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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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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不老泉

家有不老泉

洄溪的不老泉就在眼皮底下的虾塘村,儿时,溪边戏水,捞虾捉鱼,竟然晓不得千二百年之前的洄溪不老泉就已经声名贯耳。

更没有想到散文大家元结经我们村子到过虾塘村的不老泉。

虾塘是个瑶族村,离我家不过五六里的路程。村里有父亲的一个“伙计”,少时拜年,都是我去的多。

到虾塘要经过一片茶树林,茶树林中一个叫深沟的地方,据说在大屠杀那年,有人在那里砍过头,听起来森森可怖。

由于路程不远,再晚也要回村,父亲常常酒醉,东倒西歪,一次还踉跄到了泉里,路上更顾不上我,我自个儿喊着“冲冲冲,打打打”为自己壮胆。

虾塘有两宝,一是村前的古樟树,荫盖半个球场大小,树龄至少百年以上,常有童叟妇孺树下躲荫乘凉。每年的正月还要在树下扎起舞台唱三天三夜的“大戏”。另一宝就是村旁那一眼水脉旺盛的“不老泉”,溪边长不少兰花,春时绽放,幽香馥郁,士子们十分珍惜,便取名洄溪。

据说泉水因乳石松膏所渍,清洌甘甜,宜饮宜稻,常饮可以长寿。唐朝诗人张子厚择此居住,年八十如少壮,自号洄溪翁。

那些年,上大岭砍柴都要经过不老泉,大岭就是五岭中的萌堵岭,回程路上,气喘吁吁,总要到泉边小憩,掬一捧甘冽清甜的泉水解渴。

泉水是从一座耸峙的石山脚下挤出的,汩汩地流经一片广阔的草地后与另一泉水交汇,又泱泱地钻进一座怪石嶙峋,林树葱茏的小石山中,再从石山的另一面喷薄而出。

其实除了不老泉,还有两眼泉傍其左右,一眼叫虾王泉。这是因为泉眼边有一巨石,酷似一只大虾扑塘,泉眼由此得名,虾塘村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虾石边有一块倒伏的石碑,宽约一米,长约二米,因年久风侵雨噬,碑文模糊难辩。传说,这虾王石灵验,能给人带来好运,因此村里小孩“寄名”,都选择虾王石。

另一眼叫夜光泉。据说上世纪70年代,有一年的3月中旬,牛角湾村杉木园的刘子明父子沿溪捕鱼,深夜子时来到了夜光泉,突然出水岩洞内冒出两团火光,父子二人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渔具和30多斤鱼慌不择路地跑回家中,待到天大亮了才敢返回取物。

这些传闻真假不说,但都不敌一个张子厚。

有张子厚才有了不老泉,也才有了“洄溪寿域”的不朽名声。

可惜很少介绍张子厚的文章,对诗人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福建长乐人,进士,他还有一首有名的《咏芭蕉》诗,其诗曰:

芭蕉心尽展新枝,

新卷新心暗已随。

愿学新心养新德,

长随新叶起新知。

清人钱大昕被张子厚的“新”出妙绝所折服,在其学术名著《十驾斋养新录》中多次笔誉。

钱大昕,清代史学家、汉学家。字晓征,一字辛楣,号竹汀,上海嘉定人。早年,以诗赋闻名江南。后归田三十年,潜心著述课徒,历主钟山、娄东、紫阳书院讲席,出其门下之士多至二千人,晚年自称潜研老人。

钱大昕博综群藉,著述宏富,于经史子集,都有建树。擅名者如《甘二史考异》、《十驾斋养新录》等,均获誉当时,盛传后世,称为经典。

《十驾斋养新录》并《余录》凡二十三卷,学术札记,涉及经学、小学、史学、官制、地理、姓氏、典籍、词章、术数、儒术等诸多领域。其考镜源流,匡辨伪讹,索微烛幽,“皆精确中正之论”,为后人称赏,被学者视为典范。

钱大昕的推崇,让张子厚诗名远播。

张子厚,又为何隐居于此,不得其解。

想必诗人也看破红尘,芒鞋踏破,而终得虾塘这方清逸之地。

细寻旧迹,才知虾塘就在江华古代官道之上,在家乡耕锄时,每年的正月初二,都要结伴到惠风亭对唱山歌。但见5华里官道蜿蜒,店铺旧址依稀,却不知道这就是旧时江华跟两广联系的东大道,虾塘村边的惠风亭就是东大道的枢纽,见物思远,这条古道上曾经的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商贾不绝景致是何等炫目。

惠风亭周围地势十分开阔,满目茶林,蓊郁生动,松树挺拔,绿草茵茵,环境幽雅恬静。

惠风亭全用方石砌成,上盖青瓦,两向拱门,屋内有两排石凳,供过往行人遮风避雨,歇息小坐。拱门上还镌刻有“志奋前程须展骥,肩息此地好停骖。”、“坐石权听鸽语安,登程备应羊肠险。”的对联,对联含义可见深远。

当年的张子厚,真的走不动了,落草隐居,结庐人境,远离喧嚣,可以理喻。

不老泉圣洁清冽和张子厚的高情怡态,不少达官贵人和文人骚客接踵而来,到此谒见、赏景、题咏。一日,元结慕名造访洄溪翁张子厚,见人见景感佩万分,于是随口而占七言古风一首《宿洄溪翁宅》,其诗曰:“长松万株绕茅舍,怪石寒泉近岩下。老翁八十犹能行,将领儿孙行拾稼。吾羡老翁居处幽,吾爱老翁无所求。时俗是非何足道,得似老翁吾即休。”

松木绕屋,寒泉喷流,鹤首童颜的洄溪翁率儿孙们田畴拾稼的自得安然的情景,怎能让元结不艳羡和心动呢?

元结一来再来。

后作《洄溪招退者》可见,诗中写道:“长松亭亭满四山,山间乳窦流清泉。洄溪正在此山里,松膏乳水常灌田。松膏乳水田肥良,稻苗如蒲米粒长。糜色如珈玉液酒,酒熟犹闻松节香。溪边老翁年几许,长男头白孙嫁女。问言只食松田米,无药无方向人语。浯溪石下多泉源,盛暑大寒冬大温。屠苏宜在水中石,洄溪一曲自当门。吾今欲作洄溪翁,谁能住我舍西东。勿惮山深与地僻,罗浮尚有葛仙翁。”

元结忘我,恨不得也作“洄溪翁”,可见洄溪的魅力。

历届邑令、地方贤士不敢视而不见,也多有拜谒并留下诗文,邑令王玉辉有诗曰:“廻溪潺瑗抱村舍,居民棲隐云林下。浓眉皓首二三老,相见依依说农稼。我忆廻溪清且幽,饮泉得寿心所求。但恐风尘对高逸,笑我宜休犹未休。”

邑令王玉辉来时已是数百年后,张翁西去,但留得洄溪潺瑗,饮泉得寿者不仅此一翁,皓首数老,说笑农稼,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邑令郑鼎勋也来洄溪,看山看水,诗情如泉:“茂林修竹又环山,昔有张翁隐此间。院静惟闻天籁响,箐深常共岭云还。泉流碧水回迂径,阶砌幽花长翠斓。一路寂寥悲蔓草,黯然对此自闲闲。”

邻县的永明诗人蒋琛春来探看,心悦气爽,一占两首:“春风吹紫澜,孤香来隐约。黄鹂两三声,芳菲气自若。散步来溪边,惊鱼泳深壑。俯仰无累形,素心如有托。羡昔廻溪翁,意适非寂寞。”又曰:“四山峙苍翠,中留人影度。水势渐渐深,复嶂未可数。老松蒙古云,瘦竹漾清露。林转溪声适,天光绕一吐。爱玆山水幽,多为尘劳误。烟月发山间,清景无人语。幽独转生寒,踟蹰泉外路。”

清人滕元庆亦步后尘,作一首:“山人静里卜幽棲,门径无心送马蹄。寿域一朝开胜迹,芳名千古照廻溪。甘泉润酌来仙液,曲润循环咽大谿。揽胜踟蹰人不见,邱墟空对漫留题。”

我来洄溪无诗情,那是我不懂,乡人也很少提及张子厚,更少提及“不老泉”,洄溪兰香,只当野韵,农稼也本平常,一年生计,但凡知道感谢的是不老泉的惠泽,村里从来就没有受旱过。

近来听说,有商家斥资数百万,要开发“洄溪寿域”旧景,心生欢喜。

不老泉,因诗者吟咏,千年不老。

不老泉,因饮者长寿,芳名永存。

不老泉,因俊杰识得,天下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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