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不是旧名,螃蟹的称谓很多,在三国时的《临海水土异物志》中称“竭朴”、“沙狗”、“倚望”、“蜂江”、“芦虎”等,在晋代的《古今注》里称“蟛蜞”。“大闸蟹”今天的美名,也到了清末,上海人把它叫响的。
施今墨,近代京师四大名医之一,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老饕,尤其食蟹颇有心得,他把蟹分六等,第一等湖蟹,二等江蟹,三等河蟹,四等溪蟹,五等沟蟹,六等海蟹。
如果说湖蟹江蟹是明星,大闸蟹是大腕的话,那山蟹只是擅唱山歌野调的歌手。不管怎么宽怀,山蟹都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家乡就在诗人毛泽东的“五岭逶迤腾细浪”的萌堵岭,苍峰接云,林荫似盖,幽谷深壑,溪流潺湲。
五岭多物产,尤其可吃好吃的比比皆是,但在我的记忆中惟有山蟹是深的。
山蟹,是生活在山中沟壑里的小螃蟹。
山里人捉蟹大多当作玩,而不是果腹。少时,一放假,姊妹几个就要嚷着到外婆家,一是外婆很疼我姊妹几个,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我们;二是外婆山场宽广,溪涧众多,出门就可以捉到螃蟹,捞到鱼虾。
妹妹小我三岁,生性胆怯些,总是尾在我的后面屁颠屁颠,趁大人不注意,就带她溜出门,到村外的溪涧里捉螃蟹。
有的蟹就藏身在石头底下,只要轻轻地翻动石头,就能见到铜钱大小的螃蟹蛰伏着,用手捺住蟹壳,任其怎么张大螯钳,也不会伤及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丢在背篓里,传出的是一阵唏唏唰唰的声音。
每次都是我下溪捉蟹,弟弟妹妹看蟹。一次,妹妹打翻了背篓,山蟹分崩离析,四处逃窜,妹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伸手去捉,又无从下手,转眼间,螃蟹越跑越散,妹妹捡起一块石头,将螃蟹一个个砸得粉碎。看到这幅景象,妹妹更生怕意,这可是哥哥我的全部收获。顿时,瘫坐地下,嗷嗷大哭起来。
那时不敢走远,在溪里捉的山蟹也十分有限,几个个大小不一,大人们根本看不上眼,拿回家不是养着好玩就是顺便丢在油锅里炸了,兄弟姊妹几个分了吃。
山蟹的命贱,有山有水的地方都有生蹦活跳的山蟹,而且吃法也各有不同。
在湖北,大巴山里的山蟹也多,只是生活动荡,无闲心去而已。当地人吃法,都是用用油炸了下酒,尤其在竹溪、竹山、郧县等地的夜市摊上,点上一盘炸山蟹,倒上一杯啤酒,心情怡然自得。
在海南五指山腹地,不仅可以吃到野牛肉、河鳗、五脚猪、小田螺、水满石鲮鱼、福寿鱼、蚂蚁鸡、农家肥鹅等珍馐,也可品尝到革命菜、白花菜、新娘菜、苦苦菜、雷公根、四棱豆、勾勾菜等生态菜。但到五指山,“灵芝山蟹”是一道不得不吃的地方特菜,它是取上好的五只山灵芝和五指山的山蟹精心烹制而成,听说这道菜可驱寒、润肾、补气、理疗关节炎及降火等,偶尔食之,想必不会立竿见影,但我还是相信这样的说法。
在潮州,有笋煮山蟹。待到春风化雨时,山上的竹笋破土而出。到茎笋约食指般粗细、四五寸长短。便采来将其削成细条煮山蟹,这绝对是老餮们下酒饭的上等好菜。
在福建武夷山,当地的山民们时常是一篓半篓地逮来山蟹,盛在腹大口小的瓷瓶里,然后放上盐巴、葱蒜、辣椒、姜片,再灌上米酒,密闭瓶口。等过上十天半月,开瓶取食,那香醇扑鼻,还不等那碟腌蟹上桌,食客们就已垂涎三尺了。
我看过一位台湾作家文章,在台湾的苗也好吃山蟹。一条叫后龙溪的溪涧穿苗栗台地而过,溪水里鱼虾特多,螃蟹也多。后龙溪的螃蟹,自秋割后第一个露水夜开始,雌蟹黃饱待卵,公蟹膏腴硕壮。这时又值农闲,男人唯一当做的事,就是去溪涧里捉螃蟹。男人,们将一篓篓的螃蟹送回家,交给女人去处理。这段时间,戶戶捕蟹生醃几乎家常。也因此盐酒蟹成为了苗栗当地最负盛名的特产,自秋熟至春晏每户人家都有盐酒蟹可下饭。
很多地方还有一种叫“焗蟹”的吃蟹法,它的口味极佳,故有很多人喜欢这吃法。焗蟹的做法是用粗盐将蟹整只埋敲结实,然后放入瓦罐內封藏,或者放置火炉內焗煨。方法虽然简单,可是作出的味道各有千秋。
一位食家还告诉我:焗蟹可生吃亦可熟食,但也有人炸着吃。炸吃容易丧失鲜味,真正的饕家绝不会这样吃的。生吃焗蟹将其附着的盐粒弹净,放入烈酒內浸泡一天或半日,取出便可食之。这种吃法酒客们最爱,三五宾朋围坐一桌,来盘生焗蟹加些嫩醃姜。但见洁白的瓷盘內,粉紅的嫩姜,配以晶瑩透明的焗蟹肉,立马让人嘴馋不忍。
在云南,我算好生吃过一次山蟹,那年,报社的一个副总编到大姚的桂花乡搞“村建”,百里驱车来到山里,他也想好生招待我等一行,却在山里连小菜都买不到一片半叶。一大早,他们一起的四名“村建”队员就做了分工,老周枪法好,他上山打野鸡,其他的就下溪涧捕鱼摸蟹。野鸡打着了,鱼蟹也捉回来不少。土鸡蛋煎鱼,油炸山蟹成了那晚的当家菜,村委会的人闻知我们从州府来,从自家提来一塑料桶的小灶酒,各自用大碗狂喝。
山蟹下酒,哪有不醉之理,酩酊到两脚飘然,一跤下去,我的整个裤裆都炸开了,只好用手抓住裂开的裤裆回到乡上,买来一条不合身的裤子套上。
其实,大多山里人是不吃山蟹的,山蟹只是个壳,没有什么吃头,只有我们这些人图好玩。去年回家,兄弟姊妹几个特地开车到百里之外的未竹口,那是江华大瑶山深处,主要生产杉树和楠竹。才到乡上,乡长小刘就带我们到溪涧里捉螃蟹。溪水清澈透明,螃蟹就躲在一个个错落的石头底下,只要用手轻轻翻开,螃蟹就会跑出来。个把小时,就弄来了百十个黑黢黢铜钱般大小的螃蟹。乡长特地吩咐掌厨的大师傅把螃蟹炸了下酒。
尽管山蟹没有一点肉,但连壳一起下嘴,特香特脆。我倒认为,吃山蟹不在其肉,而在捉蟹时的快乐和吃蟹时的那脆生生的响趣。我特欣赏一台湾作家说的:人生最乐莫过于持螯赏菊伴佳酿,不过,有蟹有酒又有诗,那才真叫作“人生”。
古往今来,文人嗜蟹,不少文人墨客啖蟹、品蟹、咏蟹、画蟹,但都不是为山蟹作的,这都不能作为山蟹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