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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8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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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条路上罗马之二连载

 

哪条路上罗马之二

歌德故居里的四方灶头

浦 子

 

访西欧的第一天第一个行程安排:早餐后法兰克福(市区观光0.5小时)游览保尔教堂,罗马广场,歌德故居(外观),而后自由活动(约1小时),参观德国刀具店。

我们是绝对遵守纪律的中国好游客。用过早餐,我们乘坐由一位德国大汉司机驾驶的大巴去市中心。这辆大巴和司机将与地陪一起陪同我们走完西欧行全程。当然,是从昨晚机场接机开始的。

市中心也没有高楼林立,反而是欧式的古建筑十分的抢眼。所谓市区观光,就是坐在车上看街景。这里边暗藏了旅游商的两个目的。一是观光。哪人会否定坐在车上的观光,这是旅游的目的。也是商品的实质,仅管是坐在车上隔着玻璃看。二是行的目的,即人在距离上的移动,将游客送到该去的地方。想不到的是,保尔教堂,也是导游在车上手指一个教堂模样的建筑,让我们身不离坐只是扭动一下尊贵的头颅,饱一饱建筑形态的眼福。罗马广场三三两两的人或行或倚或牵手或拥抱,包括在广场地砖上跳着走的鸽子,也都纷纷闯入大巴车明亮的玻璃来。这比在电脑屏幕或者电影院大银幕甚至全景银幕上看到的景色更美,更有身临其境感。顿有感恩现代旅游商精明设计的意绪生出。

问题是,车辆一路行来,在一个街上停住。问,这就是歌德故居?我的血一下子冲上脑来。

不,不是,是参观刀具店。

一行人兴高采烈下车去,很快都要忘记我这个想歌德的人了。导游这时候看着远去进入刀具店的游客,心生善念吧,目睹我这个歌德迷生的善念吧。

歌德故居在前边,我陪您一起过去,导游说,其实您不用急,等会儿,我们会一起过去。

我不住地点头,为自己的着急发窘。我也心里批评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像是一个文青,那样的矫情。一车的旅客,也只是生出我这样的另类。

导游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我看得出来,他脸上的笑容,是由于他的职业操守。即得照顾好团队里的游客,特别是少数胃口刁钻的游客。一路走,他一路介绍街上的情况。来到个处所,他说,这是徕卡总部。我马上说,我有徕卡相机。他立即说,进去参观一下吧,里边有自公司成立以来产品展出。

我摇摇头,坚定地走向歌德故居。故居也很快到了。从下车点算起,也就是一刻钟的路程。

您看一眼外观,他说,跟我回去,还是在这里等?

不,不回去,我说,我得到故居里边走一走。

那是自费的,这里只是个外观景点啊。

我知道,我说,我会在你们来这里时,从里边出来。

耐心的导游走了,他得与大部队在一起。我奔向故居大门。大门紧闭着。门里没有人,门外也没有人。只有我一人独立在门外。门边有告示模样的东西,我凑上前看,不是英文,更不是中文,而是德文。但是,我从阿拉伯数字看到,大概是10时开门。

这,有些傲慢的时间安排。但是,我的热情不减。我在外墙先与歌德的照片来一个合影,耐不住地第一时间发在了微信朋友圈里。除了照片,我在微信里写道:

哥德,我来了!10点开馆,我早20分钟赶到了。在您的大门口。一帮来自国内的游客,在门外拍了拍照片,听导游介绍了一下,就走了。留下我,站在法兰克福冬天的风里。没有颤抖,因为有您,在我心里暖阳般入驻。我怎么寒冷呢?就算是整个法兰克福我都不看,我也一定要来一来这里。

10时整。大门打开。门外的人鱼贯而入。

我本来是直走的,一位女士用手指示往左侧走。推开玻璃门,里边很多旅游商品陈列在那里,看看,均有歌德的元素。发现柜台里的伙计不仅兜售商品,而且兜售门票。我上前购了门票,二十欧元,约等于人民币160元吧。我揣着门票,推开旁边的大门,发现里边是一个大厅。大厅的一侧边门有人在走动,我走过去,推门而入,直走到另一个地方,右手边是楼梯。我选择了楼梯。

楼梯上才是歌德故居。歌德全名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年8月28日—1832年3月22日)。也就是说距今268年的时候,他出生在这座房子里。走楼梯的时候,我走出的脚步居然轻重不同。脚步轻的,像是童年,脚步变重的,像是青年。原来我在模仿歌德在这里上下楼梯。

上楼后,我像是乱窜乱跳四处张望的孤单松鼠。

到处张贴的文字均是德文,我一下变成了睁眼瞎,文盲啊。但我身上有东方人的狡黠,我听到在我的旁边,有几个团队在参观。

里边下到一楼,我向第一个团队走去。那是韩国人的团队。我从语音和长相认出的。我走进去,就如水混入水。可是,听不懂韩语。听不懂就听不懂的。我只是自此不孤单了。我随他们走进的是一个厨房。

一只砌在墙角的四方灶头吸引了我。

哗!我在心里喊,这很中国。虽然我看到国内农村的灶头,大都呈长方形,边角还设置了圆弧,那都是两眼以上的灶头,但也有少数是方形独眼灶。眼下就是。灶的结构基本相同,灶体加烟囱。灶体的灶膛内壁和灶膛外壁用砖砌成,内里用泥,因为泥耐得高温。所不同的是,国内的灶外壁砌了砖后,会用白灰罩上。砖被穿上衣裳一般。而眼前的没有罩上,只是拿白灰扣了线。一只只砖呈原始的美。另外,国内灶的灶门是长方形的,建造方便,只是直砖和横砖,而这里的灶门顶上却是拱形,就如教堂的拱顶门,能很清楚地看到砖在灶门顶上拱成扇形。这是典型的18世纪的有钱人家的厨房,我还看到有私用石板制成的井台。这个筑在一角的灶台,同时又是隔壁房间及餐厅火炉的添柴口。

我无心去证实这是德国的灶,还是中国的灶。我只是觉得这灶比较切中我的某个认知点——是一户人家就该有这样一座灶头。就如我当年第一次读到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样,我的认知点被点燃。谈论爱情煽情略带忧郁的语言,曾经那样深深的吸引了我;少年维特不顾一切爱上夏绿蒂却自杀身亡情节,让我隐隐发疼后又热血沸腾,这是人类情感反映的基本点。

我看韩国团的那个导游指着厨房里吊着的铜锅铜盆架子上的中国瓷器立在地上的四条腿的方桌,在说这说哪。那些韩国脸上的表情也如痴如醉似的,与我当年第一次读《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样。我猜他们的内心也与我的一样,先是心酸,后是振起。

韩国团里也有人看看我。这世界就是这样,你看人家,人家看你。

我点头,点头。是看到他们在不住点头。他们谁也没有问我是不是韩国人。我的眼睛细小,笑起来更是一条缝。但韩国人显然不关心这事。可能他们的关心与我的关心一致。或者说,是我的关心与他们的一致。因为,诺大一个中国团队,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关心歌德。

据说歌德早在1773年写了一部戏剧《葛兹·冯·伯利欣根》,那时候就蜚声德国文坛。但直到1774年发表了《少年维特之烦恼》,才使他名声大噪,成为世界级的作家。他的这个作品在世界各地被广泛地以各种语言翻译和出版。

我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大量的曾经被文革指定为“封资修大毒草”国内外名著在书店突然大量上架销售,有些被作为折扣低廉的特价书出售。我的那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是作为特价书,装在麻袋里购得的。书是一个有影响的诗人译的。所以这本以书信体第一人称写成的小说,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阅读经验,以往的小说均是章回体第三人称,加上诗人的诗情语言,及作品所描述的以爱情和自杀反抗旧的社会体制的主题,就深深的扣动我的心弦。

几个涉性细节让我脸红不止。那时候我也是未婚青年。走在街上,与读书朋友交谈,都有人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妙。

妙在哪里?个个都闭嘴不说。

其实闭嘴不说,也是妙。

这个时候,韩国出了厨房就不见。新上来一个团,一听就是日本团。我也跟随上去。

一个人在歌德故居,能听到少年维特自杀时的枪声。

日本团还讲礼让。当我想走到前边去时,他们竟然自动避让。有的还伸手作出请先的手势。但是没有一个用日语或别的语言与我交谈。

其实不用语言,生命之间的交流会更便捷。

其实不用交流,人类对于人生和社会的感知就放在那里。有专家考证,歌德出生的时候,中国的曹雪芹正在埋头写《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与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主题有些相近。等到歌德开始撰写《少年维特之烦恼》,曹雪芹早已离开人世。从时间说,少年维特开始风靡欧洲之际,《红楼梦》一书也正在坊间流传,悄悄地影响着中国的男女读者。但从未听说《红楼梦》被人狂热的推崇。

原来任何一本书,能够产生广泛的影响,通常都有影响的基础。这里,通常不是文学的本身问题。功夫在诗外,也间接指出这个非文学因素的存在与力量。

这时候,日本导游指着一幅油画,在哇啦哇啦诉说什么。日本游客听得津津有味,我也频频睁大眼睛,闭上眼睛。以至于,导游在说第二幅的时候,我还把眼光对准第一幅。

有个日本游客冲我笑笑。

我冲他,笑一下。

与歌德同一时期的欧洲作家是施莱格尔、蒂尔、赫尔德、霍夫曼、格林兄弟。但歌德的名气最大。

恩格斯说过:“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在他心中经常进行着天才诗人和法兰克福市议员的谨慎的儿子、可敬的魏玛的枢密顾问之间的斗争。”恩格斯甚至曾经把歌德和黑格尔并提,给予高度的评价,称“歌德和黑格尔各在自己的领域中都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

哲学家黑格尔对歌德的思路有着及其深刻的理解,他准确地指出,“歌德的初始现象并不已经意味着一种理念,而是意味着一种精神——感性的本质,在纯粹的本质概念和感性世界的偶然现象之间进行调和。”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歌德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其他作家。

中国历来就有去邻居那里借火取暖的习惯。包括古时候去印度取经的中国和尚,近代时去欧洲、日本取经的中国有志人士。

中国诗人是在日本翻译《少年维特之烦恼》的。那是1922年,中国在上一年已经成立了中国共产党,中国自1919年发生的“五四运动”,至此,改变旧制度的社会趋势越来越明显。倾向于中国共产党的诗人,开始翻译《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是基于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国力的加强,二是基于日本45个版本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几乎家喻户晓。这个诗人那时是很爱国的。以后,至死都没有改变他爱国的立场。

趋势,在这个译本里,十分的明显。

那种语言里暗含的激情,似乎有刀,有枪,甚至有炮。要刺向旧的体制,让旧体制流出血来;甚至炸毁旧体制,让旧体制如鞭炮的碎屑一般,四处飘散。

在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特征的现代文学,因此一度被《少年维特之烦恼》弄得十分癫狂。为打破包办婚姻和旧体制,爱情被开始大声疾呼;一种改朝换代的狂热,如阳光一般照耀神州大地。

另一个场景是我亲身经历的。1974年1月,我从宁海中学高中部毕业,因为高考早就终止,于是回到回浦公社建设大队第四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有好几次,我一边劳动,一边想,我不会一辈子做农民。这里边,有中学课本读到《陈胜吴广》,里边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另一个是当时不敢说的,是深藏于心里对于国家恢复高考的渴望。但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制度设计不合理,更没有半点对于中央确定的方向路线表示怀疑。

时过境迁,不能把自己打扮成唯一或少数的觉醒者。我看现在有些文学作品和影视剧,总是表现一部分人持着十分清醒的立场。如果那样,才是自欺欺人。

日本团的导游正通过导游喇叭向游客讲解。韩国团的声音也从另一个房间响起来。他们行进的很慢很慢,像是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收进眼底,藏进心里。

中国不需要歌德了吗?

突然之间我心底跳出这个问题。心有些慌,摸一下头额,竟有汗丝渗出。竟不敢跟他们两国的游客一起,于是,独自在各个房间乱走。在一个楼梯处,让这里的侍女帮助拍照。由于语言不通,用手比划了好久。一个侍女才帮助我拍了一张我带着笑容立在歌德故居的照片。用英语道谢了再看照片,上面只是一个虚虚的我,连脸上的笑也是虚的了。

竟然觉得一个人在里边没有意思,又想着团队约定的时间。就一人循着来时路往外走。在那个大厅的侧门,发现玻璃门被反锁了。大厅里没有人,院子外倒是有人却呼唤不得。想起,这可能是歌德故居的规矩吧。

我还没有参观的地方多着呢。比如餐厅——称为“蓝色厅”,是全家团聚的场所。厅中的镜子等物品体现着马洛克风格。比如二层的洛可可风格沙龙,也称作“北京厅”,墙纸是中国式的。一般在平时不用,只在特殊场合才使用。比如庆祝歌德的妹妹柯尔内莉亚的婚礼。比如北厅陈列有歌德外祖父、外祖母的肖像。再比如音乐厅——可看到当时的竖弦钢琴。还有三层,我没有上。那里有路易十六风格走廊,精致的天文钟依然在走动。它正确地显示年月日甚至星期,而上面那头可爱的熊并不仅仅是装饰,因为这头熊的姿势一旦倾斜,便是在告诉人们需要上发条了。还有更重要的,歌德诞生的房间——里面可以看到宣告歌德出生时的报纸。母亲的房间——展有其父母的肖像和歌德本人的肖像。四层 --诗人的房间,歌德在此渡过了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期的一段岁月。正是在这个房间,他写下了著名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浮士德》等作品的初稿。在靠近走廊一则的门口左壁上挂着《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女主人公夏绿蒂的剪影像。

呵呵,这一切,都得我一一去细细观瞻呢。

我走了,带着中国人的傲慢。

大厅里很快有了人。有人就进到里边来,我乘机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我还稍稍带有优越感。我是对于我们团友的优越感。看看,就我一人看重歌德。不止是我,这种优越感让我们的知识分子安于现状,不想太多思考,让国人过得悠哉游哉,不知天下是个地球,还有除中国之外许多的国家许多的人类。

我走出大门去,不多久,导游带着团队到了。

导游在故居门外,十分投入的讲解,我的团友们也是十分注意听讲,就是没有一个提出要到里边去看看。这说明旅游商的安排是适应游客需要的。而游客对于景点的需要间接说明这个族类人们的精神之需求。

坐上车去,我在想,中国读者在“五四”和“文革”之后,有两个时段酷爱歌德和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那都是国家的非常时期。现在,少有人去读这本书,也少有人去重视歌德了。

我们坐车离去时,仍有好多外国团队进入故居,能识辨的也是韩国、日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国家GDP总量都是不及我们的。这些相对的穷国家呵。而立在门外看一眼外观就走的清一色的是国人。车上团友许多人都买了德国的刀具,为各自的收获眉开眼笑。有人说,你这门票钱,也能买一把钢质上好的德国刀的。

爱情呢!理想呢!抗争呢!创新呢!危机感呢!

我想起歌德的临终遗言:“给我更多的灯吧!”

同时,脑际里回旋起一个旋律,竟然是国歌,且轻轻哼了起来。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但是,我得压低声音。否则,会被大家耻笑的。

                 (2018.6.24 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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