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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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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遣穷愁赋荼蘼

我一直在打听荼蘼花,荼蘼花长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花,花是什么样子?今天才终于弄明白,多次写进我文章里的荼蘼花原来伴随过我的整个童年。

荼蘼花满目皆是。

在湘南,乡里人家拿它来做篱笆,因为它有棱,带刺,就像是天生的篱笆命。有它做篱笆,人休想穿越过去,就连牛马牲畜也望而却步。但荼蘼的花枝茂密,花繁香浓,又是花季里最后开的一种花,也可以说它是春天收官夏天开篇之笔。荼蘼花有三种,“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颖著三叶如品字。青跗红萼,及大放,则纯白。有蜜色者,不及黄蔷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红者,俗呼番荼蘼,亦不香。”这是清人陈淏子在他的《花镜》一书中描述的。对于荼蘼,人们多少不舍这即将沉寂而逝去的那一点点芳华,还有贪恋它金灿灿的果实,所以被无数文人们钟爱,单宋代一朝,写荼蘼诗词达100多首。

因荼蘼花和金樱子长得相似,乡里人家叫它“野糖糖果”。它的果实要比糖糖果小,也还好看,既可生吃,也可酿酒。但它不像糖糖果,糖糖果的果实上的毛刺很让人棘手,但放牛娃十有八九还是喜欢采这个,我也吃过,也伤过。放牛路上,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将糖糖果采来,丢在布鞋底下轻轻地一搓,毛刺就不见了踪影,然后咬开,把果腹里带毛的籽掏去就可入嘴了。荼蘼果虽无毛刺,但因为个小而很少有人采来吃它,它的味道其实和糖糖果差不多,味甘稍涩。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味道才被人们采来酿成荼蘼酒。荼蘼酒我没有见过,但做荼蘼酒的历史却很长,唐诗中便有“红粉当墟弱柳垂,金花腊酒解酴醾。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金花腊酒解酴醾”说的就是荼蘼酒。到宋时,酿荼蘼酒几成风行,据《古文苑杨雄<蜀都赋>》有“木艾椒蘺,蔼酱酴清”的记载,宋人章樵注解说“酴清”就是“酴縻酒。” 同是宋人的庞元英在《文昌杂录》卷三中也这样注解说:“京师贵家多以酴醾渍酒,独有芬香而已。”

我们家乡只用糖糖果泡酒,其颜色浅黄,像温州女酒,用此酒招待客人,大多数人都会醉,而且都醉在不知不觉中,想必吃那荼蘼酒也是。

钟爱荼蘼的文人,总把荼蘼做为吟咏寄情之物,但大多是感伤的,甚至颓废的、绝望的。他们把荼蘼当作“末路之花”,或寓意女人容颜易老,芳华难留;或指情意殆尽,缘难再续;也有人叫它“最后的绽放”、“春天的绝响”。每当人们伫立月下,便会觉得香冷荼蘼,也一定会引得多情男女的一声嗟叹。

宋人张先就有《望江南·闺情》一词,他假托一个女子,把那份渴慕佳期却只能空想的惆怅心情描摹得淋漓尽致:“香闺内,空自想佳期。独步花阴情绪乱,谩将珠泪两行垂。胜会在何时。厌厌病,此夕最难持。一点芳心无托处,荼縻架上月迟迟。惆怅有谁知。”明眼人一看,词中描写的就是一位六神无主的女子形象,她一会儿闺房内独坐空想,一会儿花阴下兀自徘徊,一想着佳期胜会,就不由自主地两眼垂泪;她一方面恐夕照不去,芳心难托,另一方面又惧月来迟迟,惆怅谁知,因此病恹恹的,不过这样的女人倒也有几分病态之美。

宋人刘光祖也把荼蘼记怀,想象在一个荼蘼花开的春末,他独自走出柴门,站在门前的荼蘼花架下良久,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低吟道:“扫径花零,闭门春晚。恨长无奈东风短。起来消息探荼縻,雪条玉蕊都开遍。晚月魂清,夕阳香远。故山别后谁拘管。多情于此更情多,一枝嗅罢还重拈。”当诗人看到荼蘼的“雪条玉蕊”,这岂不就是他念想中故乡的那位多情女子?想到那女子又怎不让他嗅罢重拈?只可惜的是“恨长无奈东风短”,他回不到那故山故水故人间,等待的是香消玉殒春去也,留下“夕阳香远”的遗憾。

其实荼蘼,何来之错,只是有人在强差,花开花落本无意,它代表的只是时序。

可连曹雪芹也悖了这荼蘼本意,在《红楼梦》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只因为麝月掣出了“花事了”的签,签语又有“韶华胜极”,宝玉看后脸色顿失,忙不迭将签藏了,以免让人读出来更加不快。他似乎感觉到了大观园的百花终会凋谢的结局,也包括了麝月在内的金陵金钗们一个个终将凄惨谢幕的不堪。

宋人王琪可就乐观多了,他写《春暮游小园》,并没有表露出半点惆怅和惋惜,有的是新的希望:“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即便到“花事了”了,但在他的眼里还有“夭棘”正要出莓墙呢,这残垣断壁外未必就不是希望,哪怕是些微的。

陆游对荼蘼也是抱着欣赏态度,据说在绍兴三十年正月,他离开福州,经浙江永嘉,回故乡山阴,其途经东阳,恰逢荼蘼正开,看到一簇簇的荼蘼花就来了兴致,于是便写下了《东阳观酴醾》一诗,其诗云:“福州正月把离杯,已见酴醾压架开。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诗中可见,陆游回乡的心情是愉悦的,尽管吴地春寒料峭花开晚了些,但还是有荼蘼相迎,一路花香便也驱散了兄弟同僚间的离愁。

范镇和司马光更甚,在荼蘼花盛开时节,邀来数十宾朋好友,在荼蘼架下设宴饮酒。尤还定下规矩:“有飞花堕酒中者,为余浮一大白。”也就是说如果有花瓣掉进谁的酒盏里,谁就要一饮而尽。不需四月风,即便是谁开怀一笑,也免不了抖下几片花瓣,或撒落酒盏中、案桌上、衣襟里......个个在所难免,人们便称它为“飞花会”。我真想不到身处政治风云中的这些角们,在围绕着变法与否的斗争之外,还能这般清雅到了极点地风流。

苏轼则以一句“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更道出了诗人与世无争的高格。

......

在佛典里也说起过荼蘼花,而还说它是开在彼岸的花。

于是就有了:“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我不做考证也不愿去信,它根本就不在彼岸。

荼蘼花开仅才是另一个开始,只不过告知人们春天换了一种形态而已。

好多文人也还是愿意这样,在南宋“四大女词人”之一朱淑真的眼里,荼蘼花开只是时序中的某个节点,或某个情节,她虽先以“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做为铺陈,但最终的落脚点还是放在了“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的句上,诗人不是一味地沉湎于“缘愁似个长”的情绪中,而是看着与荼蘼的幸遇,荼蘼也让人耿耿萦怀。

“开到荼蘼花事了”,这只是春天的隐去,与人更多时间去酝酿万物复苏的崭新开端。

再说人生也不可能只需经历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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