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春雨过后,樱桃就红了。
于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上紫溪山采摘樱桃就成了一种约定,也是一种牵挂。
有朋自昆明来,就是冲着紫溪山上红了的樱桃。
紫溪山的樱桃是有些名声的,这可能与紫溪山有关,长在名山之物,也算是出自名门吧。
紫溪山的樱桃数量很大,成片种植的不下三四十处,红墙果园、翰丰园等都是有名的樱桃园。山上海拔高温度稍低,樱桃成熟要比平地的樱桃晚熟一些,也比平地的樱桃挂得住。紫溪山的樱桃颜色鲜红或黄白,玲珑剔透,形娇味美,有如李白诗中所言:“如珠未穿孔,似火不烧人”。
我们走的是后山门,想着的是要比走正门的路程稍短,车也相对少些。
一路上,却是车如游龙,有昆明、红河、曲靖、玉溪车牌照的,可见来者之广、来者之众也就不难理解了。
今天恰好是紫溪山的樱桃节,为樱桃办节,在云南也恐怕独此一家。
当我们来到“万朵茶花农家乐”时,正是午饭时候,将就在这山上吃顿饭是好久的心愿了。尽管知道这里的价格不菲,但农家的鸡是山上野放的,还有那些取之山上的金雀花、棠梨花、树花等等。
樱桃节的开幕式两点开始,搭在樱桃林间的舞台上,豹子笙舞跳得正欢。
这天来了不少凑热闹的人,也有卖水、卖凉米线的。
没那雅兴去看人家跳舞,一心想着的是树上的樱桃。
因种植时间不同,樱桃树有高有矮,适合男女老幼。
好攀树的孩子们总是爬得老高,像猴儿似的,乱摘一气;女人们则用树勾,小心翼翼地挂拉着枝梢,一颗一颗地,像数着珠玑。
老人们望着缀满枝头的樱桃,像守望者……
其实,城里的樱桃要比山上卖的便宜一半,但都喜欢亲自到这山上来,我猜想人们不再单纯为饱个口福,而是为口福追求的过程,是和樱桃亲密接触瞬间的那种快感。
我对樱桃的认知很少,甚至在过去完全是漠视的态度,也就从来不去“染指”。
我不知道樱桃是被誉为“鲜果第一枝”;不知道樱桃还有短柄樱桃、大乌芦叶樱桃、短把大果樱桃、大笨樱桃、细叶樱桃、银珠樱桃、宝玉樱桃等等名品;不知道樱桃在中国已有三千多年的种植历史;更不知道樱桃会让帝王和文人骚客们是那么的难以释怀。
这大概是樱桃的确好看又好吃,要不就是文人们的肉欲膨胀到了“下着”的地步,他们无时不把樱桃和女人联系起来,疯狂的想象着……
想象力丰富的大多数是些情种。
唐太宗也不例外。看他的《赋得樱桃》:“朱颜含远目,翠色影长津;乔柯啭娇身,低枝映美人”;南唐后主李煜更是,他把女人和樱桃写得百媚娇态,诗曰:“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白居易是骚人中的骚人,他是把樱桃比作女人嘴的第一人,料想这一定与他的樊素、小蛮两个如花似玉的美眷有关。因此才会吟出“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句子,“樱桃小口”也从此在文人中传扬开来。后来,岑参学舌,说:“朱唇一点桃花殷”,这个“一点”也就是樱桃。
冯梦龙写山歌都有些恋恋:“再变上一块香茶也,不离你樱桃小口”。
樱桃不随岁月沉浮,但在风尘里总是高高在上。
《本草衍义》有:“樱,古谓之含桃,可荐宗庙”的说法,古代的人们便把它当作供物来作“春献”。尤其进入科举时代,在庆贺进士及第的宴席上,都必摆上樱桃。
因此旧时的樱桃多供富贵人家享用,也常常当作赏赐和赠送他人的高贵礼品。
史思明的“樱桃子,半赤半已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至。”就是个例子。
张籍的《朝日敕赐百官樱桃》,诗里写道:“仙果人间都未有,今朝忽见下天门。捧盘小吏初宣敕,当殿群臣共拜恩。日色遥分门下坐,露香才出禁中园。每年重此先偏待,愿得千春奉至尊。”
韩愈有《和水部张员外宣政衙赐百官樱桃》,诗云:“汉家旧种明光殿,炎帝还书本草经。岂似满朝承雨露,共看传赐出青冥。香随翠笼擎初到,色映银盘写未停。食罢自知无所报,空然惭汗仰皇扃。”
崔兴宗也有《和王维敕赐百官樱桃》,曰:“未央朝谒正逶迤,天上樱桃锡此时。朱实初传九华殿,繁花旧杂万年枝。未胜晏子江南橘,莫比潘家大谷梨。闻道令人好颜色,神农本草自应知。”
从诗者为“敕赐樱桃”大发感慨可见樱桃的稀奇程度。
樱桃也是诗人们吟咏最多的水果之一。
历来写过樱桃诗的诗人多达数十,白居易又是这些诗人当中之最,悉数吟及樱桃的诗就不下十四五首。其中有《樱桃歌》最为出名:“莹惑晶华赤,醍醐气味真。如珠未穿孔,似火不烧人。琼液酸甜足,金丸大小匀。”
诗是多了,却怎么也追不上蒋捷的《一剪梅》名声:“有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尤其“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虽像一句大白话,却借移景易色寓季节更替,时光可贵,这甚是了得,也才有了后来口口相传,自今不朽。
大诗人杜甫对樱桃惜爱有加,有诗道:“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忆昨赐霑门下省,早朝擎出大明宫。金盘玉筯无消息,此日尝新任转蓬。”
唐诗宋词中还有好些吟咏樱桃的作品。
齐己的《乞樱桃》算得上其中的上乘之作:“去年曾赋此花诗,几听南园烂熟时。嚼破红香堪换骨,摘残丹颗欲烧枝。流莺偷啄心应醉,行客潜窥眼亦痴。闻说张筵就珠树,任从攀折半离披。”
诗人不在,却并不影响紫溪山樱桃的诗意。
离开时正好撒下几粒雨点,据说雨后采摘樱桃又是另一番感受。果然是,看樱桃坠弯的枝头,盈盈的樱桃像女人娇羞的脸蛋。这时你更难自恃“坐怀不乱”,恨不得把满枝的樱桃俱收囊中。
唐人晁补之便早有了雨中采摘樱桃的经历:“雨后园亭绿暗时,樱桃红颗压枝低,绿兼红好眼中迷。荔子天教生处远,风流一种阿谁知,最红深处有黄鹂。”
这来者,敢情都愿是那只最红深处的黄鹂鸟,“风流一种”又何须有谁知呢?
早就料到下山时,友人一定不舍,果不其然掏空了腰包。
我改了苏轼的荔枝诗打趣他们:
紫溪山上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樱桃三百颗,不辞长作楚雄人。
这也许是他们的心情,也是你我的心情。
更想必年年只待“红了樱桃”,呼朋唤友好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