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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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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头湾,上苍的手稿

取了三个题目,一是《井头湾,上帝的遗稿》,但细细想来,我又不信上帝,况且在有的人心里活得好好的,上帝未死,岂能称遗;二是《时光遗物》,可时光“万寿无疆”,叫遗物更不合适;那就叫《井头湾,上苍的手稿》,这题目表达了这样一层意思,这作品一定是上苍的。上苍,我们的“老天爷”,谁不知道他是主宰万物的神。只有他才能够把现实雕刻成一幅幅作品,然后存放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我们常常用巧夺天工、天造地设、鬼斧神工形容那些惊世奇观,也就这个意思。

井头湾曾经是奢华的,就即便放在当下。现在的井头湾只转而是低调的奢华,或许在两三百年前,这座村子的主人们就看清楚了他未来,就像今天这个样子,寻着时光所走的方向。

我不可能把井头湾去对比迪拜,迪拜是土豪的天堂。

迪拜确实是土豪级别的,他们用石油换来的钱,更确切地讲,是用未来子孙们的命换来的钱堆砌起了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的奢华。

从迪拜回来的人一定会给你兜售这些,在迪拜多好的车都算不上最好,多特别的享乐都谈不上“特别”。城市里,你会看到有人在加长房车里开始他的城市游;甚至是开一辆红色法拉利F430或者是经典黄色的兰博基尼逍遥终日。陆上有豪车,海上有游艇。游艇俱乐部里终日富豪云集,海上运动俱乐部也为他们准备了各种 娱乐节目。有7支帆的仿古木制帆船,也有现代的豪华快艇。既可轻松浪漫地去海上看落日,在橙红的夕阳下进晚餐,也可以租条快艇开到12海里之外的波斯湾深处去海钓.....

这还只是迪拜一鳞半爪。

但还是有人毫不客气的预言:迪拜奢华的背后迪拜是富人的天堂也是外地劳动力以及破产者的地狱,是穷苦外来工的汗水建造了迪拜这座中东香格里拉。迪拜是一个活生生的金属寓言: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世界最后可能会崩溃,成为历史尘埃。

这位预言家这样给我们讲述他见到的一个女人:

每一次她要讲述自己的故事,她的头都会低垂下去,整个人委靡成一团。她是个苗条纤瘦的女人,尽管衣服象她的额头一样满是皱褶,我还是能依稀感到她 曾有的富裕生活的余晖。我是在迪拜最顶级的一个国际酒店的停车场发现她的,她就住在自 己停放在那里的陆虎车里。由于好心的孟加拉籍停车场服务员无法狠心将她赶出去,她得以 在这里栖身数月。这可不是她想象的迪拜梦的终结之地。

这个女人的今天则完全可能是迪拜的明天,不是宿命,而是必然。

但井头湾不是。

即便眼前,井头湾在你的眼里是蓬头历齿,但我更愿意用一个词形容他——虽老多情。有一句话:不是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相识,也不是每个相识的人都会让人牵挂。至少我们在今生,在那个地方,在一转身的时候没有错过……这井头湾便是。

事实上此前我并不知道井头湾具体在哪里,总想象在沱江下。

少年时,沱江在我的眼里是大地方,是天堂般的城市,只有那样的地方才有那样一个村子。

其实,沱江在湘南也只不过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城。

井头湾却在大石桥乡,一个瑶族村子,蔡场长告诉我。

我问蔡场长,离涛圩有多远,他答不远。

此时我们身处流车源,在美景里流连忘返。

农夫车一路颠簸下山,这是再“土豪”也无可奈何的林区道路,布加迪、法拉利、宾利、兰博基尼和迈凯伦又咋的,都敌不过这辆农夫车。蔡场长说:“这辆农夫车还是新车,要不是作家你回乡,还轮不到坐呢。”

我荣耀得开始发烧,是的,有蔡场长这份情谊,农夫车胜过坦克飞机。

比喻坦克飞机,不是说是打仗,是指装备精良,装备重要。不是打仗,却是打仗的速度,一路上再好的风景都被甩在了车后,开车的肖师傅还打趣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看看井头湾,你什么都觉得不足为奇了。

这是心里就只有有了井头湾。

才到村头,就见一溪清流扬长而去。

这扬长而去是时光里修炼出来的姿态,告诉你这是井头湾的水,不是别处的水。

记得宋人何应龙有诗曰:“云绕前冈水绕村,忽惊空谷有佳人。天寒日暮吹香去,尽是冰霜不是春。”“尽是冰霜”我倒是不见,就这一溪,清澈透底,让我的心底泛起了一股暖流。

这清流过处,我站在一块磨得锃亮青石板上,眼望着,心里想:他人总结说水有多种品质,一曰守拙,二曰齐心,三曰坚韧,四曰博大,五曰灵活,六曰透明,七曰公平。守拙,齐心,坚韧,这井头湾的水也是这个样子?

井头湾的水不正是以一种平常心态,不仅不张扬,反而“和其光,同其尘”,安安静静、从从容容地出村去,此等宁静和达观,是我们人类都难以企及的。

井头湾的水显然不是一般的水,否则几百年过去了,还留下了这般容颜。

可惜进村太晚了,只有个别老小,来不及多问几句。眼下的青砖大屋、石门框、青石板、明渠暗沟,雕梁画栋,是否能告诉我点什么。

我反复触摸,试图感动他们,让他们畅所欲言。

这一切都是徒劳。

这个村都姓蒋,蒋是汉姓,怎么说他们是瑶族寨子呢?这么多的大屋程度,不知道蒋家的祖先们咋会有那般殷实?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地方安居乐业的。

我试图找到答案。

可我手头的资料并不多,陪同我的蔡场长对井头湾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碑文上有这样的记载:清乾隆年间(公元1730年),道州商人蒋汝新为避战乱,携子蒋宗文、蒋宗易举家迁徙,来到江华瑶族自治县大石桥乡,因所带水牛赖在这口古井里纳凉不走,蒋汝新便就地在井边落户。

我没有看过这块碑,也没有看过井头湾蒋氏的族谱,要想知道蒋氏一脉的渊源很简单,网搜,百度没有找搜狗。

从蒋氏的宗族网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蒋氏之族出自周,周公三子伯龄封于蒋。至九世孙诞,为幽王太子太傅,幽王弑,平王立,而诞子孟仍归蒋。

1916年湖南零陵、广西兴安蒋氏合修通谱,亦尊伯龄公为一世。

四十七世横公,生九子,皆封侯,第八子默、第九子澄,居滆湖东西,凡湘省蒋氏及由湘转徙者,皆二侯苗裔,通谱所收村落有廷阿头、半岭上、小岩村、白露井、新田冲、桐子山、斗江头、福塘村、凤人蒋家、桑叶田、田洞村、黑石头、蒋家岭、德甫里、大埠头、青蚨田、井头湾、鼎甫里、灯塘村、油榨塘、锦上田、茅栗铺、城子山、老宅村、柘田村、野寨、立楼寨、洵溪、上爻复、乌石冲、带花山。

井头湾赫然在榜,恰好与碑文记载的内容互相印证。

“蒋汝新为避战乱”来到井头湾我一直不解,我查过1730年,正是雍正八年,中国处于“康乾盛世”,也正是蒋汝新在井头湾盖新居那年,道州并没有发生什么战事。只是京师地震,再则在广西邓横寨有一场民与官的厮杀,尽管血流成河,但离道州还隔着千重大山。想必是蒋汝新的生意做得太大,看到了“树大招风”这一点,迁徙到江华以避祸将来而已。选择江华,那是因为1730年的江华一定比道州更加不毛。

而且选址井头湾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是安全,井头湾离潇贺古道不远,为出行方便,但又避开了官道,免得惹来是非,加上与广西交界,易于进退,但更重要的是井头湾这口井。

对于蒋家是瑶族就好理解多了,这周围居住都是瑶族,做得了大生意的蒋家更加深谙适者生存的法则,再拿孔子所说的话来对照:“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这就更不存半点疑窦了。

天快要煞黑了,才有一村民凑过来,对来人见怪不怪的这位村民并没有问我们的来路,而是带我们走完了该走的地方,该看的民居大多数看了。

他告诉我们的和之前看过文霖的文章表述差不多,都说是井头湾村古民居建筑群总的布局是“枕山、环水、面屏”的理想风水格调,主体结构分为两个部分,即蒋宗文族和蒋宗易族。蒋宗文族,由上下座民居及门楼组成。蒋宗易族,由三座大屋民居和八字门文昌楼组成。两座门楼处于两条主巷道的入口,两条巷道依坡而上,都用青石板铺成,一级一级地向坡顶延伸,并有横巷贯通。三座大屋创建于道光年间1830至1832年,由蒋宗易后代蒋光椿、蒋士俊、蒋士耀、蒋士禄组织共建,分上、中、下三座,有9个天井,130多个门口。上下屋民居由蒋宗文后代蒋士明、蒋士洸、蒋士爵组织创建,于1843年建成,分为上、下两座。两大宅院比邻而建,门庭严谨,高墙耸立,青瓦盖顶,青石铺地,天井相间。宅院的门梁、窗户、屏门大多采用精湛的传统木石雕刻工艺装饰,梅兰竹菊、鲤跃龙门的姿态,栩栩如生。

我不懂建筑,慨叹的是以两代相继,能造就出这些房子,除了财力还是财力。但坊间传说的则大不一样,这个有点出乎我的猜想,蒋家在造三座大屋时并不是什么“富二代”或“高富帅”。据传,当年,蒋氏后人蒋光椿的妻子是10多公里外的白芒营镇黄泥江村人,由于当时贫穷到无米下锅的地步,蒋光椿叫儿子到黄泥江舅舅家里要点钱米。舅舅没好气地对外甥说:“你那里没有黑土,黄土总有吧。我也没有米了,只有泥巴。”于是,蒋光椿的儿子空手而归,并将原话告诉了父亲。蒋光椿立下狠心,带着儿子到与广西交界的地方开荒挖地,结果意外挖出了两窑银子,他们就用这些钱建成了三座大屋。后来,其它民居也是相继筑建,慢慢才形成了现在规模。

故事归故事,没有那么好挖的两窑银子,话中有话,无非是说“天道酬勤”,“得到神助”。起房子的钱真正的来由路不足考,再说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尽管认真地看,我还是没有看出多大个名堂,对这些古宅的内涵依然一知半解,他们说这里的民居具有典型“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徽式建筑风格。

好在文霖还有一段文字,循着他的文字对井头湾古民居的认识就清晰多了,他写道:青砖瓦屋起,料石砌到窗。水从拱门过,路巷石板勷。砖墙青瓦,整体色彩效果是黑白相间,朴素典雅。马头墙与封火墙错落有致,院内石墩青光可鉴,石柱上刻有龙凤花鸟。每座房屋都分正房、厢房、下房。房的左右建有用青石板铺成的走廊。正房与厢房、厢房与下房之间靠一个呈“回”字型的天井隔开。天井与厅堂相通,采光效果很好。大的天井有的还设有养鱼缸或盆景、假山。天井主要是用来采光,但民俗认为这是“四水归堂、肥水不外流”。大厅两边各有两间卧室,卧室的窗棂上刻有木雕,雕饰的内容多为吉利的民间故事、戏剧画等。刻牡丹,花开富贵 ;刻葫芦,福禄绵长;门户、窗棂木雕活色生香,饶有风趣。

我和文霖是文友,他参加过我在沱江里时光举办的新书发布会,之前也在一起聊过,论酒,他一般。

一两次见面,说的是乖面话,并没有向他提及井头湾,他更不知道我要去井头湾,但我看过他写关于井头湾的博文,他的博文让我的了解得以深入。

文霖讲,井头湾古民居中最有特色的八字门文昌楼,门楼上面的牌匾书写“九侯第”三字,这个“九侯第”的来历还挺有意思的。据说,蒋姓系周朝时周文王所赐,蒋氏家族在周朝沿袭以来就是名门望族,官宦世家。东汉建武年间,蒋横被刘秀治罪,9个儿子避难四方,待帝省悟后,9子皆随地封侯,即:公华侯颖,会稽(今属浙江 )侯郑,临江(今四川忠县)侯川、临湖侯曜、临苏侯浙、浦亭侯巡、九江(今属江西)侯稔、云阳(今陕西淳化西北)侯默、函亭(今属江苏)侯澄。从此蒋家被称为九侯世家。因九子蒋澄的五个儿子皆成为州牧,也称九侯五牧。后到清朝,按照族谱所记载,这里的家门应该是蒋元公长兄靖公的后裔。蒋氏转辗井头湾,后生勤奋耕读,人才辈出。当时,这个只有12户人家的小村庄就出了13个秀才。后人蒋伯龄生了9个儿子,其中8个儿子在朝廷做官,而且官居高位,清正廉明,朝野内外一时传为佳话。第9个儿子在家务农,勤劳简朴,善于经营,富甲一方,且积极办学、扶贫济困、回馈乡里,在当地德高望重。道光年间,皇帝获悉这一情况,对蒋氏族门家风严明、德才兼备大为赞赏,又知蒋氏家族祖系九候世家,就赐予蒋氏第九子的大宅子居所为“九侯第”。据说,蒋氏后人在民国时期有人在长沙警备司令部当过团长,湖南和平解放后还回来省亲过几次。

这井头湾老宅里一定还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大户人家,都要历经动荡,都要有一个人传奇人物和他的传奇经历。我暂无闲暇,待再深入,把这个故事挖出来,拍一部电视剧何妨。剧情围绕“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为主线,处处设伏,暗藏玄机,你争我斗,兄弟反目,但在大敌当前,兄弟间都能捐弃前嫌,携手一心。又这蒋家人是男才女貌,与村外难免往来,自然周遭恩爱情仇,一个一厢情愿,一个视如旁骛,爱情大剧也同样是起伏跌宕,环环有味。

有人说,电视剧的题目那就叫做《蒋家大院》,我说NO。说NO的原因很简单,不能和,《乔家大院》再撞脸,除了这个题目,叫什么都行。

我没有文霖“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他可以六进六出井头湾,他可以参加别人的婚礼,他可以不经意就遇到这个村子的“瑶歌王子”蒋盛富。

从文霖的描述看来,蒋盛富是个很有趣的人物,他不一定是个有多深文化情结的人,爱唱歌,这只是对乡俗的一份坚守。据说,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井头湾便有了民间祁剧班、彩调班和武艺班,白天田间劳动,晚上娱乐唱戏。这里的老少都会唱蝴蝶歌、梧州歌、山歌。村里每逢婚嫁喜事,还要坐歌堂。

在村里,我确实看到了戏台,但不古,更像是生产队时期的大礼堂。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这里文风很古,定和新田龙家大院、祁阳李家大院、零陵周家大院、江永上甘棠、宁远黄家大院一样,没有哪个大户人家不提倡“诗书礼乐,孝道传家”的。尤其在家道兴盛时,难免请来戏班唱上十天半月。

“竹绕疏篱水绕村,一枝无语更黄昏。暗香似识骚人意,月澹无风自入门。”这是宋人方岳的诗,这首诗,最后将我拉回到了井头湾那一泓涌泉。

就因为有这眼泉,才有了井头湾这个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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