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很美,记忆中的石牌更美。
老家在石牌上街。沿着青石条的路,向上一个并不很高的斜坡,翻越过去再向下不远处就是码头。那条通往码头的石板路,宽约两三米,长约八九百米。路面时都是一尺来宽一米来长的青石板砌成。每块石板都磨得光滑鲜亮,中间的石板凹下去一个个浅浅的小坑,清晰、光滑,如同一行诗人凝思窄行的脚印,也如女人动人的笑靥,干净、温润。
没有到过大码头,觉得上街那边的码头已经很是繁华。码头上总是人头躜动,车夫、担夫、各类小商小贩,南腔北调的。码头也是小时候很喜欢的地方。几个小孩相约前往,春夏之际总是光着胳膊,打着赤脚在码头上追逐游戏。那时候,河里的水感觉总是满满的,河面很宽,遥望对岸的猫山,亦常常是烟云弥漫。如果是下雨,那更是云遮雾绕,猫山时隐时现的,颇有大江大河之辽阔,山水掩映之情趣。要是夏季洪水之时,河水更是汹涌,每每看见河流中旋涡你追我赶,河面上浮起一团团大大小小的白沫,在漩涡中转个不停,一会儿被吞噬打散,一会儿又在不远处重新浮起聚拢。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石头,发出哗哗的声响。这时候,河里的船只很少了,那时的船都不大,绝大多是木质小船,更多的是竹排。发大水的时候,竹排无法上行,岸边便停靠了许多的竹排,每张竹排大多是一个家庭,或是夫妇,或是父子、兄弟。这些竹排从很远的山区过来,从山里带来木片柴、山里的土产。有的货出了,闲下来一杆竹鞭烟嘴,几个排上人凑在一起闲聊。每张竹排都有灶子,灶子很简易,有的是泥罐子,做饭的时候,从一溜竹排飘出袅袅炊烟。那时,看见这些,自然不知道放排人的劳累和艰辛,倒是觉得那样的日子该是很惬意。胆大点的孩子有时也会淌水爬到排上,东瞧瞧西看看,不过当你好奇要动竹排的撑篙时,总是会被竹排的主人赶到岸上。
上街的街道窄窄的,两边基本上是两层楼的青砖瓦房,整个上街的房子格式基本相同,风格应与徽派相同。房子的结构却别有特色,基本上是穿枋的结构,枋柱纵横相连,类似现代的框架结构。在枋柱之间,一层是青砖隔墙,二层有的采用木板。记得老家上街的房子,主枋柱很高从一楼到二层楼顶,最下面柱子足有两尺围,而到上面也至少有一尺围,枋柱和隔板等木质材料都用桐油浸刷。天长日久早已看不出木质的纹路,整个都是栗壳的色调,显得古色古香的。如果留意地闻一闻,就能闻到似有似无的桐油味和木材本有的香味,那是一种古朴自然的感受。上街房子采用枋柱结构,主要是防发大水。上街地势较矮,几乎每隔两三年便会有一次内涝,一般积水都能盈尺。记得有一年下游溃堤,河水汹涌漫入,内涝有一米以上,家家户户都把紧要的东西搬到楼上,小孩子趴在楼梯口,用竹竿子玩水呢。
街道两边的商户,大多都是老街坊。上街的门店很多,大多前店后住房的,店铺都是铺板的,店面大的铺板多,每块铺板都标上数字,晚上收铺的时候依次上好铺板,就会不忙不乱。一家人生意、吃喝拉撒都在自家的房子,不用像现在要赶着路去上班。早上开门面对面打声招呼,左右隔壁问声好,一边不紧不慢地卸着铺板,一边悠悠地拉着家常。整个小街便开始了一天生计。店虽然都很小,但南北杂货一应俱全。
到了九、十点钟,上街便会渐次地热闹起来。赶码头的人都是很早的,天不亮码头那边已经是熙熙攘攘。码头生意过后,赶码头的都悠闲地往回,便在上街找过早点店、或者茶馆,叫上一份热气腾腾早点,点上几样可口的小碟,或独自品尝,或两三人小聚、也还有呼朋邀友的。上街的早点种类很多,米粑是最具特色的。石牌的米粑,掌心大小,两个合叠,白似润玉,细腻微甜,米香醇厚,柔不粘手,食有韧性。也算是驰名周边县镇的小吃。
石牌下街与上街隔着一道河坝,下街有县政府机关,街道宽阔一些,楼房也是钢筋水泥的,两边风格大不一样。儿时记忆的下街,最清晰的就是电影院。电影院的大门前不远,有一个较大的池塘,春天里池塘的水也是清亮的,到了夏季稀疏的荷叶贴在水面,几朵莲花便是很惹眼。傍晚时分,看电影的人们熙熙攘攘的沿着一条几米宽的大道,依次走进电影院。我们小孩子大多没有买票,有时便跟在大人的后面,不管熟悉不熟悉,一只手悄悄地拽着大人的衣角,检票的一看以为是这家的孩子,也就不管不问了。
母亲在上街的服务社做裁缝,有时候母亲回来晚,哥哥带着我一道去接,从上街道下街穿过那条坝,大约有一里路,那是我才四五岁的光景,天黑下来走过去难免还有害怕的。母亲也到人家上工的,就是到人家去做衣服,做一天或者两天的,雇主包吃,商定工钱,一天里雇主会拿出很多的布料来做,或者许多旧衣服缝补,能做多少是多少,不过一天里很少歇息。雇主的工钱也不是当天就能给的,每到年前,有些雇主还没有给工钱的,那是母亲让我去收钱,一个帆布的小书包装着记账的本子挂在胸前,都是街坊邻居,谁家的孩子也都是认识的,母亲会告诉我先到哪一家,然后那家会带我到下一家。雇主见到小孩子前来收钱,都很高兴地把钱给了,客气的还能抓几个糖果或者给一两个点心什么的,特别是雇主摸着我的头说看看谁谁家的孩子,真能干什么的,心里特别受用。每次收钱回来,都有一种成就感,觉得自己帮着母亲做了重要的事。
时光伴着石牌的变迁,只是儿时记忆的石牌如同深埋在土地里的种子,会发芽,也会在自己疲倦或者恬静的时候,如一缕风时时袭来,在心的湖面漾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