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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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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湘江雨

又是一夜骤雨,大河小溪都是满荡荡的,有的地方还遭了水灾,家乡的朋友这样发来信息。 正值湘南梅雨时节,涨大水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高原的楚雄也下着小雨,但还不到大河涨水小河流的地步,像几滴硬挤出来的眼泪,打湿着眼皮。窗外的雨也很是悄声,像是知道我在读诗,而且正读着《点绛唇·咏风兰》。

这是若容的词,若容就是纳兰性德。被称为“满清第一词人”的纳兰性德,可谓谜团一样的人物,只有潜入到他的诗词里,才能得到为诗词为人的真谛。或也只能一知半解,纳兰性德依旧是个谜团一样的人物。

我读的这词是他写给张见阳的。

张见阳何许人也,何以博得若容的赞许和万般挂碍。

张见阳,大名叫张纯修,字子敏,号见阳,又号敬斋,祖籍河北丰润,出生奉天辽阳,隶满洲正白旗,为内务府包衣。康熙时,就已经名播士大夫间,当时名流如高士奇、曹寅、纳兰性德等都与之往来。尤其与纳兰性德交情笃厚,二人曾结为异姓兄弟。其撰文所述,之间 “互不以贵游相待”,而“以诗词唱酬、书画鉴赏相交契”,其可见一斑。

张见阳“擅山水,得董源,米芾之沉郁,兼倪瓒之逸淡。尤妙临摹,盖其收藏颇多,故能得前人笔意。书法晋、唐,更擅图章。”是当时名重一时的大画家。

张见阳做过八年多我家乡的父母官——江华县令。

“圣朝方遴用经明行修之士,君以岁进士授楚之江华令。楚南地偏而趋远,属徭僮杂处之墟。人皆为君扼腕,曰:‘庞士元非百里才,百里又孰有僻陋如江华者?’君独欣然曰:‘阳城不尝尹道州乎?周濂溪先生非道州产乎?江华,道州下邑也,昔贤之所回翔,莫谓其不堪为政也。’抵任,则抚残黎,修文教,每束带而讲令甲,露冕而劝农桑。穷山僻笠、顶板沥发之猺,无不踦肩履跗来瞻令君之丰采。君挥弦理之裕如。”(见张见阳墓志铭)

从这段话则可看出,张见阳在江华任上,勤勉为政,著绩有声,不仅深受老百姓的爱戴,还得到了上司大臣傅腊塔的赏识,在傅腊塔调任两江总督后,张见阳便从江华县令擢为扬州府江防同知。

张见阳自从离开京城到江华,使他和纳兰性德之间的交情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是康熙十八年,张见阳以进士第授江华县令,临行前,纳兰性德还特地在京城最是奢华的散花楼设宴饯别。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当推杯把盏,都有了些醉意,纳兰性德高高地扬起头,将最后一尊酒倒进嘴里,还是忍不住喃喃有词:

“城上清笳城下杵。秋尽离人,此际心偏苦。刀尺又催天又暮。一声吹冷蒹葭浦。把酒留君君不住。莫被寒云,遮断君行处。行宿黄茅山店路。夕阳村社迎神鼓。”

头晚说好不来送张见阳的纳兰性德还是赶早来到了他的府第,当张见阳打马远去,剩下模糊的一个影子,纳兰性德再也忍不住,哽咽出了:

“愁绝行人天易暮,行向鹧鸪声里住。渺渺洞庭波,木叶下,楚天何处。 折残杨柳应无数,趁离亭笛声吹度。有几个征鸿,相伴也,送君南去。”

这就是有名的《菊花新·用韵送张见阳令江华》。

纳兰性德想,自此后,京师江华,岂止是千山万水?

当张见阳风一程、雨一程的来到被吴三桂、吴世璠鱼肉过的江华县,眼前是“败壁颓檐孤署冷,满目苍烟”,不免更加想念在京师与纳兰性德交往的日子,于是生出无限感慨:

“山无情,水无情,只向征途管送迎,依旧长短亭。拟行行,重行行,江浪滔滔第几程,芦洲依旧青。”

纳兰性德给了张见阳太多的深刻记忆,作为满洲正黄旗人的这位异姓兄弟,康熙十五年进士,又为武英殿大学士明珠长子,还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却能本性纯然,没有门户之见,和自己成为莫逆之交。

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起来,提笔便写了:

“薄宦天涯冷署中,相思人隔万山重,泪痕和叶一林红。鹿鹿半生浑似水,飘飘两袖自清风,浮云遮莫蔽寒空。”

一天,几声寒蝉,甚是凄切,张见阳陡又想起了远在京师的纳兰性德,念及兄弟他落拓无羁的性格,念及他天生超逸脱俗的秉赋,念及他才华出众,功名轻取的潇洒,尤其念及与他出身豪门,钟鸣鼎食,入值宫禁,金阶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他却丝毫不顾......

再想想自己当下的处境,不免黯然神伤:

“独倚寒窗,衙斋无处无残破;挑灯且坐,留影相伴我。郢调长吟,那博千人和。君知么?知心谁个,窗外峰如朵。 ”

张见阳到江华的第二年,纳兰性德曾在寄给他的手札中有意写道:“沅湘以南,古称清绝,美人香草,犹有存焉者乎?长短句固骚之苗裔也,暇日当奉小词奉寄。烦呼三闾弟子,为成生荐一瓣香。甚幸。”张见阳见字如见人,遂画《风兰图》回赠,引来二人又是一番唱酬。据说纳兰性德在接到画后,不禁喜泪盈眶,挥笔题留: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忒煞萧疏,争奈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风兰,因风无体无形,意为风之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称做风兰。风兰,均长在石岩或树上,嗜好干净的地方,它高贵,并带有一股幽香,也被称作仙草;自古以来文人骚客们总是爱把它吊挂在屋檐下,以风兰论风流,故此得名轩兰;再就是由于风兰的姿态端庄、高贵,人们又称它为富贵兰。

江华多大山,大山多碧树,风兰随处可见。

得“第一湘江雨”,不仅非张见阳莫属,也依此看出纳兰性德为人的真挚和开阔的心胸,高洁的人格魅力。

可惜,还未等到兄弟俩的离后重逢,纳兰性德于康熙二十四年英年早逝。

纳兰性德的离世,对张见阳的打击尤重,其“见阳每画兰,必书容若词”的描述,说明了张见阳对纳兰性德的萦怀不拔。

纳兰性德的友人也是张见阳的友人曹寅还特此为张见阳赋《墨兰歌》,对他这种独特的怀友方式表示钦佩。诗云:“张公健笔妙一时,散卓屈写墨兰姿。太虚游刃不见纸,万首自跋纳兰词。交渝金石真能久,岁寒何必求三友。”

纳兰性德和张见阳的交往无疑是人间的一段佳话,而张见阳与厮守了八年多的江华呢?

我很少看到江华人提起这位父母官,一位对江华百姓有恩德的大好人、大画家,与江华的因缘不啻与与纳兰性德的胞波情深。

我一直以为,这位备受傅腊塔赏识的张见阳,其为官品性肯定非同一般。首先傅拉塔非无名鼠辈,他姓伊尔根觉罗氏,满洲镶黄旗人,自笔帖式授内阁中书,历任侍读、御史、布政使;工部侍郎,康熙二十七年授两江总督。傅拉塔还是是纳兰性德老爸明珠的族侄,曾与明珠结成死党。其次,《奏请以张纯修授江南知府折》可不能随性所为,奏折是写给皇帝老子看的,如果举荐错了,那可是“用人不察”,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干活。打铁要告靠本身硬,我想张见阳必定不孬。

果然,合肥诗人李天馥这样称赞他道:“薄俗嚣凌叹桑梓,望风今喜慑张纲。既能按部除稂莠,和患逢秋不稻粮。自是牙前饶治行,却敎管内擅文章。鸾临鹿夹知多少,岂止珠还说孟尝。”

作为江华人,我虽未见证张见阳的那个八年,或说今天还未曾看到张见阳八年治县的陈迹,但张见阳八年的耐性就足以让我去敬仰。张见阳,我亦愿“留取冷香半缕”以家乡人的名义纪念你这“第一湘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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