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那一盆令人血脉贲张的黄焖野黄鳝,让我想起了20多年前去张沟的一次旧游。席上又恰有一沔阳来的朋友,她问起我当年是否认识一位叫池莉的女作家。两个月前,又在西南联大纪念馆里意外地“结识”了被称为学界耆宿的沔阳人黄钰生,这则更加翻出了旧游中我对沔阳的点点滴滴。
瞬即,在我的眼帘里仿佛闪出了三个关键词:“湖北”、“湖南”、“云南”,莫过这就是所谓我的“不解之缘”。
以前旅行,急不可耐,往往是走马观花,而留下最终的印象都是“水过鸭背”,到多年后回过头来,才觉得每一次旅行都是经意的却就不经心。
沔阳,现在的仙桃。
沔阳得名于沔水之阳。沔水,又名汉水、襄河,初名漾水,亦名漾川,《尚书·禹贡》篇载:“番冢导漾,东流为汉。”说的就是这条江,今名叫汉江。
仙桃何由而来,不去管它了,1500年的沔阳古城还不够老吗,仙桃也只为长生不老,但还是可惜了当初游历,除了残痕斑驳,几乎没有更多印象。如今的沔阳,城虽复旧却依然簇新,人称它为“沔街”,亦尽管如此“新造”的“古老”但还是聚来了不少人气。
沔阳还号称为中国黄鳝之乡,所产黄鳝占全国产销量的半小江山。到了这个季节,楚雄人逢人便说:“你家有空,就来楚雄吃黄鳝嘎”。看来,这道让楚雄人满引以为是的美味佳肴,其实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当年的张沟之行我早就见识过了那里的黄鳝。沔阳还有众口铄金的“沔阳三蒸”,就连少帅张学良饱过口福后也不忘发点感慨以回报这道招牌菜:“一尝有味三拍手,十里闻香九回头”。但“沔阳三蒸”于我来说,还一直存在想象里。
若说起黄钰生,一定会让人不知不觉地回到西南联大当年的情境之中,有人这样评价这位为联大呕心沥血的沔阳人:“在多校联合办学体制中,黄钰生的‘事功’扩展到全国教育界。”待纪念馆看过展板资料和听学生讲解员的讲解后,我更加了解到,在西南联大时期,张伯苓因常驻重庆,太多的担子就撂倒黄钰生的肩上。依照三校校长最初分工,张伯苓负责建设,因此在黄钰生到达昆明不久便出任了联大“建设长”,为建设联大新校舍,他几乎倾尽心血。
女作家池莉,名字不一定也不需要家喻户晓,但“有了快感你就喊”总该知道吧,这句话就是池莉的一部作品名称,当然池莉的作品还有很多,比如《来来往往》,等等。
我真羡慕这位生在沔阳楼河吊堤,长大了去学医,后来又弃医从文的女人,之所以敢“有了快感你就喊”,不仅仅因为学医,而是沔水养育出的“睿智、敢为、重情重义”的文化性格。
说起“睿智、敢为、重情重义”,就一定要说一说那个与皇帝宝座擦肩而过的另一位沔阳人陈友谅。如果不是当年饮恨鄱阳湖一役,后来的大明未必叫大明,就更轮不着当和尚的朱元璋以袈裟换得龙袍加身了。
历史写就于偶然也是必然,亦如人生,亦如我眼帘中的“湖北”、“湖南”、“云南”这些词的串缀,这也是某些偶然的必然串缀,或所谓“千里因缘一线牵”。
无人不知的“千里送鹅毛”这句,就是个“偶然”而来的。在宋人罗泌撰著的《路史》中记载着:唐贞观年间,云南土司缅氏为了表示对唐王朝的效忠,特派部属缅伯高携带大批云南特产和一只白天鹅去京城长安朝见皇帝。一路上缅伯高对白天鹅悉心照料,警惕有加,谁知才到了沔阳湖,缅伯高因不忍白天鹅口渴难受,便生怜悯,于是放了白天鹅到湖边饮水,却不料白天鹅在饮饱喝足后远走高飞了。这时的缅伯高一个箭步扑将过去,但也只攥住了白天鹅的一根羽毛。缅伯高显然被急得团团转,但又不得不去完成这次使命,于是只好冒死将鹅毛用锦缎包好,并附诗一首去见当朝的唐太宗,也许能求过侥幸。诗是怎样写的:
“天鹅贡唐朝,山高路远遥。沔阳湖失宝,倒地哭号啕。上复唐天子,请饶缅伯高。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
没有想到的是唐太宗反而大喜过望,读罢此诗,不但没有责怪缅伯高,还回赠了他丝绸、茶叶、玉器等中原特产,这让缅伯高万分感激,且长跪不起,以谢龙恩。
我在想,缅伯高,一个云南土司特使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和湖北搭上了关系,不能说不是“缘”,是“云南”和“湖北”的“缘”。又陡然想起那个湖北诗人屈原被楚怀王放逐之后,在沔阳沧浪闻《渔父歌》,他“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也不愿“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的誓死之心。“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如果屈原听了渔父的歌唱还能最后恍悟,也许就没有了汨罗江那悲壮的一幕,可谁能说得清楚呢,这是否说明诗人早就和湖南有了不解之缘?
再说自己,生在湖南,大学毕业后义无反顾地到了湖北工作,后来又鬼使神差地到了云南,这难道不是我的“今生缘”?
“日午画舫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
这则如佛曰: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
我并不信佛,但抱有敬畏。
今天回忆起沔阳旧游,似乎这时才让我恍然大悟,当年真正忽视的恰恰不是口福和风景,而是生命过程中的那一种无形的缘分,一种沧浪之后的追问: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尤其人都到了我们这个岁数了,还何必去在意所谓恩恩怨怨。仅仅为了大家聚拢来的缘分,你就可以抛却心头的一切。沔水清清濯我足,这才是自己对现实应持的态度,它不仅仅是我对沔阳旧游的再次审视而后的取舍,这也是我在省行政学院和省社会主义学院学习后的心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