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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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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陌生

很少来看这城。

小城叫沱江,过去的县城,也是现在的县城,既然过去和现在都是县城,此话不显多余了?其实小城沧桑过,中间曾被人抛弃了许多年,沦为“在野”。但小城依然宠辱不惊,恬然地守着岁月,守着一条徜徉不歇的潇水,一条没有航标却有许多风情的河流。

小城没有太多的风俗。

如果说小城像端庄的淑女,也是。婀娜而不张扬的性情,不需搔首弄姿就会让你神魂颠倒。城傍于河,河缠绕着走,城与河的亲近已成融入。沿河都是吊脚楼,下得楼来,女人们就可以择一躺石捶衣浆裳,或听渔歌,或看排工不遮不掩地下河洗澡。女人们也有按奈不住的时候,丢下手中的活计,浅浅涉足而后和衣戏水,最后湿不透半点,是请也请不上岸的。

有时候就干脆脱了,管你男人们的眼直勾得像针尖麦芒。女人们不羞不臊,更有甚者,不时露出个半身,让放排的男人们馋得直往水里钻。

放排是江华的一大特点。江华产杉木,而这些杉木大多靠水路由潇水下湘江再到长江,源源不断地流向各地。尽管这是早些年的事了,但在我心中不灭。我总认为排工是一道风景,是痴情与悲情堆塑成的。他们最知道生命的价值,最懂得感情于生命的重要。他们不知道什么叫风流倜傥,也不把相好几个女人看成多龌龊的事情,他们认为,只有他们对女人才是真好。他们会从道州、衡阳或更远的长沙买来女人们心爱的礼物,让女人一次次激动之后,让自己的背影消失在她们眼帘里去生长着女人们最淳朴的爱恋。

思念总是被无端地拉长。不,是为远去的男人而未远去的亲密无间。在小城,在河中,排工们的每一次歇息都如女人们的节日。

不过,女人们还没有到公然不顾的地步。天幕垂然,仅油灯闪着暗光,这时,女人才敢涉过一道又一道的木排,到那挂着油灯的篾篷里。

排工没有约定的守则,但都通人情明事理,谁有相好的,就一定把篾篷让给他,自己却挟着个烟袋到岸上去找个伙铺。

女人们上排也是有讲究的。准把白天准备好的酒菜拿来,但得邀全排的男人们一起享用。酒过三巡,那些多余的男人才会打着酒嗝悻悻地离开。

连排昏灯,如飞动的萤火虫,习习河风如暗涌的波赋;唧唧虫鸣,如苦诉着衷肠......

这不是唯一主题的夜晚,但每一次男人都会背着沉重的包袱上路。

小城周而复始地演绎着欢喜与悲戚,女人也就注定了为思念而始终。

如说小城像龙钟老态的妇人,也是。吊脚木楼经不住风驳雨蚀;青石板路也早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敲出了斑痕,但小城是你用一生精力也读不透的书。

小城是有些老了。

城西的豸山为证。

豸山上的那古塔傲然山巅不屑岁月的尊容让人景仰。史料记得,却古塔浑然不知已过去了多少春夏秋冬。水涨水落,花谢花开,自己虽也变得额痕如勒,却那一道道勒痕就是一首首感心动肠的歌。

小楼人家,以门作店,以商为本。旧时,大多以卖南货、百货,也有不少药铺诊所、米铺布店。虽扼粤桂通衢但鲜见烟馆青楼,这就足以见得小城的故步自封,不染不腐。

小城从来就不显寂寞。

唱戏耍灯。湖湘之俗,唱的是花鼓戏,倒不知是不是和我们叫的“大戏”同题,不必比较,但遇有大戏,小城就会像涨水一般,人如潮涌。其实真正的戏痴仅仅是那些老人,老人们手把水烟斗,沏上一壶老茶,抓上一兜洗水瓜子......戏台上下,各是各的脸谱,各是各的角色。女人们也会来凑凑热闹,却从不往台上睃一眼,故意追骂着孩子,到处乱蹿。殊不知这四下里呵斥,却是要把满场子男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俊秀的婆姨们身上。

孩子们撒野,女人们卖乖。在人堆里晃来晃去,孩子们累了,就会向大人们讨上几角钱买碗米豆腐或的卖个冷浆粑粑。

米豆腐非湘西特产,湘南人早已有了历史,吃法上也没有半点区别。《芙蓉镇》小说的原型也不在湘西而是在山灵水秀的湘南。作家古华是湘南嘉禾人。生于斯长于斯寄情于斯且发乎于情,写个芙蓉镇还要跑到湘西?

沱江貌似芙蓉镇,只是大导演吴天明捷足先登拍了部电影《没有航标的河流》。这部电影把沱江人文悉收镜中,谢晋导演只好枉然兴叹。

我见过磨米豆腐。湘南少产黄豆而产稻谷,黄豆是席上珍,只有喜筵或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或炒或磨成豆腐招待别人和自己享用。平日里只有把米浸泡磨成浆,点上些许石灰水,后再用火煮搅成糊,倒入预置的簸箕或是盆中冷却后就是“豆腐”了。为何米做的东西却冠成“豆”名?我的理解是对于豆的寄望,把本是米做的糊糊当成了豆腐而已,而非形似。

做好后,把米豆腐切成手指大小的方形小块,用漏勺盛着往烫水里一滚,倒入备好的鲜汤碗中,再撒上一撮葱花,就可以吃了。其入口滑嫩,汤汁鲜甜,味美垂涎。

冷浆粑粑也是令你垂涎三尺的主。冷浆粑粑的做法也知一二。先将粘米和糯米三七开搅和浸泡,然后磨成粉,揉成团,捏成圆个下油锅炸至微黄,起锅。再将起锅后的粑粑置入红糖冷浆中打个滚取出即成。

.......

今年回乡,因酒祸未到小城。

小城已被林立的高楼大厦淹没了,街道如交错阡陌,纵横数里,已不见首尾。新城中有一方广场,场中央有一座雕塑,一长鼓造型的中柱,团绕着几个身背长鼓的瑶族男女翩然起舞,这就是现代风习中的表现出的唯一的民族特质。

老街还在,豸山寺还在,古塔还巍然傲视着一切,惟不见麻拐岩旧时的船夫和渡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斜拉水泥大桥。

也许早该这样了,这里吞噬过无数的生灵。每次翻船,幸者捞个尸还,魂归故土;哀者尸随浪走,不知魂寄何方。

如今小城变了,变得一城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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