋一般。
巴黎街头的垃圾
浦 子
来到法国。一望无际，充满绿色的农田。
这是我在2017年12月8日，在当地时间下午二点多发在微信上的一句话。画面是一个十秒钟的小视频。视频是在公路旁边拍摄的。画面透过竖在公路边高大的铁丝围网的洞眼，看到大片绿幽幽的农田，远处的风车在旋转，蓝天点缀着几抹白云。
冬天被绿色抹杀。只有视频里忠实记录的，忽忽地响的，是寒冬的风。
我记起，那些风刮在脸上，成片的汗毛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感觉，还有刺疼。
下午五点的时候，大巴到达巴黎郊区。看到晚霞映红天空。我心中充满欣喜拍了一个十秒视频发在微信朋友圈。画面里，其实是从大巴的玻璃窗里看到的天边的晚霞，衬托在运动着的小树木、路灯杆、迎面驶来的车子上。我在微信中兴冲冲写道：
巴黎郊区的云彩也浪漫！
此刻，我对巴黎的憧憬达到了高潮。以往，我对巴黎的知识，全部来自于书本。我以往对于她，近乎天堂的膜拜。
但这样的心情只是保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近六点，我又发微信十秒视频在朋友圈。一个地点在城乡接合部。另一个地点在市中心的立交桥下。那些废纸，那些饮料罐，那些塑料袋……
“巴黎街头的垃圾。”
“西欧行中，别的国家还干净的。哈哈，乱扔垃圾，也是浪漫吗？中国的村庄，也比这里更洁净吧。下雪了，让雪遮一遮这满地的脏东西。”
微信的第一句，表示了惊讶。第二句，有了与西欧别国的比较。第三句，有些调侃，更多的是表示了愤慨，一种长时间被蒙骗的冤屈。第四句，则有取胜对方的快意。第五句，又表示了“胜利者”的宽容。
想不到，这个微信在国内朋友圈炸了圈。
有个微友马上留言：看着美好的一面。感受浪漫就好。
在胡陈乡工作的微友：我们胡陈的村庄干净多了。
我马上回这位微友：是的。巴黎市长表示，不日将亲赴中国胡陈考察，学习先进经验。
有来过法国的微友说：法国给我印象也是脏的。
更有微友调侃：揭露了资本主义丑恶的真面目。
我的朋友也是多棱镜里不同的颜色。
倒让我左右为难了。为难的是，我这人可能被人认作是气量太小。佛说，你生气，是因为你不大度。
别人的卫生差，碍你什么事了？
坐在车上，我就通过网络，了解了巴黎和法国，乃至整个西欧的情况。有网民说，“空气环境和水体环境总的来说比中国好很多，但是城市的卫生就要看地区了，巴黎的一些穷人区或是郊区卫生情况不是太好，一些餐馆聚集的小区，背街的小路上很脏很乱，也不安全，要注意。但是一般来说，注意自己去的地方的话，还是比较国内要卫生的，特别是他们对饮食行业的卫生标准比较高。”但也有媒体报道，最近法国有关部门组织了一次大检查。检查表明，全巴黎只有三分之一的餐饮够得上优秀，其余均是非优秀，而且卫生条件堪忧。中国网2月17日讯《巴黎餐厅卫生情况不佳 仅三分之一餐厅达“优秀”》据法国媒体2月16日报道，针对巴黎餐饮机构卫生状况参差不齐的情况，巴黎相关部门对巴黎地区的餐厅、咖啡馆和酒吧进行抽查和管理，发现仅少数餐饮机构在卫生方面能够达到优良。
有人网友发表匪夷所思的言论：文明也是各国的习惯不同，标准不一，也不觉得法国人就真的比中国人文明在哪里？特别是在法国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了解法国人真正的思想，法国人表面的热情背后，对中国人和外国人真正的看法之后，你会觉得法国人很傲慢无知的。
真的吗？习惯导致标准不一样吗？
我以为，这习惯就是文明程度的境界。习惯有时候就从习俗中表现出来。
据说欧洲城市的居民们保留了罗马时代的习俗。
比如夜壶。
中国人处理夜壶，一般在天将明未明之时，家庭主妇将其提到“东司间”即厕所倾倒。
而欧洲人沿袭罗马时代的做法，将其“内物”倒往窗外。
文明起来的欧洲人，还礼貌地告知路人，要其留神即将降临的厄运。法国妇女在在倒夜壶之前高呼“小心水！”英国人则改为“留心便座”，可能厕所的前身就称为“便座”。英国人往往还在其后加上一句“上帝保佑您”。在意大利语中，这句话变成“拿走您的提灯”。
而以往，连提醒也不需要。
甚至，谦和有礼的欧洲男士们都走在女性的左侧，以保护后者，使其免受窗内所发的诡异莫测的攻击。这一男左女右的习俗以绅士之风传承至今，想不到起因是躲避窗内夜壶的倾倒。
巴黎官方倒是觉醒的早一些。针对习俗中随意将夜壶内物倒向窗外甚至整个扔在大马路上这种野蛮的垃圾处理方式，所导致的混乱状态，巴黎官方于1395年颁布了一项法令：严禁将夜壶扔出窗外。
然而，法国公民在17世纪时，仍觉得将夜壶内物倾倒窗外，整个扔向大街，是正当的。有一个似乎稍为文明的凡尔赛市市长，发表了一项声明：禁止“所有人将人体排泄物及其他垃圾扔出窗外”。
“到达巴黎市中心。同行者好多购物去了。我急步赶到卢浮宫博物馆广场，看小凯旋门和玻璃金字塔。这金字塔由美籍华人贝聿明设计。小说和电影《达芬奇密码》故事的发生地。一场阴谋串阴谋的谋杀案。深夜里，卢浮宫博物馆馆长给著名侦探朋友的电话就是从这里打出来的。拍了照片，穿行在夜色里的街头，老是有子弹飞的感觉。”
吃罢晚饭后不久，我在朋友圈发出这样的微信。
尽管照片选用的是立在玻璃金字塔前的各种姿态。但始终有子弹飞临的感觉。这种感觉衍生为恐惧。其实这种恐惧在两年前就有了。这一次来西欧旅游，也是担心的因素之一。万一，万一发生了怎么办？有人曾经好心的劝说，别进行这次西欧游。
据媒体报道：法国当地时间2015年11月13日晚9点左右，法国巴黎市区郊区公共场所共计发生7处枪击、6次爆炸恐怖事件。当时郊区法兰西大体育场正举行法国对德国的一场足球比赛，总统奥朗德在现场。总统本人已安全撤离，并宣布法国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之后报道：巴黎共发生5次爆炸，5次枪击；其中，法兰西体育场附近发生3次爆炸。恐怖袭击者已全部击毙。遇难人数上升至132人，300多人受伤。此后，法国本土和科西嘉岛进入紧急状态，世界各国纷纷谴责恐怖袭击，向法国和法国人民表示支持和慰问。11月19日，中国外交部确认中国公民樊京辉被IS杀害。
法国总统奥朗德表示，巴黎遭到史无前例的恐怖袭击，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美国总统奥巴马对此次巴黎恐怖袭击事件表态称，这是一起针对全人类的恐怖袭击。奥朗德发表全国讲话，谴责“伊斯兰国”组织策划了巴黎恐袭案，并称此次恐怖袭击是“战争行为”，系由境外IS组织策划实施，法国国内势力协助。2015年11月16日，奥朗德将会在法国国会召开特别会议，并将设立3天的哀悼日。
恐怖袭击。一种受道德谴责的侵害人的生命安全的行为。
杀戮。不由道德规范的杀人行为。
但恐怖袭击和杀戮，都是反人类的行为。
这个行为，不是垃圾是什么？我在美籍华人贝聿明设计的玻璃金字塔前，思想的就是小说和电影《达芬奇密码》的故事，想那一场阴谋串阴谋的谋杀案，想那深夜。我老是猜想我的手机会在这时被拨响，卢浮宫博物馆馆长给著名侦探朋友的电话，由于拨错号码，直接拨到我这里了。
你老是看手机干嘛？我夫人提醒说，国内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候，谁会在这个时候打你的电话？
我嘟嚷了一句。
哪个馆长？有人耳尖，竟然从我含糊不清的话音中，找出了馆长一词。我说了《达芬奇密码》。虽是文学艺术作品，发生地却在这里。电影里的情景更是历历在目：玻璃金字塔，沉重的卢浮宫宫门，博物馆里特殊的大门，鲜血，馆长死亡之际把自己的尸体摆成一个特殊符号。
导游说，明天，我们就去里边了。
里边？是小说电影情景中，还是卢浮宫中？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两者似乎又是相通的。
《达芬奇密码》展示的是欲望丛生的世界，而现实的卢浮宫何尝不是？垃圾，我从嘴里逼出这一句词。此刻，轮到我自己惊讶了。
第二天早上，没有直接来卢浮宫，而是去了凯旋门。这里的凯旋门是巴黎四大代表建筑之一。它树立在巴黎市中心夏尔·戴高乐广场(又称星形广场)中央，是拿破仑一世为纪念他在奥斯特利茨战役中大败奥俄联军的功绩，于1806年2月下令兴建的。它是欧洲100多座凯旋门中最大的一座。
我立在凯旋门前拍照留念。此刻，早晨的阳光洒下来，凯旋门显得十分的辉煌。拍照。拍照。手机里的照片系统自动曝光。人的脸黝黑，而背后的凯旋门熠熠有光。不管拍照的人，如何调整，照片的效果始终如一。人黑，门亮。
门亮。人黑。
这是建造人的目的吗？皇帝的时代需要绝对服从，需要对皇权的捍卫，需要无限地夸大皇权的力量。凯旋门始建于古罗马时期。炫耀，是当时统治者最为显著的目的。眼前的效果是相机造成的，却暗合了建造人当年的初心。
这个建筑后来被欧洲其他国家纷纷效仿，争相建造。仅巴黎就有三座凯旋门：分别是卡鲁塞尔凯旋门(亦称小凯旋门)；爱德华凯旋门(亦称大凯旋门)；大门塔(亦称新凯旋门)。小凯旋门位于卢浮宫对面；大凯旋门就是眼前的这一座；新凯旋门位于巴黎西面的拉德芳斯区。它们常建在城市主要街道中或广场上。石块砌筑，形似门楼。拱券门洞有一个或三个。石块上无一例外有歌颂和宣扬统治者战绩的浮雕。
门亮了。这里的亮是统治者需要的。
人黑了。这里的黑令人想起鲜血干枯之后的颜色。
原来亮与战争中众多干枯的鲜血有关，是鲜血照亮。拿破仑在这里炫耀他的杀戮，远不如在滑铁卢战场上所塑造的雄狮。前者是人性的恶，后者是对于恶的警示。消灭战争远比炫耀战争更有意义。
在中国，在世界别的地方，没有这里普遍的炫耀战绩的建筑。我所看到的古老中国的建筑遗存中，有一个建筑十分相似，那就是牌坊。牌坊又名牌楼，为门洞式纪念性建筑物。一般用石头筑成，也有木制的。其高度与体量，比这里的凯旋门要小得多。比如我家乡原来在中街树的木牌坊，是明代的皇帝用来嘉奖当年的名臣方孝孺的。比如贞洁牌坊，是皇帝用来表彰妇女的贞洁。也有一些宫观寺庙以牌坊作为山门的，还有的是用来标明地名的，也有作为祠堂的附属建筑物，昭示先人的高尚美德和丰功伟绩，兼有祭祖的功能。
牌坊，是皇帝为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建筑物。
中国的牌坊其实用来统治，使社会和谐稳定，而法国和西方的凯旋门用来炫耀战争和杀人。可能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一样的，是为了统治者的政权更为稳定，但显露的面目不一样。不管如何说，中国的牌坊，要优于西方的凯旋门。
垃圾。我内心深处又跳出这一个词。甚至远比垃圾更肮脏。
我在凯旋门前，将法国人比了下去。东方文化，战胜西方文化了。
离开凯旋门后，我以为要去卢浮宫，想不到，到了老佛爷。原来我以为老佛爷是中国清代时候的慈禧。慈禧常以老佛爷自居。
老佛爷在这里却是一个百货公司。老佛爷百货全称巴黎老佛爷百货商店，是由法语原名Lafayette音译而来。应该有很多种音译，但这译名让中国游客十分的受用。商文化嘛，没有令人作呕就可以。
由于之前的垃圾和枪袭案及凯旋门，我对巴黎基本是否定的。所以，对于旅行社安排在这里购物，也有抵触情绪，不是说好去卢浮宫参观艺术品吗？
它诞生于1893年，占据了奥斯曼大道的40号，紧邻巴黎歌剧院。它曾经凭借豪华如宫殿的装修轰动一时。在拜占庭式的巨型镂金雕花圆顶下，来往的人影绰约，像赴一场中世纪的聚会，购物真正成了一种享受。2017年11月9日，法国巴黎银行宣布：黎老佛爷推出微信支付，这是种子，之后还将逐步在欧洲其他地区生根开花。
对于这样美丽中肯的介绍文字，我也不屑一顾。商文化吧。里边的商品，确实够人眼花瞭乱的，什么都有。但我是对于商品不接缘的人。同行的伙伴们都像是融入水的水一样，消失在人流中。只有我，像是一个误入乱石滩的孩子一样。左看看，石头，右看看，仍然是石头。就毫无目标地在里边行走。在导游规定约定时间碰头的地点，我开始以这里为出发点，呈放射形走出不远，又退回，又出发。这当中，离碰头地点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排队。第二次经过的时候，发现排队的人都是中国人的脸。第三次往返的时候，发现他们就是中国人，因为他们都说中国话。再次看到他们，换了一批中国人。整个老佛爷，这是唯一的排队购物，我就有了兴趣。就用汉语询问他们，才知道他们是在排队购LV包包。
LV是一个品牌。它是路易威登的简写。路易威登这个人是英国皇室专用箱包师。品牌是后来成立的。为何贵？这是首要的原因。其次，它的质量也很好！泰坦尼克沉没十多年后被打捞上来，LV的包包居然完好无损，箱内也没有进水。前几年有女子用LV包挡了子弹，居然幸存下来。传闻十几年前有个LV的顾客家中失火，衣物大多付之一炬，唯独一只LV老花的Glace，外表被熏黑变形，内里物品却完好无缺。
据胡润数据，LV在全球的销量有一半都是中国人买的。
有很多关于中国热衷购买LV包包的说法。有一个说法，我颇为赞同：穷人思维。中国30年前，还是一个穷国，但突然到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穷人思维的特点就是，在完成穷人向中产，甚至富人转变后，需要一种标签性的东西。
LV包包就是标签。背一个名牌包，戴一块品牌手表，似乎就宣告自己“脱贫”成功了。因为足够贵的东西——奢侈品才能带来外在的自信
从本质上，还是和内心不够强大，以及信仰的缺失有关。
我这人有些刻薄，竟然在微信朋友圈，发了这样一个内容：
著名的巴黎老佛爷百货。LV专卖店门前排起长龙。我看着发呆。笑。笑。笑。从头到尾，从尾返头，全是中国人。笑是因为欣喜？还是苦涩？甚或悲哀？有钱了，先学学人家怎么做人吧，对，做一个现代普通的正常人。学会微笑，学会宽容，懂得尊严，懂得天赋人权，让现代文明的阳光，洗一把脸和心灵。
(2018年8月3日 南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