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巷有些历史了。
巷里镶的是青石板,青石板下面是条水沟。
湘南的气候潮湿闷热,这种天气占了整个夏季,直到秋末,暑气才渐离渐远,却冬天的冷湿来得更不经意,冷得你不想挪动个身子也懒得出门,更不愿为你的欲望解开束缚。故而冬天的小巷是静止的,只有在夏天,小巷才会陡然生动起来。
收工回家,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午饭就在小巷里吃,男人大都端一海碗,女人也有不雅的,碗是小些,但罩在脸上足可将整个脸遮住。
村里人是没有吃相的。一个大碗扣在脸上,就只见几根头发露出来。村里人细嚼慢咽不来,不是不会,会了就会让人耻笑。于是老人总是唬着脸教育孩子“三斧子两下锛”,意思就是说像砍大树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
中午的时间短,吃好的碗筷往地上一撂就开始说白话。既然是白话,大多是生活中的小事可笑的事,也有无聊之事。
说白话是不要原则的,我最记得三母牛讨婆娘的事情,说他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新婚之夜和老婆行房事时候还“打滑”......被说的人从来不会觉得尴尬,甚至自己还会添枝加叶说得更加活灵活现,逗得人家满嘴喷饭。
小巷里说话没有顾忌,做别的事情也不用防着别人。少妇们喂个奶,管你哪家得男人在,即使眼睨着,解开布钮子,掏出奶来就往孩子的嘴里塞。你不笑倒好,如果笑了,少妇会马上将你一军:想吆,也来含着一只。男人再大胆也赶紧收了目光,一哄而散,又乐别的事去了。
小巷的每个夏夜都是一场戏。
戏也演得直白,男人一溜光着上身,穿条大花短裤。女人穿薄纱汗衫,也有穿大花短裤的。难忍在白天夜里都没有什么好惹眼的,女人则不同,借着月光,女人的乳房圆鼓鼓地挺得老高,男人们生怕顶破了衣服。村妇们热天不穿乳罩,在男人面前也自然如有,有时候还会用蒲扇煽上几下,汗衫被风撩起半只奶都露在外面......这时候,男人的眼被煨得可以烫人。
老人孩子团坐一起。老人喜欢用白天稻田里捉来的几只蚂蚱哄小孩捶背。一个蚂蚱捶一次,几个蚂蚱就可以哄孩子捶一个晚上。
孩子们喜欢听老人讲古,老人在这个时候也最卖关子,《薛仁贵征东》、《牛郎织女》、《打渔杀家》、《张古桶借妻》等等。我后来才知道,那都是从唱鱼鼓的艺人和看戏班子演的大戏里学来的零只半爪,有时候还会讲出三国水浒是一家唐宋不袭的事。孩子们是不知道的,还佩服老人咋会知道那么多的东西。
小巷也惹过风流事。
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心难免会出窍。心是湖,情是水。有石一击,就起了涟漪。
男的光棍,女的是有夫之妇。女的自邻县嫁来,丢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出那种看似柔弱里透着野韵,男人一看就想打主意的那种女人。
一来二去,两人上了床。这也罢了,可憾的是被男人捉了奸。女人说,一起死了算。
死的方式他们琢磨了好几天,女的说吊颈,男的说,吊颈鬼,莫说来世投胎伸舌头,就在人家来收尸时也不愿解开那根绳子。
后来他们选择了和农药,农药在村里家家都有,和农药死好像要比吊颈雅观得多。
不该在那孩子们放牛时常去钻的那个岩洞里,孩子们喜欢到岩洞里烧火看烟子从哪里出来,或到洞的岩壁上捉蝙蝠。孩子们发现了洞里有个死人......
后来村里的男女都唾骂那女人,因为女人没有真喝也没有真的想死。
前年回家探望父母,小巷还是当年的小巷,但往日的生动不再。
几百年如一,人都揉面团似的粘在了一起,如今随了世风,有钱人都搬到离老村不远的国道边盖了新房,渐渐地小巷也就没落了。
没落是令人伤感的,我是在这里感受着大人们的调笑声里长大的。
小巷还有生动的那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