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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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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的血脉里流淌着石榴湾的血液

你出生或不出生在石榴湾,只要你的血脉流淌着石榴湾的血,就注定了你一生背负“石榴湾”三个字,这是你用尽毕生精力也抹不掉印记,也是你一辈子的精神枷锁——纵使你从兹去不再反顾,但“石榴湾”三个字定能点燃你的爱欲,欲罢不能,因为这是你改变不了的前世今生。

石榴湾三个字本就带着风情。

“风流意不尽,独自送残芳。 色作裙腰染,名随酒盏狂。”苏轼说。

“浓绿万枝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王安石说。

“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李商隐说。

仅举几例就够了,这石榴花亦被时人描绘了让人觉得这世上只剩下石榴花一种,独自艳妍。

她说,石榴花是“女人花”。

“一朵佳人玉簪上,只疑烧却翠云环”,满树红艳艳的石榴花,像一树燃烧的火焰,撩拨人的情愫;它不只是火焰,它是一树诗,撩起人们的浪漫和诗情。掐上一朵石榴花插在发间,那火焰就在头上闪耀,跳荡,映衬着黄黄白白的脸,整个人就有了灵气,有了生动。难怪有些地方,新婚嫁娘满头尽戴石榴花: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任性的只爱穿着“石榴裙”。女人身上穿戴了石榴花,就有了千般灵动,万般风情。

石榴花妆扮了女人,女人是世间最美最靓的风情花。

再说“石榴湾”,有没有石榴不说,还多了一个“湾”字,亦即一河碧水,半湾风情。

湾,从水,弯声。本义:河水弯曲处。

提到湾,很快想到了“外婆的澎湖湾”——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怀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

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踩着薄暮走向余晖暖暖的澎湖湾

一个脚印是笑语一串消磨许多时光

直到夜色吞没我俩在回家的路上

.......

问云南人的汉人,自哪里来,十有八九的人告诉你,他来自应天府大坝柳树湾,这一湾,湾住了大多云南人子子孙孙的怀想,几百年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故乡。可见,故乡不是宗教,你却是它不折不扣的信徒,回家则陈了你一生都不会改变的信仰。

石榴湾可贵处不止一湾。

发端于姑婆山的小河一路奔流,到石榴湾就变得缠绵起来。一弯90度入村,偎依着村、轻抚着岸,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千年、万年不退的热度,让人间艳羡。

再90度一弯撞向猴山,顿时呼天啸地,浊浪排空。

猴山不过几十米,但这一阻汹涌澎湃而来的西河水,让其不得不收敛志在必得之势,一个90度顺田畴边逶迤而去。再与横山一个拥吻,最后以一弯360度,几近于圆,像这对恋人依依不舍的从此别过。

这一弯,湾出了西河的惊鸿一瞥。站在横山坳子俯瞰,即见一弯如圆规绘就,最开心,千百年来,我们罔顾了这潇湘第一湾。这一湾景最好看的是春秋两季。春天,山峦绵延,起伏跌宕;田畴阡陌,嵌黄镶绿;秋天,稻浪金黄,蓝天碧云,绿水青山,青烟袅袅。总以一副丰满可人的韵致示人,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活脱脱的湘夫人现世。

石榴湾,现实并无遍地是石榴树,但并不影响石榴湾的媚惑,他就是有这般勾魂。

天下有关山,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关山,是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的关山。石榴湾有关山,那是眼可观手可触的关山,就在村头,一边是西河,一边是后背山,一条依山开凿出的车马道,是通向村里的唯一道路。雄关必有险道,这关定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别以为这关近在咫尺,却是游子心里的一道墙,墙里墙外两重天,一边是父母亲的嘱托,一边是儿女们的牵绊。

正如诗道:

满宫明月梨花白,

故人万里关山隔。

金雁一双飞,

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

家住越溪曲。

杨柳色依依,

燕归君不归?

自此后,这一生就有了挥不去的惆怅,抹不干的泪水,唱不完的思念之曲。

关上湾子留给了我们太多的童年回忆。

上个世纪60年代初,国家在这里修水坝、架大桥、建电站,开山劈岭凿水渠,一幅战天斗地的壮观图景。可时间将这幅图景涂改得一塌糊涂:大桥、水渠停建,电站也只发了一两年的电,就成了遗址。

不过这座大桥还是让天堑变为通途。

再则,留下的水电站变成了碾米房,方便了十里八乡的老百姓。

一股汩汩直冒的机坑水让鱼儿欢腾跳跃,每逢春季,鱼儿洄水的时候,都选择在这里“跳龙门”,人们便以网兜待鱼,收获颇丰。

放学的孩子也一般喜欢在这里跳水、游泳、扎猛子。炸鱼的人也最爱这个湾子,一炮之后,都能赚个钵满盆溢,更关键的是给游泳的孩子有了摸鱼的机会。运气好的,也能捞它个三至五斤,回去讨大人的欢喜。

湾子里最丰富的是蚌壳,在一两米的水深处,随便扎一个猛子就可以带上一大捧,一两个小时就可塞满大半个背篓。

回去即可用水煮涨,取出蚌肉。西河水清澈透底,几近纯净,蚌内也净无杂质,佐以米酒、葱、姜爆炒至熟。这河鲜,在我离开石榴湾的30余年里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口福了。

湾子隔河一岸是银白一片的沙滩,游泳累了,一般都会跑到沙滩上埋沙或晒太阳。少年时,往往裸身不裹,有意无意地把小鸡鸡露出头来,比赛谁尿得远。这一尿有时候还会尿出奇迹来,会把埋得不深的团鱼蛋冲出来,当着意外收获。

更作的孩子就不用讲了,他们玩得更野,野得让女孩子们脸飞红霞。

后背山是石榴湾老村人的靠山,是我们童年的最大玩场。所谓靠,这座山是靠得住的,除了藏风聚气,旺了石榴湾人的风水,其它吃的、玩的应有尽有。以春季盛产最为丰富,竹笋、米筛子、羊奶奶等各种野果。山上有水晶石般的结晶石,有千姿百态的石灰石,还有钟乳石。

山上可以钻岩洞,可以躲猫猫,还可以遮风避雨,打尖休息,更可以煨食东西。山上太多的干柴,但我们更喜欢拾来干的牛屎,牛屎煨出来的无论是红薯、豆,还是鱼、肉都别有一番味道。牛屎火力温和,煨或烤都不会致食物焦糊,有烟熏味,反而慢熟,熟得均匀、熟得透彻,熟得色泽铮亮而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香。

城里人没有这个福气,就连见个牛屎都会大吃一惊。

浮桥没了,是石榴湾的一大损失。

这浮桥起于民国,盛于上个世纪。

大路铺乡或后来的镇,东边的人凡是要到大路铺、香花井赶闹子都必经浮桥。

这里河面大约30到50米,水流平缓,但水深及丈,有的地方更深,据说深不可测。

10来条木船为桥基,用童手粗的铁链固定,铺上厚厚的木板,便成人畜行道。

有专门的守桥人,我们叫他五伯伯,在他在兄弟中行五。五伯伯嗓门大,好喊浑名,且专等人多时候喊,喊得人家脸红,直到咬牙切齿。但五伯伯心地好,堂屋里置一大缸,总是担得满满的水,供来来往往的人歇脚时解渴。

五伯伯还猜拳,猜“天减正”,我父亲是他的座上宾,一为兄弟,二为都是本分人家,三为嗜好。他家喝酒,环境绝好,背依鲤鱼山,前观西河桥。屋后百鸟啁啾,屋前清波荡漾,往来行人,千姿百态,如画中诸仙。

鲤鱼山是石榴湾的灵山。

山形若鲤鱼伏波,西河就从它的脚下流淌而去。

鲤鱼山有一个动人却伤怀的故事,但上年纪的老人因一直口口相传,已不能全叙。

拼凑多年居然编凑出了这样一个故事——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少年吴恒,家境贫穷,就住在鲤鱼山下,以在西河打渔为生。当然,那时鲤鱼山不叫鲤鱼山,无名,石榴湾人爱称他“对面山”,这无非相当于开门见山,山就在村子的对面。

一天,吴恒照常起个大早去收昨晚放下的排钓,快收到最后仍不见鱼的影子,正待沮丧时候,一金鲤含钩跃上木排,眼睁睁地看着吴恒,嘴里弱弱地发出哀求的声音。吴恒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好不容易钓起这条鱼,鱼鳞金灿灿的,不仅好看,还肥硕,正好拿回家给卧榻不起的老娘打汤喝,补补老娘羸弱的身子。于是吴恒解钩将鱼装进鱼篓带回家中喜滋滋地拿给老娘看。这时只听到嘤嘤抽泣的声音,以为谁家抱来雏儿哭啼抽泣,但明晃晃的屋里空空如也,除了老娘和自己就没有见过半个人影,再悉听,方知鲤鱼嘴里发出的声音。

这天吴恒老娘没有胃口,听老娘的话,吴恒把鱼放进了自家的水缸里。

半夜吴恒做起梦来,梦见这鲤鱼本是东海龙王的三公主,与一渔人相爱,因渔人是个孤儿,家徒四壁,饥不果腹。有一天打渔,遇三公主和一群宫女嬉耍,眼看夕阳西坠,姑娘们还乐不思蜀的样子,这时的渔人好生奇怪,便收了鱼杆,凑近姑娘们说话。宫女们知道公主的心事,都借口躲到了一边,只愿公主和渔人卿卿我我。果不其然,公主和渔人一见钟情,并私定终身。相约次年正月惠风亭的万人歌会上以歌娶亲。

没有想到,龙王得知公主私定终身,大为恼怒,即刻差人到洞庭湖说亲,要把三公主许配给洞庭龙王的二公子。二公子生性暴戾,长相委琐,三公主至死不肯。乘成婚当日,溯流而上逃到湘江,后逃到潇水,再逃到西河......

三公主最后对着吴恒耳语:若哥哥好心,救得我今生,我一定报答你。说完,姑娘驾云而去。

吴恒梦里大笑,直把老娘笑醒了,方知失了分寸,连向老娘陪个不是。老娘心里却十分明白,儿子定有心事,一再追问,吴恒才以实情相告。

老娘忙嘱咐儿子将金鲤放到对面山上的一口井里。儿子不敢怠慢,趁早将鱼放生。

从此后,吴恒每天打渔都是满仓而归,拿到闹子上又十分抢手,不出两年,盖了新房。娶了貌若天仙的老婆,生了儿子。更神奇的是,多年卧床不起的老娘也能下地行走了。

闹子上有一欺行霸市的恶人,叫鬼剃头,见吴恒日子好过,又娶了漂亮的老婆,便生歹心,除逼死了吴恒的娘,又强夺了吴恒的妻子,还逼吴恒说出发家的秘密。当得知是对面山井里的鲤鱼护佑,鬼剃头硬逼吴恒取出金鲤据为己有。吴恒知不可为,但又惧怕鬼剃头的淫威,不得不投河自尽。

鬼剃头仍不心甘,差家丁数十,昼夜不息地去捞井里的金鱼,但看是看得见,就是捞不着......

日复一日,鬼剃头恼羞成怒,欲填平这井,正要抛石,顿时狂风大作,乱石横飞,鬼剃头被砸落悬崖,一命呜呼了。

为纪念吴恒和金鲤,后人把对面山改叫鲤鱼山,并在山顶建庙祭祀。

如今高山庙毁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虽庙宇不存,但故事相传,精神光大。

石榴湾的石头是石榴湾的精髓。

石榴湾有世界无双的“中国版图石”,其它虾子石、团鱼石、梳妆石村里的和那些形象迥异的泡石还不算在内,就这一石便可扛鼎。

这石头足有千吨,一侧并无高山,一侧是汤汤西河,何处飞来,此为迷一。

迷二,偌大石头既不生根,又无人工铆合,石与石触点二三,触面很小,却再大甚至漫顶的洪水也无法撼动。故在平时,十数人骑在石上也是纹丝不动。

迷三,石榴湾人叫他俗名“鸡公石”,鸡头朝向村里,莫过有意。

打小我就对村里的石头充满敬畏。我总把它们当着神明之作,只能景仰,不可屠戮、崩决、涂鸦等等,一有心事就会向它们倾诉,仿如面对村里长者。

故我理解米芾拜石为丈的举止。

在宋人费衮《梁溪漫志·卷六》中,记有米芾另一件拜石之事:“米元章守濡须,闻有怪石在河?,莫知其所自来,人以为异而不敢取,公命移至州治,为燕游之玩。石至而惊,遽命设席,拜于庭下曰:‘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

好在米芾未被贬谪永州做官,否则鸡公石就会被他移至府邸而少天下珍奇“中国版图石”了。

大千石头,我独爱石榴湾的“中国版图石”,不怕你们唾弃我的自私。

天下的石头我一个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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