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麦浪”这词的人是个天才。浩浩荡荡的麦浪,闪着金光,不停的翻滚着,从眼前到远方。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无限的翻滚下去。麻雀们一群又一群,从这块地欢腾到那块地。云雀从高空冲下来,在麦穗上滑翔。田鼠与野兔子在田野里出没,黄鼠狼也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
这是场季节的盛宴,一次酒足饭饱的狂欢。
唯独冷静的是庄稼人,他们叼着烟,一遍又一遍地巡视自己的麦地,像一位考生在注视考卷。这张考卷年年都要面对,其难度不亚于一场高考。
屋里,一把把镰刀新月般闪亮,扁担被肩头与双手摩挲出透亮的包浆,新买的麻绳结结实实。女人进进出出,烧水、烙饼、煮鸡蛋……备战工作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只等开镰的那一刻。
终于,某家的男主人在地里又转了一回,然后仿佛下了狠心似的说:“割!”,率先领着家人踩着露水进了麦地。其余人家仿佛得了喜报似的,一个看一个,于是家家户户都到了地里了。田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男男女女,纷纷挥镰。剩下来的老人与孩子,做些简单的端茶送水的工作。
割下来的麦秸一担一担的挑到打谷场上。男人们的脚步又快又稳,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像女人一样婀娜,煞是好看。可挑担不是为了好看,是生活的艰难负重。
收割后的麦地,像个刚生过孩子的妇人,坦露着空荡荡的身体,宁静、疲惫、慵懒,还有些邋塌。
人们从田地里转战到打谷场上。一堆堆像小山似的麦垛,这儿一个,那儿一个。人们在等待脱粒机的到来。脱粒机从这个村开到那个村。“来了,来了,到我家了!”轮到的人家仿佛中奖似的激动。左邻右舍便前去帮忙,喂料的喂料,堆草的堆草,扬灰的扬灰,自发组成一个十多人左右的合作小组。一家完了,还有一家,机器的轰鸣昼夜不息。天快亮了,累得撑不住的人们就随地一躺,打个盹儿。
怎么也轮不到机器的人家,在无奈与焦虑之中,只得采用一种原始的方法。用石磙子碾!有时候,牛也找不到,那就人拉!石磙子吱吱呀呀,唱着古老的歌谣,从场这端唱到那端,再从那端唱到这端。绳子深深的勒进皮肉里,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一颗颗落在金色的麦粒上。
这是天公作美的情况。老天爷要是忽然变脸,那就麻烦了!正干得热火朝天,忽然乌云上来,要下暴雨了!那就得“抢场”,——尽快堆起来,用油布盖好,避免淋雨。抢场如救火,一点都耽误不得,稍迟一点,半年的收成就泡汤了。抢场也得邻居帮忙。有一年,我们家抢得迟了点,受了潮。之后大半个月都是绵绵阴雨,没有机会晒干,麦子纷纷出芽。没出芽的也受了焐,做成饼,尽淌稀。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好年头,好年头里人们好心情。灶房里火正旺,映在人们喜笑颜开的脸上。锅里多放些油,面里多加些糖,烙出来的饼子黄澄澄,香喷喷。当然,先得让孩子送几块请邻居们尝一尝。
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灶塘边,用没牙的嘴品尝着饼子,脸成了一朵花。他一边品尝着饼子,一边抓起一把麦秸,将上面几粒残余的麦粒搓下来,轻轻放在灶台上,用满是皱纹的双手认真的搓着,脸上满是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