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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8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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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条路上罗马之四连载

 

哪条路上罗马之四

 

在荷兰桑斯安斯风车村套上木鞋

浦 子

 

谁也无法预估,何时能被情感沦陷?尤其是木鞋。白杨木制的鞋。在我人生的经验中,中国的木屐,我从小的感觉通道,在这里被倏忽间打通。

嗡的一下,我的脑子里有这个响声。尽管别人是听不到的,但我仍然承认这个说法是对的。

2017年12月6日,我跟着旅行团乘着大巴,在通过德国不限速的高速公路进入卢森堡大公国。在卢森堡游览配特罗斯大峡谷和阿尔道夫古桥,在古堡林立的卢森堡体验欧洲中世纪的万般风情后前往阿姆斯特丹。12月7日,早餐后,在阿姆斯特丹游览著名的水坝广场。这个广场也是阿姆斯特丹的市中心广场,因1270年阿姆斯特河上的第一个水坝修建于此而得名,广场中间白色的国家纪念碑建于1956年,以纪念二战中牺牲者,广场对面是荷兰王宫,旁边是大教堂,为荷兰历代君王加冕登基大典的地方;之后前往风车村游览。

每当夏秋之际,我所出生居住的冠庄,那些鹅卵石铺成的墙弄上,都会响起清脆的声音,“铎!铎!”。父亲总会托人制了木屐,我们这里称为“木拖”,让我们穿了上学去。木拖踩在路上,就与鹅卵石相吻。

我听到的木拖声音“铎铎”就是木石相吻之声。

这声音与地球一样的古老。

中国是一个“道法自然”国度。《道德经》里的道法自然,也可以说是人类社会与自然界和谐相处。木拖就是道法自然的产物。

木屐是汉人在隋唐以前,特别是汉朝时期的常见服饰。汉代汉女出嫁的时候会穿上彩色系带的木屐。唐代时传到日本,摇身一变,成为日本传统的鞋子,俗称下踏,其名来自中古音“屐屉”。传说尧舜禹以后始服木屐。晋朝时,木屐有男方女圆的区别。

想不到,在地球的另一侧荷兰,有木鞋。

此刻,我就站在荷兰桑斯安斯风车村,看木鞋博物馆数量巨大品种繁多的木鞋。与中国的木屐不同,木屐只有鞋底没有鞋帮,而木鞋做成了船形,兼具了鞋底和鞋帮。木屐是用木头削成或锯成,而木鞋需要在一段木头里雕凿而成。

据说木鞋是荷兰人在500多年前发明的,绝不是中国或东方传来的。荷兰位于西欧北部,濒临北海,地势低平,是“低洼之国”。欧洲许多大河经荷兰入海,又受全年湿润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影响,几乎一半的土地浸泡在水中。常在湿地走,就需要御湿之物,用白杨雕凿的木鞋应运而生。

有没有类似“道法自然”的哲学观照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顺应自然,亲近自然,那是东西方文化共有的。

制鞋人开始表演。他拿起一段白杨,面对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这里有很多来自木屐之乡的国人)。其实这是一段已经机器切割和基本造型,这些以往都是人工借助锯子斧头等完成的。现在,他要在基本成型的木鞋雏形上,用铲刀将中间的木头雕凿成空腔,那就是木鞋的内腔。手起铲落,木屑纷纷。木鞋基本完工,接下来,可能就是打磨,上漆。

我立在一边冷冷的观察他的表演。观众都在那里拍手了。我却在想,这表演里,与五百年前木鞋匠唯一相同的,就是微笑。那就是木鞋匠(现在是表演人)脸上对于木头的微笑,感恩大自然馈赠的微笑。

这种微笑与我父亲那时候将一双木拖交给我,他脸上的微笑,有惊人的相似。

尽管现在木鞋已经沦落为荷兰最具民族特色的工艺品,是民族风俗文化的缩影。据说荷兰如今木鞋的实用价值大减,已少有人穿了,倒是观光客喜爱不已,成了必购的纪念品。因为木鞋的造型很可爱,整个样子像一艘小船,可做装饰品,还可以做花瓶,就是荷兰国人也十分喜爱。这些年来,木鞋为荷兰创汇已逾亿万美金,业已成为馈赠各国元首、政要的珍品。

我们团里没有人买木鞋,有可能是来自木屐之乡吧。倒是有人买了不少奶酪,我与另一个团友买了羊毛制成的鞋。鞋帮是白白的长长的羊毛,手摸上去十分的柔和,厚厚的鞋底,也是羊绒制品。

木鞋制造厂、白蜡制造厂、面包房、奶酪和乳制品作坊以及100多年的杂货店。我都是匆匆走过,可是当我立在风车之前,我的脚步挪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魔法一般。

谁能想得到,我立着的地方,几百年前还是汪洋一片。那是古世纪的湖床。可是,数以万计的荷兰人就生长在这片时露时淹的土地上。

这一片湿地的环境,使得产出不够人们的消费。水能养鱼,但鱼托不起这么多人的饭碗。涨起的湖水,还不时淹没人们的居所。聪明的荷兰人,在这块土地上竖起风车。不是用来游览,而是排水治涝。

风吹着风车叶子哗啦哗啦转。只要风在吹,风车就一直在转。风车带着水车,哗哗地将积水排向堤外。一直淹没的湖底终于露了出来。几条鱼在那里蹦达了没有几下,就直直的躺在那里,被一条小狗衔在嘴里,直直地送在湖边孩子的手里。孩子将鱼儿扔进鱼篓里,拍了一下狗的脑袋,狗又冲向湖底。那里还有鱼呢。

孩子大起来的时候,这个情景成为过去的记忆。

因为整个桑河地区的湿地之水全被风车抽干了。风车之下,呈现出一块生机蓬勃的土地,上面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郁金香。马铃薯笑着拱出土来,这个原来是法国的贵族食品,现在变成了荷兰普通人家的食品。小麦黄了熟了谦虚地弯下腰来,最后走进面包房,这种香味与风车的转动一起,分布整个桑河地区。甜菜一团一团的长,迅速如原来长在这里的鱼儿一样令人羡慕。只是它长驻在这里,而鱼儿到处游荡。人们将多余的马铃薯用来喂猪,这里的猪肉质量好,口感佳。人们将甜菜的老叶用来喂牛。奶牛的叫声此起彼伏,与挤入奶桶喷泉般的乳汁一般令人陶醉。精美的乳品和猪肉,还有鲜艳的花卉,出口到国外市场。

有人在回味乳品和猪肉时,细闻花香时,竟然品出了风车的味道。那真是一个奇怪的味道。

我朝着风车方向使劲闻了闻。一股寒风吹过,让我的头发直立起来。但我的头发也变成了感觉器官。那些吹过风车的风,哗哗吹在我的头发上。仿佛在说,我把风车吹得转动了,再把你的头发竖起来。

风说,你竖起来。我的头发就乖乖竖起来,像是一群听话的孩子。

我的头也竖起来。很多情况下,我的头颅都是垂下的。我的头颅昂然之时,我的眼睛看到了竖在那里的风车。原来,这些风车,不仅仅是风车本身吸引人的眼球,还有,它的基座之下的一长溜房子。

这房子犹如它生命的延续。或者,是它生命质量生命效果的放大。拿人和动物相比,这没有生命的风车,居然有了身孕。

那身孕是生命的绝佳象征。

那些风车之下大腹便便的是厂房。250年前,这一大片土地上,竖起了800多座风车,同时拥有800多座大小不一的厂房。

有刺耳噪声的是锯木厂风车。一棵棵巨大的原木,进了厂房,工人们用葫芦吊将它们吊上工作台,并利用杠杆原理将它们不断向前推。风车带动巨大的锯子,先把它们切成一段一段,再由小一些锯子切成一片一片,再由更小的锯子,把它们切成各种或方或扁的木料。走进厂房,到处都是刺耳的锯齿切开木头的声音,到处飞扬着木屑。

有浓郁芳香的是榨油厂风车。工人们正把一袋袋榨油原料,或油菜籽,或葵花籽,或花生,或别的可以榨出没的东西,往巨大的料斗里倒。榨油!榨油车间的头一声令下,风车与榨油机联动,榨油机发出轰然一声响,叽叽咕咕的,那料斗的原料在渐渐下漏,出油口先是飘出一股油香来,接着,那金黄色的油从出油口渗出,一滴一滴的淌,很快,形成山间泉水般的流。那是香油的泉流。

有碾压搅动声的是造纸风车。锯木厂的木屑、树皮、废料被运到这里,先是在碾压机中碾压破碎,碾压机的动力是风车提供的。经碾压以后的纸料被浸到一个添了强碱的大池里,为了增加强碱与纸料的均匀,一个大型的搅拌机就在风车的动力带动下,一圈又一圈的搅动,搅动。这种与地球旋转宇宙中许多天体一般保持同一个姿势。这种姿势就保持了一种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侧重新的生命。那些纤维,就变成纸的原质。

有麦子香味的是磨房风车。盛产麦子、郁金香、甜菜、土豆的这块土地,把麦子交给了磨房。磨房不是人的推动,那时候中国已经用水在磨麦。这个地方,是风在磨麦。水在磨麦的时候,人们会看到水在冲击水磨的叶片,风是看不到的。风在人们视力之外,依然以一种力量,让磨磨起麦来。唯一能看到风的样子,原来一粒粒麦子,变成白白的麦粉。那白色是风的灵魂吗?

还有别的风车。荷兰人将风的文章做到了极致。它的国土总面积41864平方千米,比台湾省稍大一些,没有资源,没有市场,但地理位置相对优越。它位于欧洲西偏北部,是著名的亚欧大陆桥的欧洲始发点,与德国比利时接壤。更重要的是,它有阿姆斯特丹、鹿特丹港的海运优势。那些原木就从海上来,那些榨油原料,也从海上来。经风车加工之后的木料、食用油、纸张、麦粉就源源不断从海上运往世界各地。1776年,美国的独立宣言是写在来自荷兰桑河(Zaan)地区制造的羊皮纸上,这个羊皮就是1692年由桑斯安斯风车村的De Schoolmeester造纸风车制造的。如此说起来,美国的民主自由制度,原来是建立在荷兰风车之上。

据说风车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是由于新的发明,那就是蒸汽动力。

风车的退出,连同它的理念,也退出吗?

这个时候,我立在一群风车旁,拍了一幅代表文化人的照片。因为,我随之在微信朋友圈发出的照片,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文化却笑眯眯立在风车之前的照片。照片的说明:当代的堂吉诃德,变成了慈眉善目的样子。

那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同名小说中的堂吉诃德。那个提着长矛与风车作战的骑士,一个愚蠢之极却在行使人类最高道德行为的怪人,何尝不是世界变化之际有良心的文人的形象呢?

为了世界的进步,为了人类的文明,一帮与非道德伪道德宣战的文人,就是堂吉诃德的形象。由于它们的存在,地球上每天升起的太阳是不一样的,人人处处可呼吸到新鲜空气。

如果文人变成如我照片中的样子,那是令人担心的。

这种担心是否在风车的退出之后? 桑斯安斯风车村大部分的风车都被拆除,少数保留下来的风车,便开始它另一阶段的贡献——旅游观光。而地球从此变得乌烟瘴气。

始作俑者就是取代风车的煤炭燃烧,再是石油燃烧,再是核子分裂。各种燃烧,将地球一步步拖入深渊。

从风,到水,到煤,到石油,再到潮汐,到太阳能,到核子利用,都是利用自然之能。这里,有善意的利用,有恶意的利用吗?

但不管怎么样,每当一种新的能量方式,取代另一种方式时,世界一片狂欢。以为幸福的天堂到来。但哪里是真正的天堂?堂吉诃德时代,不是天堂吗?

人类穿着木屐木鞋骑着马享受风车水车带来的动力不是天堂吗?只有燃煤燃油的动力让人在公路疾驰在空中飞翔让人乘着火箭上了太空,让核子发电掌握着核按钮的家伙炸毁地球,才是天堂吗?

可怜那些残剩的堂吉诃德们,早被吓阻在无效的发声地带。而一些堂吉诃德们,改头换面,就如照片中的我,对这个被污染或随时被毁灭的世界,发出媚骨的微笑。

据可靠观察,地球的污染在日益增大,而不是缩小;地球被人类毁灭的可能性快速增大。

那些据说代表人类良心代表人类思考的文化人呢?他们在哪里?据说也在战斗,不过,不是举着堂吉诃德的长矛,因为风车早不见了呢。

可风车不见,妖魔仍在。但据说是堂吉诃德的后裔们已经不认得妖魔新的化身。他们唯风车是斗。

他们已经没有了自我,没有了独立人格,他们把“落后就要挨打”包装成真理的样子,他们被绑在经济发展这辆战车上,与这些打破脑袋丧尽地球家园也要发展的所谓人类精英们和谐相处。

他们就变成了照片中的我,浑身找不到堂吉诃德的样子,那怕影子。

而人类思想锋芒的减弱,是人类趋于衰退的标志。

人类已经衰退了。谁来挽救人类?

这很危险。

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大家都在屋外的巨型木鞋模型里照片。没有一个人例外。

这是集体无意识吧。

对木鞋的尊重,像是尊重生我们养我们的大地一般。大家将两只脚放进鞋里,像是一只豆壳进入大海一般。三四个人,共同将脚伸进木鞋里,也十分的宽畅。

这个宽畅就是人与自然的相融相交。大家都在笑。这笑就没有做作。

                      (2018.7.3 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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