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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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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路:回眸中的风景

01)我算不上真正的饕餮,但除了果腹生存,还是多有一点一般人没有的爱好,那就是每到一地,都要亲口尝一尝那里的特色菜。正所谓的“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对于吃也就大言不惭了。

对于羊肉,是个例外。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主动选择吃羊肉的。当记者那些年,因吃的问题,被折腾够了。每次到乡下,都是羊肉侍候。对于会吃的人来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家在湘南,据我知道的,我家祖祖辈辈都没有放过羊,更不消说吃过羊肉。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跟一位彝族领导下到大姚的他的么,这是一个在彝山深处的小彝村,离城上百里,山里的彝族除了养几只鸡就是放几只羊,逢大事或有贵客来到家里,杀羊是必须的。这天的席上也只有羊肉和酒。

那一天,我吃了一块五钱买的一袋蛋糕,自备的一军用水壶的水,算年轻,挺得住。

学会吃羊肉是来云南多少年后的事了,朋友的一次邀请,和他们一起郊游,其实就是去吃羊肉。换了会吃或爱吃羊肉的人,那可是绝美的宴饮之地。离城10多公里的石头河。那可是个方外之地,貌似小桃花源,不说吃的,单湖光山色就足矣。

有邑人这样描绘:

“楚雄山水,大都崖石崛垒杂木乱披,皴剥甚丽。路险仄高下,峰回路转处,远山层叠攒楤,每观危崖,或为骇兽临河踯躅而却走,或为连山之涛,千派万落每有怪树碧草蟠箕其上,风拂其枝,如龙凤飞翔舞,时出其妙者也。”

“东出楚雄十余里许,有谷名曰“情人谷”。旧名为石头河,今竟易名“情人谷”,人之常情乐而弥传,然幽潜之人知好景而叹其恶俗之名,或环顾左右而无“情人”相携,眺览欢娱中不为其所动矣。可惜一处风光,已湮没毁痕尽皆荒凉无人访造而殆耳。”

“是春日明媚,湖水明澈,万象在下。树色青翠可喜。野花繁盛,点缀远近,带侄子外甥同游,湖边树荫独坐饮茶观二小儿嬉闹。尘泥洗净,其陶然兴致当如何!”

这样的景致下,我的嘴不投降心也早就投降了,于是有了第一次吃羊肉的经历,但此后月余,每当想起那次石头河之行就“心有余悸”。

再后来,只要谁请客,说起去吃羊肉,我就会甩头,实在不好出口,只能勉强为之。回到家,一定是要嘱老婆“开小灶”的,否则饿得心里发慌。

老来追梦罗婺地。过了不惑之年,还被派遣到武定最僻远的乡镇挂职,焉知非福,但毕竟自己拥有的只不过是城市的一副皮,骨子里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子弟。此去是“回归”,更是回报,抱定雄心,完满两年,载誉而归。

才来到武定,不时充塞于耳的就是“白路的羊肉”,说多了,让我仿佛觉得,有的人错把白路当北京,把羊肉当烤鸭了。

我就不信,白路羊肉又好吃到哪里。

说的人多了,我才开始重视起来,仿佛觉得是有好多的人把白路的羊肉当作“传说”,后来的几次白路之行,耳濡目染,不信也得信了。

白路养的羊一般人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但当地人一定会很骄傲的告诉你,白路的黑山羊生长于海拔2000公尺以上的高寒山区,都是在大山上自然放养。牧羊的人总是选在太阳冒出山头,露水蒸发后才将羊放出,等夕阳西下,夜雾将要降临之前归来。

这样做,可以说,白路的黑山羊每天喝的是纯净的山泉水,吃的是一尘不染的珍稀百草。而这种喝“矿泉水”、吃“百草药”的白路黑山羊,只有善于观察的人才会发现,这里的羊独特之处在于羊的全身毛黑发亮,又由于位处高寒山地带,羊的生长发育稍慢,皮毛质软细小,板肉厚满,瘦肉率高。特别是色红均匀,肉质鲜嫩,味美膻气少,食用时味香而不腻口,让人大饱口福。

说的多么天花乱坠都会有人怀疑是当地人吹嘘的,而我所知道的,白路羊肉好吃更在于那里的羊常年喝着天然流出的盐卤,这里生长的羊就有了和其它地方的羊不一样的味道。

毛主席早就说过: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亲口尝一尝。白路的羊肉好吃不好吃,也只得亲口尝一尝了。

正是冬至,昆明的几个老朋友相约到武定看我,我所在的乡镇不仅上山高地远,而且还真说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招待客人吃的。于是打主意,到白路吃羊肉,挑水带洗菜,一来彼此相聚,二来正中客人们下怀。

“白路的带皮羊肉”,早就名声在外了,只要昆明人说起吃羊肉,首先想到的是武定白路的带皮羊肉,其“麻辣鲜香”惹得昆明人眉飞色舞。由此,白路的带皮羊肉火锅也就成了有别于其它地方的一张响当当的名片。于是有昆明人说:“没有品尝过白路的带皮羊肉,就不能算真正意义上来过白路。”

白路不是多大个地方,几家羊肉馆就在沿武定到元谋的老公路上,还有就是那条窄狭的街子里,每到午间炎日高照或到黄昏夕阳西下,只要你踱步街头,就可以闻到满街的羊肉飘香,尤其饥肠辘辘之时,定会被勾起邀朋唤友,推杯把盏的欲望。

昆明的几个老朋友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天园—爽再来饭庄”,我好生好奇,昆明人怎么比我还熟悉,不信。最后不信还不行,不仅是他们领我来到这家羊肉馆,其与里面小工们的熟络程度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想象,原来,他们中,有的是第三次来白路的这家羊肉馆了。

“天园—爽再来饭庄”其实并不怎么起眼,它座落在白路小街郊外,只是就现在人心理而言,都喜欢选择相对清静的地方,“天园”恰恰多了一份静谧。虽说静谧但绝不寥落。一般人不会去琢磨“天园”的涵义,我却对主人取名“天园”的用意做了一番揣测,“天园”就是伊斯兰教信仰的后世极乐境界。被视作令人神往和追求的无限美好的地方,为虔诚信奉伊斯兰教并履行善功者复生后的永久归宿。伊斯兰教关于天园有如下阐述:

有幸永居其中者可尽情享受安拉所赏赐的物质和精神的恩泽。那里环境优美,恬静:滨临清泉,诸河交汇,有长年不断的“漫漫的树荫”、“泛泛的流水”和采摘不绝的“丰富的水果”;有质纯不腐的水河、味美不变的乳河、饮者称快的酒河和质地纯洁的蜜河,气候宜人,“不觉炎热,也不觉严寒”。进入天园的人在物质上可享受他们所要求的一切,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镯和珍珠”,吃着“他们所嗜好的水果和肉食”,睡在“珠宝镶成的床榻上”,身边有“白皙的、美目的女子做他们的伴侣”,宛如珍珠一样纯洁、晶莹的童仆“轮流着服侍他们”。进入天园者在精神上可享受极大的快慰:他们再也听不到人世间的恶言、谎话和闲谈,听到的只是众天使和同伴们的“祝寿和祝安”;“天园弹丸之地,胜似普世界的一切”,天园里“有珠楼、玉阁、琼亭、瑶池”,“天园以金砖、银础、麝泥、珍珠铺地,红花涂饰。进天园者,只享福,而不受罪,永生而不死,年青而不老,衣新而不旧”,等等。

这个“天园—爽再来饭庄”就建在林荫蔽日的一片树林里,五间竹楼镶嵌其间。山岭有势,蜿蜒入屋,蔓条枝叶,推窗可触,尤其闲花遍野,蜂蝶飞舞,松鼠嬉戏,山鸡逐鸣,莫过还比不上“天园”。

环境有了,要看厨艺了,问过,老板挑的是小井的硝盐黑山羊,有这样的说法:羊再好也好不过小井的羊。无甚科学依据,对比起来,小井的羊肉就是与众不同。

吃羊肉火锅,又首选羊头蹄,这可是上料,吃起来再多不腻,而且有韧性,耐嚼,余味深远;其次是杂碎,羊膻味祛了,就剩下一股草的鲜、香。坐下来,你完全可以大吩小咐老板或老板娘多来些羊蹄子、羊耳朵,再加七成透的羊肚子、羊肠子,当然更别忘了要一碗羊血。

吃羊肉火锅,有人说三分吃肉,七分吃佐料,原以为言过其实,吃过“天园—爽再来饭庄”羊肉火锅,你就不会再有怀疑的了。看起来多以花椒、辣子,草果、八角,大蒜、小葱当家,其实其中还有卯窍,老板不便说,我们吃着上口也就是了。

吃羊肉火锅要先喝汤,只要涨过5几分钟,那汤就已经有味了,再撒上一撮绿油油的韭菜,不仅看样可人,喝起来更是味道十足。

季节奈何,白路的冬季反而倒有好的蔬菜,冠上了自己牌子“云露牌”的甘蓝和“珍珠豌豆”,还有出口日本、韩国的“高山娃娃菜”,这些蔬菜生长在白路的高寒山区,冷凉气温,无少虫害,便不施化肥、农药,又远离城市,无任何工业污染,百分之百的“绿色食品”。

除此这几个必要的蔬菜以外,还可以要来野生的木耳、山笋以及洋芋、苦菜、黄瓜、大蒜等。如果你选在秋天来,则可从山上采来鲜嫩的当归叶,下在锅里。

“当归生姜羊肉汤”是一首沿用了两千多年的中医名方,由汉代医圣张仲景创制,记载于医学经典《金匮要略》。当归是中医常用的补血药,性质偏温,有活血养血、补血调经、止痛的功效,常用于妇科调经、虚寒腹痛、瘀血疼痛、跌打损伤等,寒冬常吃羊肉可益气补虚,促进血液循环,增强御寒能力。特别值得称道的是,羊肉中微量元素铁的含量远胜其他常见的肉类。白路的羊就更不用多说了。

吃羊汤锅,酒小灶酒,是彝人天堂般的生活,我等几个也不例外,从“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喜欢你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到“小小酒杯团罗罗,阿乖老,阿妹倒酒阿哥喝,仁意罗”,你来我往,不几个回合,就一定有人歪倒斜靠,口出醉言。

“白路那个小麦酒又甜又爽口,客人啊请你喝不喝你莫走,客人啊请你喝不喝你莫走。不喝不喝又想喝,喝就喝个够,彝家人礼不周,还请再来走。彝家人礼不周,还请再来走……”

当这歌声响起时,恶战就算快到尾声了,彝族人待客离不开酒,更离不开酒歌。有道是彝族人“会走路就会跳舞,会吃奶就会喝酒,会讲话就会唱歌。”上桌的阿老表,哪个不是喝酒的好汉,唱歌的好手,融入其中,谁也免不了这个俗。

当然白路有的不仅仅只是羊肉火锅,还有很多有特色的菜肴,像苗族的地莲花煮香肠下小米饭,傈僳族的酸肉下糯米酒,彝族的花豆煮腊猪腿,汉族的油炸肉等,这些都可以供人饕餮一番。

2)吃完羊肉,难忘小井。小井不是天堂,但没有去过的会向往,去过的会流连。

小井的名声还在于小井出栏的羊,有追根刨底者,吃过小井的羊肉转而议论起小井来,小井不是化外之地,为何那里水土生长的羊,就那么与众不同,于是,小井便在无数人的追问中浮出世面。

我不是吃过小井的羊肉才识得小井,而是“不得已”,2009年,就要离开报社前的不几天,报社组织了一场与贫困党员结对的活动。我不是党员,但我是中层干部,想卯也卯不掉。再说,凭良心,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那次的小井之行,真的,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 “惊魂失魄”,也感受到了什么叫“生死悬疑”,回到楚雄,不日,便一气写下了《小井,破碎中的美丽》。

今去,只不过对小井的一次“复习”而已,小井,依旧是那么一个不需渲染而让人沉浸的地方。

初识记忆是最刻骨铭心的,姑且把《小井,破碎中的美丽》一文捧奉给你:

武定小井,是我冬天中最严酷的一堂课。

没有刻意的小井之行,在我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搜索到小井这个词,小井在心之远却又在身之近。

这是响应报社安排,所有的部室主任都得参加这次春节送温暖活动。一行经牟定、元谋,盘旋而上到山顶,再平行10来里路就转入土路。所谓路,就像九回曲肠,泥路坎坷,尘土飞扬,深崖在迩,命悬高天,心想莫不是诗人感叹的《蜀道难》:“……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不同的是诗人是上,而我们是下,要抵达山谷之底,仿如深入地庭,鬼蜮不无堪惊。更惨的是车不能达,只好弃车于半山间,行路之苦,显见。好得村民们朴实,几个壮实的中年汉子早早地就候在半山腰,接过“辎重”,带头行进。

下山的路满是碎石浮土,行走时得有章法,稍不慎就会趔趄一跤。还好,个个“煞车”得当,没有因为制动失灵而弄个人仰马翻。

下到村里,忽有歌声传来,循歌声而去,几位大妈拦在了村委会的大门前,手捧着羊角酒杯,口中唱着迎客酒歌,村里人唬我,进门者都得喝了这杯酒,否则待你“来者不善”。

午饭就设在院里,撒一地青松毛,七八人一桌,席地而坐。满盆黑山羊肉,半盆乌骨土鸡,大碗清纯苦菜,小碗辣椒蘸水,加一碗包谷水酒,随性开来,颇像绿林豪客。

席间又闻歌声起,原来主人要敬酒,不管你是谁,都是满满的一“羊角”,就是驾驶员也未能幸免,于是就有了“司机领导来喝酒”的传唱。

留一点酒量给晚上,提前离席,叫上村里的陆姓老者领我走走,这一走方知别有洞天。清幽幽的小井河从村中穿过,细波微澜,小鱼嬉戏,老妇们三五一群,在暖洋洋的太阳下叨絮,村童拾石击水,你追我赶,非弄得满身水渍才罢。

我择水中一石,弹跳而过,站立其上,看两山相夹,壁高千仞,巉岩嵯峨,一线天上,白云飞掠,这时仿如身在夹心,但又见碧藤高树,绿垄青畴,心情悦然。

而后从村尾顺水而上,行至村中,看到的是危屋岌岌,路石锃亮,一树耸立过屋,但垂垂老矣。老者懒懒地倚靠树上,不屑眼前也不屑时光地抽着土烟,悠闲地吐出一个个烟圈,烟圈随风冉冉而去。

立定村头的那座人工石坝上,看到的虽是涓涓细流,在雨水季节,却是滚石如雷,浊水滔天。一侧目,见一山岩,老陆讲,那就是盐井。如今盐井已弃,但它还在见证着小井村的绝续荣枯。

到石坝为止,小井村就算周遭了一遍,不见街衢,也不见水榭亭台,却有两座雕楼巍巍相惜,这岁月唯一的遗赠,才让我有了有些敬意。

我问老陆,这村里有多少个姓,又有否大户人家?老陆说,这村里都是汉姓,有14个姓氏之多,他的老家就是来自“应天府的大坝柳树湾”,柳树湾是大明的点兵校场,无疑他是军屯的遗裔。村里的大户姓孙,早已去无影踪,后人安在更不得而知了。

老陆还算善于言辞,但在老陆的话语中很难找到小井源考。据《武定直隶州志》载:“康熙元年,题定得银每年三百六十两,又十年题准二井(一为草溪,现禄丰中心井,另为武定小井),俱归黑井办课随裁。雍正五年二井每升课银二千四百八十三两,又乾隆十六年,定只旧煎盐万二千百斛……”

这只是康乾时代课税的一个依据,其实小井的历史少则两千年,多则更远。

众所周知,灵关道从泸水也就是现在的金沙江的姜驿南下,抵金沙江河谷有龙街、丙弄、白马口三个渡口,过金沙江,经元谋的江边、武定的环州、黄瓜园、元马、老城、关坡、石腊它、马鞍山、高桥、武定再延伸到昆明。史书上被称为“建都东路”的这条古道西汉之前就已开通,唐后元明极盛,往返滇川之间的商旅马帮,达官显贵必行此道,特定的地理位置,使小井成为了古道通衢枢纽。

老陆说,小井出产的盐咸味十足,尤有蛋香,经泡,做蘸水上佳。杀猪杀羊时,村里人都兴取盐井卤水,直接烹饪,其味鲜美,妙不可言。用这里盐腌制出的腊肉也色泽鲜亮,香味透鼻,不仅誉满武定、元谋,还沿着茶马古道畅销元会理、米易、昆明等地。

在老陆旧时的记忆里,每天往来小井的马帮、背夫芸芸,就是到了解放前后,没有建制改变时,小井一带赶马者仍有30余人,驮马200余匹,驴帮10多人,骡马数十匹,为商号送货或自运自销。

老陆讲,小井逢猪日赶集,每到这一天,马帮相衔,绵延数里,不见首尾。这里除煮盐外,外地人还来开过硝厂,另有织布作坊、染房、百货铺、汤锅小吃等等,镇公所也曾设在这里。可见当时繁华,并非老陆虚拟的风景,我心里想。

我觉察到了老陆眼中流露的荣光、骄傲与沮丧。

我好想宽慰老陆,想告诉他,其实,破碎承载了更多的历史,就像罗马竞技场、雅典卫城、断臂维纳斯以及一代名帝陵墓只剩一块砌在破砖墙中的残破墓碑和无数人践踏的荒冢一样,那不正是一种可以震撼灵魂的沧桑的美和残缺的美吗?

我敢说,在破碎里我寻找到了小井的美——

虽然再也无法抵达历史的深度,去拷问沧桑的缘由,但我相信这里的精神之源不涸,生命之树依旧盎然,历史的天空也还如故朗日昭昭,因为我看到的是一群不屈服于命运的小井人。

3)这是许多年前的文字了,当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正如我最后预言的“我相信这里的精神之源不涸,生命之树依旧盎然”。三年后再来,果不其然让我看到了我所期待的“朗日昭昭”。

这次不再寻老路从高下低了,经不起上蜀道般的 “行路难”,而是改由沿箐底开拓出去的车路。

小井河水还是过去的悠然清澈,它毫不顾及我们的到来,义无反顾地就流向了远方。我多想找个地方歇歇,或就在我们当年坐过的那个大石头上,可惜江流石不转,若能寻找到当年留下的,哪怕是一点点痕迹。然而,这都没有成为可能,我还去自作多情干什么?

正犹豫着,就听见村支书喊,“大诗人来了,快进屋歇!”“大诗人”其实并不大,作为写诗的我,只是多来了这一次而已,据我知道的,到过小井的文人起码是一打,有的在云南省还算有名的,也有地方上的大小作家、诗人不计其数。

所谓的进屋歇歇,就是要进到村委会的院子里,小院在我未到来之前就开始忙碌起来,院子里早就飘着羊肉的香味了,两女子一边拣着小菜,一边斜瞄我们一眼,就等我们进屋来,喝那一羊角的“迎客酒”。果然,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计,齐声唱起了《迎客调》,我忙推脱说:这就免了吧,免了吧。但已经来不及也不可能,羊角早就递到了嘴边。按惯例,来彝族人家是不可以推辞的:“喝就喝吧,大不了喝个天翻地覆。”,村主任咧嘴大笑,半天合不拢。“像我们彝族老表,豪爽,做得成兄弟。”我听得出村主任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于是,又一羊角酒送进肚里。

院子还是那个我所熟悉的院子,一幢砖混结构的三层小楼和一排低矮的土木小屋,两相对比,迥然有别,稍现代的那幢小楼是用来办公和住宿的,小土屋是村委会做厨的地方,最养眼的还是小院中生长着的一棵大榕树,荫冠半个小院,闲适的人们三三五五拢来,有时候侃侃家长里短的小事,有时侯也会谈谈家国大事,每到消暑乘凉,小院就格外显得有了生气。

院墙外便是小井河,坐在院中,便可听到潺潺的河水声,这一切,虽说不上诗意栖居,但对我们这些“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人来说,早已是一种无形的解放。

此行,和三年前我的到来,明显地看到了老百姓脸上不一样的笑容。村主任向我介绍了全村委会现在的情况:村委会现有366户1484人,有汉、彝、苗、傈僳4个民族。为了多找几个钱,村委会还成立了“黑山羊营销协会”,有50余户养殖黑山羊的农户成为会员,黑山羊的存栏数已在2000只以上。这里每家每户都种植青豌豆,总量在2000亩以上,按每亩收入300余元计算,全村委会每年的青豌豆总收入在60万元以上。

我特意打量眼前帮厨的那位汉子,好像上次就一起喝过酒了,三年不见,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额上多了几道皱纹。我问他是不是姓包,他说是。从老包的微微一笑看得出,老包心里忍不住的喜悦。

老包和我谈起了他的家庭。今年56岁的老包有3个女儿,有两个已出嫁,留了一个在家里招亲,女儿又生得两女,就变成了六口之家。我说过,“我看到的是一群不屈服于命运的小井人”,老包也不例外,老包全家的躬耕努力,一年下来,其收获相当不菲:他家去年种植青豌豆4亩,收入在1000元左右;烤烟5亩,收入10000元,养羊收入3000元,加上其他收入,全家的经济总收入就差不多20000元。在这山谷中,包家的小日子算是富足美满的了。

4)小井的羊肉还是要吃它个够,否则对不起小井羊的美好名声。这次的餐桌上就只有一盆的羊肉,免了鸡也免了小井盐卤腌制出的老腊肉,只加了一盆“纯情苦菜”,当然,少不了火烧辣子做的蘸水碗,吃羊肉有一碗好的蘸水,那才叫锦上添花了。

连骨带皮的羊肉,城里是吃不着的,只能在这山里。主人将羊肉砍成方寸大小,入锅煮至脱骨,在汤锅里再加上当归等三五味中药,尤其,直接取至盐井里流出的卤水,那味道不用我说,想着就流口水。

食自夜半,多数人已是“豪言壮语”了,酒到酩酊之醉,村主任吩咐人就在院子里生起火来,村里的男女听到笛子声,就忍不住脚痒,一下子就拢到了院子里,围着火堆就跳了起来。这幽静的山谷里,能到村委会跳脚,也算得上一件乐事。

“阿老表,快来打跳脚,跳起黄灰做得药。你不来打跳,你来做什么?快来打跳脚,大家都来打跳脚!”借着酒劲,我们也加入了跳脚的行列中。

不是累了,是醉了,倒头就睡,难得下半夜如此这般寂静,冬夜的山野,少了蛙鸣,也少了鸡叫狗吠,仿佛是刻意让名龙山和小井河也听一听来自山外我们的呼吸。

5)来白路,就是要来赶上一年一度的彝族火把节,有作家这样形容:“白路,高天流云下的乐土”。想必是,没有那样刻骨铭心的感受,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来赶火把节,无疑又是酒歌声里的一次重逢。

这是一位作家对白路火把节的“心得”,我亦感同身受——

车到关坡梁子,四野都是逶迤的群山和满目的绿,阳光很静,洁白的云朵和酒歌声轻轻地从头顶飘过,水草的尽头白鹭在纷飞,路旁的欧式建筑是云南白药集团关坡良种基地。白路也许是因路而得名,或许是因命名者初临这里时看见蓝天白云下白鹭纷飞的景致而叫白鹭,而后来误传为白路。这里元初就是四川成都到昆明古驿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曾经“嘉禾遍野,牛羊塞道”的场景,如今还随处可见。历史深深地刻在虚仁古驿道上的马蹄印,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地回到那数千年来扑朔迷离的蜀月滇云中。

在白路乡政府的门口遇到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彝家拦门酒,这是外面客人到彝家过火把节最隆重的迎宾仪式,30多个身穿节日盛装的彝家少女,手捧盛满美酒牛角杯,唱着酒歌,款款敬酒。“远来的贵宾啊,四方的朋友,我们难相见啊,哪有相聚时,彝家有传统,待客先敬酒......“,接着就是:“喜欢呢你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喝”。心里的话用歌声表达到这种地步,前来过节的客人不管怎么说都得喝下这杯酒了,难怪人人都在感叹,不到白路不知道酒量小。

下午的火把节开幕式文艺演出等各项活动,年年都是在离乡上不远的火把山上举行的。成千上万穿着五颜六色节日盛装的各民族同胞像潮水般涌上火把山,放眼望去,眼前便是各民族服饰织成的花海、色彩的世界,人潮如海,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人们尽情地唱着、跳着,相识的和不相识的都聚在一起,喝不完的彝家酒,吃不完的羊汤锅,唱不完的彝家歌。火一样的民族,火一样的激情,满山的欢歌笑语此起彼伏,高潮迭起,在蓝天白云下久久回荡。最扣人心弦的是斗牛比赛,斗牛场四周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观众,高高的树上也爬满了小孩,同来的几个朋友我连影子都找不着,这是一年中方圆百里内最盛大的节日。

晚饭是在乡政府大院里青松毛上席地而吃,在悠扬悦耳的酒歌声里,盛装的彝家少女端着一杯杯香醇的彝家小锅酒给客人敬酒,“武定那个小锅酒,又甜又爽口,客人啊你请喝,不喝尼莫走”,“小小酒杯团罗罗,小妹端酒哥来喝,爱说爱笑我俩个,交杯小酒我俩喝”,这一份真情,这一份隆重,容不得你半点的推辞。罗婺美酒牛角杯,一口一杯二两八。三杯过后,两眼朦胧,周身火辣。熊熊的火把燃起来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围着火堆一圈又一圈地跳舞狂欢,跳得汗流浃背,跳得地动山摇,跳得天旋星转,跳到通宵达旦,把一年来山里久蕴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畅、超俗绝尘。

蓝天与青山相济,白鹭与彩云齐飞。曾经半辈子沉浮进出白路的彝族作家杨树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白路是一幅画,是一本厚厚的大书,只有从这画这书里走进去又走出来的人,才是大彻大悟白路的人”。按杨老师所言,蓦然回首,我已连续三年走进武定白路的火把节了。

其实,只要你到过火把山,来赶过白路的火把节,就注定了你浮想联翩,一位北京来的作家告诉我:“伴着忽晴忽阴的云,山上的气候凉爽适宜,让人感觉很舒服。山间的绿树伴着脚下的红土,传统的人文节日也可以与自然这样的亲密接触,站在3000米高的高原森林,丛林绿野,以及陆续来到开幕式现场身着节日盛装的少数民族,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柏林森林音乐会。同样是在森林中,每年夏季,德国柏林爱乐乐团都会在柏林郊外的一个森林剧场——“瓦尔德尼森林剧场”举行演出季的最后一场“柏林森林音乐会”。参加森林音乐会的听众不用像到音乐厅那样西装革履、正襟危坐,而是非常的随意。人们带着毛毯、野餐盒来到那里,或躺或坐在剧场中,在夕阳西下时,一边听着世界上最著名乐团的精彩演奏,一边点燃自己带来的小蜡烛,与家人在烛光下共同品尝红酒的香醇,情调格外的别致。只是这里的火把节其中更饱含着彝族人对传统的信仰与虔诚,对于游客来说,随意、惬意中享受着文化与自然的和谐。

我就在本土工作,又长年做记者,我已经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不单是火把节来,平时里的关坡或四季里的关坡也总是那么妖娆美丽。

我读过散文作家杨继渊心里的关坡,也无数次踏勘聆听,每每一次浅入还是深出,都有说不完的感慨,正如杨继渊说的:“关坡之美,在于她美得让人心颤的春天。入春之后,碧草连天,只见山上花枝烂漫,一丛丛似霞的杜鹃花,一树树水粉的山茶花,一枝枝如雪的棠梨花,将关坡山山岭岭点燃,像火一样燃烧,像水一样漫涌,分外娇娆……关坡之美,在于她那得天独厚的高山丘陵风光风韵。弯弯麂肠似的山路上,嶙峋的怪石,参差的树木,微微的泥土腥味,厚厚的落叶腐殖,一切都透着山野的粗犷与幽静。而茂密的高山丘岭常绿植被,从山顶深深浅浅地层叠下来,浑然一体又错落有致,或凝彩滴翠,或秀色可餐,或妖艳妩媚,或婀娜多姿,或仪态万方。都在关坡站成了温馨的童话……关坡之美,在于她那终年虚无缥缈梦幻般的云雾。关坡的雾扑朔迷离,洋洋洒洒,独具特色。云淡风轻的早晨,远处的山山水水朦朦胧胧,亦幻亦真,云雾紧锁。那山峰一峰比一峰峻,那云雾一团比一团奇,与天际的晨曦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显得壮观瑰丽无比……关坡之美,在于她向人们提供了有关雪的想象空间……(《人间胜景关坡》)”

我说关坡的美分四季,最美要数在春天,赶不上春天来,你就在夏季,夏季的关坡是消暑的好去处,因为的关坡海拔在2300米以上,森林覆盖高达70%以上,处处是浓荫弥盖,随便择一地方,打一个盹儿,就让你恋恋不舍。更有武定县委、政府的胆识,九年前就以一元钱一亩的价,把两万亩山林卖给了云南白药集团。也许有人说武定人贱卖了自己的土地,其实不然,到现在就完全体现出了当年书记、县长的超前智慧。我只讲历经8年来几个数字:公司投资达6000多万元,初步建成产业“特材区”、经济“特惠区”、生态“特优区”和科普“特色区”,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2009年公司向地方纳税达1700多万元。

今冬,再次成行,仰赖指导员罗思宝有个美女同学,就在白药基地工作。未曾谈婚论嫁的小罗是我关心的重点,只要听说有个合适的对象,那是生方设法也要去撮合的,更何况是他同学,且也未谈婚论嫁。

小罗同学早早的就白药基地办公室门口等着我们了,看她长袭风衣,盘髻,皮肤稍黑,大而有神的眼睛,婀娜的身姿,天生的美人胚儿。小罗第一个下车,其敏捷程度出乎我的意料。我们也跟着出了车门,听小罗介绍,与之寒暄,不出几句,姑娘却转身向办公室里走去了,我们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头雾水。仅几分钟,姑娘兜着一兜的猕猴桃,向我们笑迎过来。

我们没有直接参观白药基地,而是将姑娘邀上了车,目的不言自明。

待转回关坡的白药基地,已是下午三四点了,姑娘执意充当“向导”,要我们好好看看他们基地。她说,平时是不准陌生人进园的,就是别的单位上人要来走走看看也要事先联系,同意后有基地的人陪同才可以。我们得小罗同学之后,行动就随意了许多。进园先经过一片樱桃地,转而向森林深处,各种药材就散种在树与树之间的空地上。去不到500米,路的两旁是碗口粗的红豆杉,姑娘告诉我们,这也是基地的宝贝。再过去就是成片的红豆杉,间种有猕猴桃。两万亩,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只好望山止步。

出基地大门过马路到对面,这是基地的大棚。就在通往大棚的小路两旁,依旧是各种各样的药材,并分别挂上了“名片”,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

在大棚里,听不进去讲解,一个劲的拍照,拍得最多的是重楼,有的正开着化,有的已经结了果实。重楼的果实特好看,像挤在一起的红宝石。

据姑娘讲,几年来,公司收集和整理中药材品种达2200余个,试种重楼、云黄连、云木香、云当归、岩白菜等特色品种60余个;收集和保存野生重楼23种,发现和命名3个新种,建成世界上最大的重楼种质资源库和重楼种植基地。公司还在2万亩的中药材种植示范基地内建成7个药用植物种植片区、3个果园片区及退耕还林片区,种植红豆杉20万株、杜仲11万株、樱桃(花)3万株、花椒2万株、梅子3万株,核桃、山楂、木瓜等万余株。

出大棚,姑娘强力挽留,要到白路的街上请我们吃顿羊肉火锅,以尽地主之谊,姑娘的家也就在白路街上。事先有约,推辞了姑娘的请求,只是调侃罗思宝“要是小罗留下,我们也不反对。听说基地还有个五星级的宾馆,让小罗也享受一把。”

哈哈,玩笑归玩笑,一把油门,还是蹿回到了县城。尽管身到县城,却心还在白路、在关坡。

怪不得杨继渊在他的《情注彝乡白路》中,深情款款的:“那起伏蜿蜒一座连着一座醉汉似的大山,那多么富有灵性纯净的蓝天白云,那袅袅娜娜仿佛一幅梦中觅见的油画似的农家炊烟,那清澈欢快铮铮淙淙的山涧小溪,那撩逗出极其闪烁韵律不时群鸟戏枝间的青树幽林,那自然的微笑铺展于山坡绿叶碧草枝头的明媚……”

对来过的人,尤其是作家人,要不生出这些感慨才怪。白路就是这样,令人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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