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到广州工作,但几乎每年都到广州一次,每来一次都去吃吃这里的早茶,而每次早茶必点一碗粥。或瘦肉粥、排骨粥、皮蛋粥、粉肠粥、瑶柱白果粥,哪怕是白粥也罢。
在家就有喝粥的“劣根性”。20年前是农民,没有足够的大米,吃不了硬饭,每日三餐至少有两顿都是喝粥过日子。到了云南,依然亲近粥,醉了必喝粥,不醉也自有粥是最爱。一碟自腌的泡菜,或买来的青椒虎皮碎椒,抑或是一砣又香又辣的牟定天台腐乳。
到广州还是粥,别人不解。
家乡的粥或是云南的粥都单纯,单纯得没有可以写的,简单说的话,与饭的区别仅仅多了一箪或半箪的水而已。
广州的粥可有内容,不是多了些料,而是粥的无穷内涵。
到广州喝粥自然会想起“艇仔粥”的辉煌历史,据说艇仔粥的做法很不简单,先将鱿鱼、鲜虾、鱼片、蜇皮、油条、花生、葱姜等切碎,淋麻油与酱油,后以沸滚米粥冲食,因其味美可口,500余艘粥艇斗艳珠江,成为广州清时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其实,不仅是广东人爱粥,国人爱粥者多矣,喝粥的历史也可上溯远古。
据书上说,粥的出现距今大约六七千年,那还是新石器时代早期,有一种三足鼎,也叫着“鬲”,一种有了造型的陶器。在“鬲”上加米就是“鬻”了。《礼记·檀弓》有驙粥之食的说法,意为:“厚曰驙,稀曰粥”,这可以说它是陶器诞生后最早出现的烹饪饭食。
君不记仰韶文化,也如若忘了河姆渡文化,但你得记住什么叫粥,《通览外纪》说:“黄帝作釜灶,而民始粥。”又有袁枚《随园食谱》:“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
一直以来,我对粥只吃,从不思考。据说粥品多达千种,粥的文化也十分丰富,如唐代的“桂花鲜栗羹”,是用西湖藕粉配糖炒栗片,再加桂花、白糖提鲜生香;宋代的“道场羹”,则是在白粥中添加肉脯、青菜、鲜笋与面条;明代的“七宝粥”,是七种果仁和蜜饯加精白糯米,用温火熬煮整夜而成;不过同名的粥却有不同的做法。像有千年历史的“腊八粥”,只要做粥的师傅不同,下的料也就不同,有的是4-7种,有的是8-12种,最多的达24种,我不知所以然,这是不是暗合“二十四节”的缘故。《酌中志》记载的主料是白米、菱米、红枣加核桃仁;而《红楼梦》里写的主料则是大米、饭豆、栗子、菱角、香芋、红枣和花生;《燕京岁时记》描述的主料却是白米、黄米、糯米、小米、菱角、栗子、松子、红豆、花生、桃仁、杏仁、瓜仁、榛仁、枣泥、葡萄和红白糖。
粥,更可贵的还有它简便易行的食疗效用。《礼记月令》讲:“仲秋之月,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慈生随笔》讲:“每日空腹食粥一瓯,能推陈致新,生津快胃,所益非细。”
粥,也总是与穷荒潦倒联系在一起。
宋人曾元澄的“嘉平新节纪,岁事盛东京”和梅尧臣的“愁气变久雨,铛缶空无粥”,不难看出当年的庄户人家在灾荒年成的苦难无助。
又从郑板桥给他弟弟的信里看到:“十冬腊月,凡乞讨者登门,务饷以热粥,并佐以腌姜。”那凄凉景象仿佛在目。
都说《红楼梦》是曹雪芹求粥度日写出来的,假若他一生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可能就没有“红楼梦”的今天。敦诚、敦敏兄弟曾在诗中说:“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此两句足可见曹雪芹的寒碜到了极点。
我少知道粥也是别人所爱,更少知道唱粥诗文不少,大多情韵俱佳。尤情彩飞扬的苏东坡。他由湖州任上移任密州时,曾约秦少游同逛镇江的金山寺。但不料当日风浪大作,无法返航,于是留宿僧寺。在寺里,他诗性大发,留有《大风留金山两日》一首:“潜山道人独何事,半夜不眠听粥鼓。”诗中的“粥鼓”,大概就是寺庙清晨传膳的击鼓声了。可想象,此时的苏轼,被倾轧后浪迹江湖的失落与无奈。苏轼的另一首求粥诗道:“老我此身无着处,卖书来问东家住。卧听鸡鸣粥熟时,蓬头曳杖君家去。”这诗更加看得出苏轼没落无遮的艰窘处境,再有“地碓舂禾亢光似玉,砂瓶煮豆软如酥”淡薄诗句里流露出如粥一样的淡薄人情。
鬼才李商隐有“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陆游也有一首《食粥诗》:“世上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眼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这等溢美之词,我能对粥无动于衷?
粥,还有更多的故事,有心的话,你可以找找资料,或听我慢慢讲来。先说说“断荠画粥”。范仲淹之所以道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因为他幼时家境困难,常以粥当餐。据说,每天都将粥冷了的粥分成四份,早晚各吃两块,再用一把荠菜和着充饥。
再是“粥饭僧”。都记得陆游“莫轻凡骨未飞腾,要胜人间粥饭僧”的诗句吧。传说五代后唐愍帝时期,李愚等老臣儒腐无能,惟命是从,诸多政事没有自己的主意。愍帝为此大为光火,称其文武百官都是些“粥饭僧”。
三是“煮粥燎须”。唐代有一大臣叫李责力,他为人忠厚老实,对人孝道。一次姐姐患病不起,多日不思茶饭,因此他想下厨为姐姐熬一碗粥喝,没有想到会被火苗烧了胡须。姐姐看了十分心疼,不准他再这样,可他说:“姐姐病成这样子,我也老了,别的帮不了姐姐,为姐姐煮几次粥总可以吧?”姐姐感激涕零,长久不能自己。”
“粥”字最有人情味的还是“养育”,《大戴礼记》云:“初俊羔助厥母粥。俊也者大也,粥也者养也。”几乎所有的孩子成人,都是母亲一口粥一口粥喂大的。
我到广州,必到南沙金洲的祈福酒店,那里喝茶很是热闹,去晚了就哪怕是坐在走廊上的位置也心甘情愿。这早茶吃的也不轻松,学广东人不谈钱,要来生菜、凤爪、糯米鸡,还有几种叫不出名的小点心。但那挤来挤去你也够受和叽里咕噜的白话,我从来欣然,乐此不疲。云南没有这机会,一碗米线都不能自如地享用,除非你不上班。每次早茶,外甥女老不吃别的,就一碗白粥。我笑她“五十年不变”,她却不以为然。
白粥其实也不姓“白”,如果白粥再配加中药材,那可是一种难得的“粥疗”。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就有描述。如赤小豆粥利小便,消水肿脚气,辟邪厉;绿豆粥解热毒,止烦泻;薏苡仁粥除湿热,利肠胃;茴香粥和胃治疝;竹叶汤粥止渴清心;酸枣仁粥治烦热,益胆气;薯蓣粥补肾精,固肠胃;芋头粥宽肠胃,耐饥寒;胡萝卜粥宽中下气;菠菜粥和中润燥;韭菜粥温肾暖下等。
我特爱粥,也特希望和在广州人一样,静静地旁若无人地享受喝粥的感觉,那如同我喝酒一样的随心所欲,一样的酣畅淋漓。
可惜,我是一个“云南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