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岩，那一股氤氲的人文气息

不屑淡岩就枉写了《永州岩洞天下最》。

其实淡岩一直驻留在我的心中，写《永州岩洞天下最》不写淡岩就像作画时留白。

留白之用心，你懂的。

淡岩在贤水河畔富家桥村隆起的淡山。何谓淡山，是因为周贞实这个人。据清《零陵县志》载：“秦始皇时，周贞实避世，遂居于此。”秦始皇三次请他出山，周竟然充耳不闻，最后干脆谎称自己姓淡，让来寻他的官差无果而终。

徐霞客在《楚游日记》也证实了这一点，日记中写道“有贞实者，秦时人，遁世于此，始皇三诏不赴，复尸解焉。”淡岩因周贞实的一个谎称而得淡岩之名。

据传，周贞实好游山玩水，且才情横溢，尤其擅书法，其字迹刀法如锋棱劲挺，并起止有序，与甲骨文的刀法如出一辙，由此可见，周贞实非一般鼠辈。在永州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方石刻，即双牌承平洞的“贞实来游”，这方留题就出自周贞实之手。

我曾接近何仙观多次，但都无缘于淡岩，淡岩在今天芝山区富家桥镇的一家工厂内，它分明岩、暗岩两个部分。据说明岩洞口凿有草书“淡岩”二字，字大如斗，字深寸余，进口处有踏步及半月形台基。暗岩面积约摸一千平方米，地面平坦，上部为穹窿顶，内有石田、石臼、石龙、石人等天然造型，岩内冬暖夏凉。无怪乎周贞实住在这里悠哉乐哉。这“一床一枕，依然犹伴白云间”，这对于周贞实来说当然“神马”都是浮云了。

还据说在淡岩内，有个昙花一现的自然奇观：每年农历八月十五午夜时分，皎洁的月光穿过岩顶的天然石洞射入岩内，照亮一方石台，形成半圆形状，貌似一轮新月，因此，这一景观成为了永州八景之一的“淡岩秋月”。

淡岩的名声绝非因有石田、石臼、石龙、石人等自然景致那么简单，也非“一轮明月”的虚幻镜像，而是周贞实与秦始皇“三请”而不顾的傲世风骨。自古文人士子都有桀傲不驯的愤世情怀，无论汉魏文人的清峻，唐宋文人的不羁与开放，宋代文人的慷慨或悲凉......等等，无一例外的都沾染了周贞实的这种习气。

太史黄庭坚最早为周贞实精神唱赞歌的人，曾作诗诗二首，其一云：

去城二十五里近，天与隔断俗子尘。

春蛙秋蝇不到耳，夏凉冬暖总宜人。

岩中清磬僧定起，洞口绿树仙家春。

惜哉此山世未显，不得雄文镵翠珉。

其二云：

淡山淡姓人安在，征君避秦亦未归。

石门竹径几时有，瑶台琼室至今疑。

洞中明洁坐十客，亦可呼乐醉舞衣。

阆州城南果何似，永州淡岩天下稀。”

有了“永州淡岩天下稀”的广告词，也就有了淡岩后来的显赫名声。

被称之为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杨万里，在他由赣州司户调零陵县丞后，终于有机会让自己与久仰的淡岩亲密了一回。我无法揣测当年的杨万里是否有透过淡岩看一弯明月辗转难眠、思绪万千的情景，但一定被淡岩感动过，要不然睡了也就睡了，为何次日一早便作《宿淡岩》一诗，其诗曰：

径仄愁斜步，溪深怯正看。

破船不能渡，晴色敢辞寒。

白退山云细，青还玉宇宽。

险艰明已济，魂梦未渠安。

徐霞客来淡岩那年是明崇祯十年，即公元1637年，天公不作美，迎接他的是惊雷和大雨。但这一切并未扫去他对淡岩的游兴，他不仅冒雨而来，还登上淡山，其“东瞰官舍后廻谷，顿若仙凡分界”；“西眺山下平畴，另成一境，桑麻其中，有进贤江发源自南龙洞，东来直逼山麓。”极目之下的此番情景，怎能不令徐霞客心旌摇曳。徐霞客在看过淡岩之后有没有住下来我不知道，如若住下的话也就注定了他楚游中又一个不眠之夜。

从惊雷和骤雨我们已经知道，这是湘南的梅雨时节，在这样的日子无论如何他是看不到“树挂黄昏月一钩”的，除非天公是你的“兄弟”，惜哉。

周敦颐在任永州通判的三年间，曾先后三次来淡岩，凭吊怀古是其一，感于周贞实的避世不争；赋诗题记是为秋月所动，谓之其二。其有：“开阖从方便，乾坤在此间”，“谁道二千年远事，而今只在眼前头”的诗句，于是便有人臆断：周敦颐之所以著《太极图说》，说不定就是受了这淡岩和他生身故里道州月岩的阴阳变化的启迪，终于悟出了“无极而太极”万物始终的大道。

名人是淡岩的最好推手，多少人因名人造访之地而趋之若鹜。据零陵县志载，此岩共有石刻多达206方，由于年代久远，更由于人为攫夺，大多数石刻均以漫灭，尚可辨的仅存约35方，前往观者不无痛心疾首。除上述提到过的宋人黄庭坚、周敦颐、杨万里、徐霞客等大家之外，还有同朝的李建中、柳应辰，以及明代的张勉学、王泮和清代的周崇傅等，他们或诗或句均有吟题。

据统计，写淡岩的诗词之多，多达20余首，实属罕见，这些诗歌中不乏好诗好句，为后人争相吟咏，现拮几首与你共赏——

宋人游何的“来与三僧作并邻”，想必是他早就羡煞周贞实的隐士生活了，于是“绍兴乙丑七月幕谷游何萧卿乘月独游淡岩”，担着那皎洁月色，品着那影影绰绰淡山，于是大发感慨：

渡过潇江日已曛，影和明月共天人。

名岩近郭别州少，好事更谁和我真。

绝顶有天浮碧树，凌秋无暑断红尘。

终当早弃人间事，来与山僧作并邻。

同为宋人的留筠亦作《题澹山岩》，首先表达了他久仰淡山，也想过一把“我谩邀僧煮石泉”的日子，淡山之境只是假托，可世间哪有“一尘不到”的“非凡地”，然，只有淡山：

起仰高山积有年，忽看岩窬锁云烟。

一尘不到非凡地，六月当知不暑天。

昔有秦人尝穴处，世从山谷始名传。

品题自古因人重，我谩邀僧煮石泉。

清人蒋濂作诗二首，选其一，诗人以“水石从来数永州”起句，以咄咄之势，夸耀永州风光乃在全国山水名胜中之翘首，尤其淡岩则又是那“好中之好”，仿如冠上之珠。但一转句诗人就来了怨气，他毫无掩饰地诘问大文豪元结、柳宗元为什么只爱朝阳旭日和渔舟唱晚，而忽视了淡岩秋月？其诗一针见血：

水石从来数永州，淡山风景更清幽。

洞悬碧落云千缕，树挂黄昏月一钩。

半里晴岚回远浦，凡峰寒色抱危楼。

探奇元柳何偏置？祗爱朝阳系钓舟。

清人李长芬游淡岩，正值早春二月，莺飞草长，绿树成荫。尤其看到“荒林春雨足，新笋迸龙雏”的一番景象，令他万般感慨，又见晚烟袅袅，淡岩仿如仙居之处，这惹得诗人张口便作：

野色微霏二月天，半峰新绿落平川。

岩前曲径穿新笋，石上残痕渡晚烟。

客子探梅迷野寺，老僧扶柳过春船。

年华不再须乘兴，古木斜阳唤杜鹃。

还有很多歌颂淡岩的诗词文章，就不做逐一介绍了，已是赘述，有人会问：你游淡岩若何？答曰：我未游，但我看淡山之名就在于一个“淡”字，“淡”是淡山淡水也是淡岩的真谛。

“君子淡以成”是让一个人坦荡磊落，也就是说，君子则不损人利己，不沽名钓誉、并诚以待人，不同于戚戚小人，常蝇营狗苟，忘恩负义；“大味必淡”是要求一个人的处世态度，人生在世，未必只有大红大紫、烈火烹油的生活，生活的真谛反而是我们在物欲横流的当下能否守住一份本真，一份宁静。最后就是“看淡了”，这不是一个人的颓废而是一个人行走到了作为人的更高境界，淡是无为，是不争。凡浮华终归，脚踏实地，有为无为，这才是你可以品味得到生活的真趣，才可以登上人生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