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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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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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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刺白花


阳春三月,万花齐放,可我认为最美的要数老家的刺白花。

老家大山无柴,可大山长满了刺白花。刺白花长满了老家高高的山头,一年四季,遍布高山,犹如老家人在老家土地上无处不在的脚印。

老家深箐无水,可深箐长满了刺白花。刺白花长满了老家深深的箐底,春夏秋冬,遍布深箐,犹如老家人在老家土地上无处不在的影子。

刺白花是一种荆棘类植物,四季常绿,但往往高不过两米;浑身长满了细小的叶子,每一片小叶的旁边,必长一根尖刺;每到春天,在尖刺与叶片之间,会开朵朵白花。这生灵名叫刺白花,它开出的花也叫刺白花。

“大锅饭”解散后的那几年,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老家人没菜下饭。不过,老家人年初就采集并晒干了刺白花。刺白花吊在灶上头,用蛇皮袋装着,鼓鼓的,像饱饱的大肚子。经过几个月烟熏火燎,五颜六色的蛇皮袋都变成了黑色,可蛇皮袋里的花仍是白的,跟新采的一样。吃前把刺白花放到温水里发开,捞起再放到清水里煮两三分钟,放点油盐,一锅散发着清香略带苦味的下饭菜就做出来了。在每年青黄不接时候,就是这些刺白花让老家人干瘪的肚皮尝到了菜的味道。

可采刺白花却不容易。刺白花树虽不高,可从脚到头长满了密密匝匝的尖刺。树越老,刺越硬。尖尖的刺,细小易断,稍不留神,就会扎进肉里。老家大人常常带着孩子去采刺白花,再粗心的孩子,刺白花采多了,在躲闪避让刺白话尖刺的过程中,也学会了做事得细心谨慎,千万不可马虎。

旧历七月的一天,就着唯一一碗刺白花做的菜吃过晚饭后,星星已经布满了夜空,四合院里的几个爷爷,抬着自己的大烟锅,夹着自己的旱烟袋,照例不约而同集中在大门口的条形石凳上,围在一起吧嗒吧嗒抽旱烟,他们正中间总躺着那条似乎永远也睡不够的大黑狗。他们七嘴八舌,唠叨着往事。大哥大姐们早听厌烦了,只有我依然赖在他们身旁。当晚,我又一次抢过大老爷的烟锅,又一次央求他给我讲故事。也许是禁不住我的死磨硬泡,大老爷终于张开了他那无牙的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人摸黑赶路回家,他走在窄窄的山路上,累得气喘吁吁,突然,不远处一个声音问他:

“累了吧?想骑马还是坐轿?我送你回去!”

那人看不清说话人,随口应了一句:

“坐轿吧!……我没坐过轿,坐次轿子玩玩!”

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丛刺白花上,刺白花旁边正是自家祖坟。

二老爷接着告诉我:“那人就是老马货的丈夫。”

老马货我是知道的,因为她智商较低、说话不中用、做事儿很另类、总做傻事,年纪又不小,依照老家人惯例,全村老老小小,都叫她“老马货”。我心惊胆颤,心想:我们地方又没有轿子,那人定是憨包。

“他不会说骑马吗?”我问。

“你不知道他是被鬼牵!说骑马就会骑坟头的!……”

三老爷抢着告诉我。

“老马货丈夫回家三天后就莫名其妙死了!葬好丈夫后第二天老马货就疯了。”四老爷诡笑着抢着告诉我。

的确,自我记事起,村里一间矮矮的石头房里独住着一个老女人,无儿无女,呆呆傻傻,疯疯癫癫。听老家人说:自从老马货丈夫死后,村里人就未听她说过一句话,人人都认为她哑了,人人都叫她“老马货”。她一出现,大人孩子都闪到一边;她自己走自己的路,不理任何人。

又一个阳春三月的大正午,母亲带我到老家一个名叫老鹰嘴的山头采刺白花。那儿离村远,少有人去,我娘俩想可以多采刺白花。果然,才到老鹰嘴,我们就看到不远处开着一丛白灿灿的刺白花。我娘俩就朝那从刺白花奔去。突然,母亲一把拉住我,怔住,手指前方那丛刺白花,我随之听到有人似哭又笑,正用嘶哑的声音哀唱:

小小刺白花呀,

白生生,

让我想起了我的小对门。

白粉白面白白手,

谁知是个负心人。

 

小小刺白花呀,

尖汪汪,

让我想起了我的小心肝。

尖头尖脑尖尖干,

谁知是条白眼狼。

 

小小刺白花呀,

矮嘟嘟,

让我想起了我的小情郎。

矮腿矮人矮坟堆,

谁知好人命不长。

 

……

“谁?”母亲颤抖着大声问。

声音戛然而止,我们看到老马货竟从那刺白花下钻出来,一身破烂,一脸傻样,眼里一束青光直冲我娘俩而来。

母亲是怎样带着我哭着回家的,我记不得了;村里人都不相信老马货会讲话会唱歌,他们都说我娘俩见到鬼了。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去老鹰嘴。

如今,刺白花照样开满老家的旮旮旯旯,我的几个爷爷早已作古,他们和老马货同埋一块坟地。阳春三月,矮小坟墓里的他们根本就看不到老家丛丛刺白花,更看不到刺白花身上开着的那些永远凄美的老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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