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条路上罗马之一 法兰克福没有牙膏连载

哪条路上罗马之一

古有唐玄藏西天取经，上世纪初有几百先贤西去欧洲求得民族希望之真理，2017年底，我游访踏上了西欧的土地。与古贤者相比，我纯属走马观花，井底之蛙刚攀上井沿，只看到了一阵白光。可就是这个瞬间，有一些感触生出来，如春天爬进门缝的湿气，锐不可挡。诉诸于笔端，就有一些感慨凌乱如春笋一般。

                          ——写在前边的话

法兰克福没有牙膏

浦 子

恨。咬了咬牙。恨到把它当成了文章的标题。切齿之恨吧。

2017年12月6日，从中国上海飞来法兰克福，入住酒店。一看到接待大厅小小的，一进房间发现房间小小的床小小的卫生间小小的却不提供免费的拖鞋牙膏牙刷等一次性洗漱用品，就觉得被怠慢。怠慢在汉语是一个很有原则性的用词，指淡漠；不恭敬。

这还了得。

我乃堂堂大中华子民，几千年文化辉煌延续呢，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呢，你个小德国的，希特勒的故乡，早已经衰退的老牌帝国，呸！差一些将这睥睨之词射出口腔。我知道，我这个思维状态，十分接中国时下普通民众的心理地气，大长国人的志气。

尽管之前也有出国经历，可是许久未出国门，仿佛从夏天来到冬天，遇到冷，还是猛猛先打一个愣。

我与夫人打开大大的施行包，找了好久，才在包里找到牙膏牙刷拖鞋，才草草洗漱完毕。但在小小的卫生间洗漱过程没有找到不适的地方，就如处处都进行了精心设计，而且富有人性化。

晚上，更富戏剧性的一幕拉开了。床虽小，尚能容身。但床上无被子，只是一个薄薄的毛毯。室内感觉也不是十分的热。这长长的冬天之夜如何捱过？迅即联系导游让宾馆添被子。导游倒是十分热情，问宾馆前台，答是不需要。

半信半疑的。此刻的心十分的微妙。一方面担心身体受冻，更多地担心遭受宾馆冷落。在这种双重折磨下竟然也迷迷糊糊了一阵子，因为在航班上断断续续地睡了好久，此刻的时差正在起作用。可是在次日四五点的时候，依然振作起来，凭得是亢奋的残余力量吧。

住在二楼，想电梯开动的噪声会影响别人清梦，就想从楼梯下去，但大堂设在0层，又想想被人平白里骗了钱财一般。好个欧洲人，欺骗我们这些不懂外语的中国人嘛。转而想，哼，富起来的中国人，钱多，数字更多，楼层标注连18、14也舍弃不用，别说0,再说0在中国约等于无，谁会拿无作数字。连数字利用也不放过，这明显是穷人当家过日子的思维嘛。这样想着，我马上就有了敢于奢侈的优越感。我看看楼梯，再看看电梯，选择了电梯。

没想到，电梯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关了到0层了再开了。我恨。

这破电梯，让我失去敲锣打鼓似的噪声，衣锦夜归一般。

出的大堂门去，推开门去。我这里仍有冤屈，每在国内酒店住宿，大门必安装了自动开启的玻璃门。这里却没有。没有？不可以站一门童啊！顾客是上帝，懂否？

门外空旷无人的街道，则是中了我的意。在国内的时候，街道比这更为宽畅，却处处挤满了人，就算是清晨，也到处是脚步声。这里的空旷显出来的宽，是无人之故。

我的脚步声惊起了路边的夜鸟。这是德国第五大城市及黑森州最大城市，德国乃至欧洲重要工商业、金融和交通中心，经济地位堪比中国上海的法兰克福，只有我的双臂摆起抖动这里寒冷却静默的空气，这，这哪是一个世界大都市的气派？我的热量才是这里唯一的温暖。

该锻炼的时候，一个个不起来锻炼。不如中国的大妈呢，不如中国的大爷呢。他们都知道健康乃人生第一财富呢。据测算，德国人普遍比中国人富裕。可你富有算什么，没有中国人普遍的广场舞，据说这现象全球没有；没有中国人自觉的暴走，据说人均走路步数为世界第一；没有……

出门时，我凭感觉选择了右行。我这人老是相信感觉，这个自古以来，遗留在人类身上的动物本能。

走了1分17秒，我才看到一辆车一闪而过。只有地面微微的震动，基本没有大的响动。

五分零三秒的时候。因为我手里拿着手机，且对这里的分分秒秒保持高度的警惕。有个妇女从公路另一侧反向走来。我在时时观察着她，她的目光却一直保持前行方向。直到两人相遇她的目光才侧转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的目光里没有传说中的蓝光。因为她们的眼珠是蓝色的。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身影与一边的灌木林融为一体。我叫不出路边灌木的名字，只是立在我的意识中。我觉得它们黑黢黢向上散漫地长着就是灌木，虽然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那个女人也是一样，在我的意识中是一位德国女性。

我的意识显然受了打扰。而且这位女性走路没有太大的脚步声，就在公路另一侧，与我越来越远。我呢，该死的，却常常回转头去看她尚在暮色之中的背影。

我继续朝前走去，思绪老是回到后边。人的这个特性，老是让我复杂。本来一条小河欢快的往前流，却偏偏爱上了浮上的乱石、枯草，或者甚至是废弃了的木桩，在那里冲撞，将水都撞成了水花了，打湿了两岸，打湿了那一段已经变干的朽木。最后，冲撞出一河的思想来。

前边果真是一条河流。我没有看到河流的样子，可是我隐隐看到那上面的桥梁。黑色之中的钢质拱梁弯弯地拱高了一些天。我想，那它之下陷入地面的河上，有水，或者无水，但始终是一条陷落。大地以它的陷落，承担了水流向远方的梦。那座桥梁，就是奖赏它的丰碑。

谁来奖赏我？是这个法兰克福无人又无阳光的清晨？哈，其实，我在较劲，与周围的随便什么较劲。

我不想走过桥去。因为桥的那一头连着什么看不清楚。没有房子，没有高的建筑。我的思想不再过去。我的思想不仅仅是为了房子和建筑。

于是，坚决往回走。有车子快速从我身边驶过。靠右行，我是一个坚决执行交通规则的人，于是，穿过公路去。我左右前后打量有没有车辆通过，最后，我的脚才行动起来。过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时候，我放松了警惕，就不再来回的看。却隐隐觉得，有一团亮亮的影子在我的右边，一动不动的。我侧头一看，是一辆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它就无声无息，停在那里。车灯开着，却不是远光灯。

我用习惯的做法，停住。停住脚步，让车先走，这是几十年来差不多渗入血液的习惯。

可是，我停住，那车丝毫未动。我转过头看，那车里的驾驶员一脸的微笑。那微笑真诚的像是假的，是画家画了贴上去的。但很快意识到，那真诚却不像是装出来的。原来，什么都可以作假，唯有真诚不可以作假。

我赶紧加快脚步。那车子却不经我回转身来，早就驶过这个路段。这一下，轮到我窘涩难当。这，怎么不让我致谢一番才驶离呢？就算语言不通只是温情的一瞥吧，也行的。有恩必谢，才是正礼。怎么轻易剥夺了别人的致谢权呢？

我愤愤的。又从公路上走回原来的人行道。直到我走到对面，我才看了一下公路。几辆车轻轻驶过。原来我在过公路时，竟然不看左右方向来的车辆，这些现在驶离的车子说不定刚才就停在两边，直待我走上人行道的马路牙子。

我不知道刚才是为何如此冒犯法规？是下意识起的作用？不管如何说，在寒冷的街头，我被惊出了一头冷汗。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两边灌木林里的鸟叫声，十分的清脆。这些此起彼落，或者绵延不绝的声音，似乎填满了清冷的街道。有几声还钻进我羽绒服的口袋，有一声从脖子进，直到裤脚下出来。

这是返还宾馆的路。夜景灯柔柔的照着宾馆大门和墙脚，虽然简陋，却是容了我一个晚上的窠。想折进门，却不忍，因为走路时间到目前为止，只是过去了二十分钟。于是，抬起头来，继续朝前走。

这一走，就走出了另一段路。

原来，左边，是市民住宅区，右边，即公路对面，是一些公共服务区。这是从房子的式样上来说。对面的房子稍稍高大，这边的房子一幢幢的小巧。

我刚才走的那一段路是走向田野。可以想象，冬天田野的样子，雪地，干草垛，粮仓。对，我突然想起，刚才大清早的从另一边走来的那女人一定是农妇。她身上淡淡的谷子香，才是诱导我一次次回头看的原因。

那一定是法兰克福郊外的农妇。

而越往这边走，到达的是街区。

方向导致的终极目标不一样，是令人类学家着迷的事。

我看对面那些略显膨大的公共服务区的房子，不见国内超大的建筑。我终于找到了与它们相同的建筑体量，那是国内乡镇一级的公共建筑。乡镇的医院、学校、政府、超市、商场之类。我找到了它们服务的对象，是乡镇，是农民，那个拥有广大田野的乡村经济，而这是城市，与上海一般重要的都市。

此刻，我不想鄙薄他们。我只是想，这里一定出现了事情。比如，经济发展受阻，或者停止。

我收回我同情的目光来。我侧过脸去看与我咫尺之近的居民区。一座座小巧的别墅，在晨光到来的暮色之中默默立着。它们依恋景观灯，有些没有景观灯，但没有围墙只有矮矮栅栏的小院子里，一律有一棵圣诞树，那圣诞树上明明灭灭的小灯，在诉说一种叫安定幸福的美好。已经是圣诞月了，马上要过圣诞了，与国内过年时家家户户贴福字有些相似，但是不全是。因为圣诞与信仰有关。这可能是我的想象，我这人最易受环境的影响，尤其在这异邦它乡。

此时，我已经走了好远。却是离法兰克福的市民更近了些。

街区有一条小弄堂似的路通向深处，我伸长脖子看了看，那些岁月和生活的深处，犹如在人家门口窥探的人。有些刺激，有些兴奋，以至于忘了脚下。我一次次迈过这些路口。有些有红绿灯，有些没有红绿灯。

但有一样东西始终有。这是我在回程时发现的。

每一条道路都有。那是过街的残疾人专用道。专用道用红色铺底，用白色印了两把轮椅，左右边上用白色方块排列成虚线，十分显明。红色的道路犹如贵宾来临之时的红地毯，是一种高规格的显示。可以想像，每当残疾人的残疾车驶进专用道时，顿时有贵宾走入红地毯一般愉悦，而一旁白色方块就如列队的仪仗兵。那口令声，那皮靴踢在地上的声音，声声震耳。

而公路边的人行道上普遍树立着妇女牵着儿童的标志牌妇女与儿童专用道。

至此，我的脚踩在残疾人专用道上。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脚底有一股温热传递上来。我把头昂扬起来，想象残疾人过道口的情景。让我在寒冬里也热血沸腾起来。

让弱者有尊严，我想到了一句话，这同时是一个充满信仰的城市。我用东方式的思考想起孔孟学说中仁者爱人，不该侮辱任何人，不过对人的礼敬应该等级分明，平民跟王公贵族受到平等的礼敬就是礼崩乐坏，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就与之有些差异。我又想起“博爱”，意为广泛地关爱所有人。但是有各自的标准，古代说的是君王的操守。《说苑·君道篇》载师旷言云：“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欲，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屡省考绩，以临臣下。此人君之操也。”近代的孙中山说的是大公无私，他的 《军人精神教育》：“博爱云者，为公爱而非私爱，即如‘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之意。”与之也有认识上的距离。

而在当代中国，尊奉强者，成为一种社会潮流。有人贬低此行为，曰：“尊重弱者的人不是绝对的强者，想通过尊重更弱的人来达到心理暗示转而自尊的目的。”在网络上，更是充斥了成功学，超级成功学，有指导老师居然说，“没有人会尊重弱者，把弱者当成朋友！人们永远追随强者，永远和强者结盟！”有人振振有辞，“想要与狼共舞，必须自己成为狼！若你甘愿做一只羊，那就只有被吃掉的份！”

不能不说，我们的社会是向前进的，包括尊重弱者的意识，体现在各地残疾人联合会等组织的努力，体现各地城市建设中，引进了盲道建设。但一些城市盲道的建设，被占用被破坏现象严重。徒有虚表的内里，仍是对弱者的轻视。

而尊重弱者，才是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真正强大的表现。

有一个明显的对比。即这里家家树起圣诞树，而国内家家贴着福字，前者没有院子围墙几乎无防范措施，后者高墙严院且家家有防盗门防盗窗。

我离开残疾人专用道，到达对面，包括我的思想。回到宾馆门口，我觉得昨晚到现在对于法兰克福的鄙视有些无理，出于我的无知，甚至狂妄。简陋平常的街道和建筑，说明经济的停滞似乎说得过去。为什么不造高楼？是没有经济能力，还是比较符合人类文明对于物质的善意利用？回到房间，又看到小房小床小卫浴间，不提供拖鞋牙刷牙膏等一次性用品。反观国内的宾馆，恰好相反，以至浪费严重。可是穷奢极欲，一味的掠夺物质是文明的倒退。

这进与退，颇让我伤脑筋。掀开窗帘，外面的街灯有些淡了，一些米糊似的东西在那里流淌。今天我起的有些早，包括意识，应该是国内睡觉做好梦的时间，弄得脑袋有些胀。

                （2018.6.21 南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