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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0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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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 ·盖地博物馆——美国之行系列散文之三连载

从好莱坞回来洛杉矶,选择去了盖地博物馆。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你已经踏进这条河流了。

但河流的宽度,水的深度、流速,河两边的风景不一样。

果然,我们的旅游车到达一个停车场,却是地下的。从底下搭电梯上行,以为上面就是,却不是,只是一个电车站。乘上电车,行驶了约5分钟,才看到一座矮山丘上的博物馆。在我的记忆里,只有皇家的建筑,才有这样的作派。然而,这里断然不是这样的理由。

别让艺术惊扰了这块安静的山地。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博物馆的主人说的。然而,这些建造地下的停车场和电车交通设施,包括运行的费用,全是博物馆主掏腰包的。

这座博物馆的全称是盖地中心(The Getty Center)它包括一座非常现代化的美术博物馆,一个艺术研究中心和一所漂亮的花园。诺大的一个场所,包括价值连城的艺术藏品,以为是国家级博物馆,却全都属于保罗·盖地,生前为美国的石油大亨。

富的流油。从停车场、电车站,直到这豪华的博物馆门口,印证的就是这四个字。可是,一走进里边的展览厅,我就对自己的认识浅陋而羞涩。我的祖上全是中国浙东山里的庄稼汉,只识锄头和狗屎是真理,连一个小小的山湾都很少有人走出去。嗟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连这句描写造反农民陈胜有志气的话,也是有钱人司马迁说写的。而我的祖上世世代代安心做皇帝的顺民,连陈胜身上的怅恨之情也无,其子孙也碌碌无为,其见其识也浅。

所以,睁大了眼睛观察这域外的奇异,就如井底之蛙跳出了井圈,有瞬间的眩晕。

保罗·盖地因石油致富,在23岁就成为百万富翁。据说,1930年他只有其父死时给的50万美元,可20年间他在股市和石油界取得丰厚利润。1953年是事业突飞猛进的一年,他选择在科威特边境打井成功,不到3年就积蓄10亿美元,成为了美国首富,以后20年保持这种地位,直到阿拉伯国家把石油收归国有。可他已经成为60年代美国和世界首富。1976年他一共有33亿美元的资产。我对他的经商之道不感兴趣,无独有偶,他本人也是极度厌烦经商的。这让我倍感意外。就如常胜将军厌恶战争。

我只对他的日常感兴趣。日常体现一个人的品性。

挥金如土。我的脑际又跳出四个字。住宅豪华,奢侈的派对,美女如云缠绕。可是,好多情人,在他逝世后未能得到半分遗产。常常举行派对的萨顿庄院里,盖地居然在里面安装了付费电话,目的竟然是防止来访的客人借用免费电话。还装上锁,因为他多次抱怨家里的工人偷打电话而误工。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黑帮绑架了他一个孙子谋取1700万美金赎金,富可敌国的盖地拒绝支付。他说:“我还有14个孙子女,只要我付一分钱,这14个孩子都得被绑架。”丧心病狂的劫匪割了他孙子一只耳朵邮寄他作为威胁。

最终让世人大跌眼镜,也令我这个穷人的孩子惊讶的结果是:盖地家族最后为了营救,答应付给黑帮320万美元的赎金,保罗·盖地出了220万,据说这是他可以抵税的最高额度。其余100万是保罗·盖地“借”给儿子小保罗·盖地(那个被绑架孙子的父亲),利息4%,需要通过父亲在家族信托中的权益来偿还。保罗还和绑匪讨价还价,最终以290万美元的“优惠价”赎回被囚六个月、只剩一只耳朵的孙子。罪犯最终被抓铺归案。

我见过法国的吝啬鬼——欧也妮·葛朗台,那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里的长篇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中国吝啬鬼的典型严监生,那是古典讽刺小说《儒林外史》中经典的吝啬人物——临死时,看着家里的灯盏燃着两根灯芯草而不能闭目。可那都是虚拟的人物。而盖地,则是现实社会中活生生的人物。

盖地也因此获得了“世界第一”的称号——世界上最富有的吝啬鬼。

那么,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吝啬鬼吗?不,如果真是,那就没有眼前的一切了。如同太阳被乌云蒙蔽以后,天黑漆漆的,还刮风下雨打雷。驱散乌云后,那些青草树木,那些卟噜噜乱飞的鸟雀,那些窜来窜去的小鹿,那些孩子乌黑铮亮的眼睛,全得益于阳光呢。盖地也一样,他就是那一轮时常被蒙蔽的太阳。

盖地用在艺术上的捐赠投资从不吝惜。他收购了大量的名画、家具,尤其是在因为经济萧条人们普遍看轻艺术品而致使跌价的时候。盖地不仅投资艺术品,还对其展开专门研究,并出版有几部美术史和理论的专著。当别的富翁展示金钱财富时,他展示自己的藏品和著作。他说:“一个不爱好艺术的人是一个没有完全开化的人。”盖地认为一个人只有真正热爱艺术才能称得上是有教养的文明人。1976年在临终前,他把全部财产33亿美元中的22亿捐助给保罗·盖地博物馆。保罗·盖地的一个“伟大”的决定,那就是:博物馆免费对外开放,任何人,只要脚上穿鞋,都可以进来观赏。博物馆不仅仅保存了不朽的文化遗产,更是留下珍贵的精神遗产,如一座灯塔照亮了未来世界文明的路。

从某种意义上说,企业家与财富拥有者的文明程度体现一个国家的文明制高点。据说,占总人口10%美国富人,负担全国90%税收;这里的政府是个穷政府,没有钱,政府的雇员全心全意为选民服务。所以,这个地方的人没有仇富、仇官心理。

物以类聚,天才总是与天才在一起。精心选择的建筑师理查德·迈耶(Richard Meier),将保罗·盖地的理想完美地表现。在世界和美国众多的大牌设计师中,迈耶只是于1972年因《五位建筑师》一书崭露头角,但他未曾设计过美术馆,更缺乏从事大宗设计案的经验。可他的“顺应自然”的设计理念,表面材料常用白色,以绿色的自然景物衬托,既清新脱俗,又自然和谐。在建筑内部,垂直空间和天然光线在建筑上的反射,会有惊人的光影的效果,这个关系被他天才的利用。他常常以新的观点解释旧的建筑,并重新组合几何空间。

所以,当我眺望这座博物馆时,其淡褐色、粗面的石灰茸的建筑外观墙体,就如从山地上长出来一般,就像看见树木与庄稼生长的一样,和谐,自然,融合,没有突兀,没有标新立异。走近了看,挑高三层的门厅,在门厅可以看到被馆舍包围的庭园。其建筑本身线条简洁,色调明快。加上以自然光为光源,且所用光线是经过多次反射、漫射才形成,也避免紫外线对画作等艺术品造成伤害。“光是生命”,迈耶打造了一个个有生命的展览室,与别的博物馆展厅依靠人工灯光截然不同。天外亮了,室内也亮。天外黑了,室内也亮。室内展厅与室外花园浑然一体。

比起别的著名博物馆来,盖地中心藏品虽然只有五万件左右,但质量皆精品上乘之作。梵高的名画《鸢尾花》是镇馆之作。大概有四个方面的藏品。其一,世界著名绘画大师梵高的作品,安格尔、拉维尔德等人素描,与十四世纪早期至十九世纪末期法国、荷兰、意大利等印象派油画大师的真迹。其二,中世纪拜占庭时期的一百四十四件书卷手稿。其三,路易十四到拿破仑时代的服装艺术收藏。其四,文艺复兴时期至十九世纪末期的雕刻,玻璃器皿。

这个时候,我才踏进展厅。当然是一号展厅。

我先看到的是保罗·塞尚的《有苹果的静物》。人们都知道,在保罗塞尚生命的最后30年里,他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同样的东西——绿色的花瓶、朗姆酒瓶、姜罐和苹果。现在的画面上,就是这四样东西。我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冬宫和巴黎的卢浮宫,都看见过塞尚画的这四样东西。三十年不变,在简单的事情上重复。重复的事情,只为了简单。而重复的事情,真正是为了简单吗?好多不理解的人,都认为这是偏执,而且是偏执狂。殊不知,偏执狂恰恰是艺术家最主要的特征。

我也偏执。我所以在这幅前,驻足留步,久久不能离开。可好多的美术评论家认为,他并非对这些物体本身感兴趣,而是通过它们来试验形状、颜色和光线。

我在《朝圣烧瓶》前,看到作者是梅第奇陶瓷厂。因为是瓷器是中国人发明的,所以特别的敏感,多看了几眼。可眼前这只朝圣烧瓶却是欧洲最早制造的一个瓷器,是梅第奇工厂生产的稀有瓷器之一。目前仅有60件。它是梅第奇生产的最高品质的代表,有着半透明的白色瓶身,用透明的蓝釉作为装饰。这种烧瓶的制作起初是为了满足朝圣者和旅行者携带送饮用水的需求。

我在油画《静物:茶具》前,发现作者是让·艾蒂安·利奥塔尔。画家出生时,中国的瓷器和茶饮料风靡欧洲。

我留在梵高名画《鸢尾花》面前的时间最长。我人性的弱点也展露无遗,我轻信别人。但后来我觉得这个轻信别人的弱点,居然是对的。我知道梵高,全名:文森特·梵高。他因为艺术而发狂。为艺术而发狂的是人类骄子。1889年5月,在经历了自残和住院治疗后,文森特·梵高选择入住法国圣雷米的一家精神病院。在这正常人思维中认为不是正常人居住的地方,直至他去世前的最后一年,他在这所精神病院里,他疯狂地培育鸢尾,疯狂地创作,画作近130幅。而这幅《鸢尾花》,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

我在现场拍了10张照片。端端正正拍了《鸢尾花》只是两张,我与《鸢尾花》的合照最多,达6张。第一张,我黯然的神色。第二张,我默然。第三张,依然神色黯然。第四张,想开颜,开不了。第四张,我默然。第五张,黯然依旧。第六张,默然又黯然。而所有照片里,《鸢尾花》依然。

在参观欣赏全部的展厅后,我在一座楼梯的墙壁上,遇到了这座博物馆的主人保罗·盖地,不过,他在一幅巨大的照片上。他坐在一把中世纪的椅子上,右手放在椅把手,左手托着下巴上,眼神充满了悲悯,像是智者,像是上帝。

走出博物馆的展厅时,傍晚的霞光火红火红。我们在晚霞中拍照留念。

那是个让人揪心的时刻。

(2020年4月5日 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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