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江,都应该是野性的,没有哪一条河是慢板而抒情。澜沧江也是野性的,野得像山里顽皮的孩子,蓬头垢面,不加修饰,率性自我,狂野不羁。
昆曼的陆路通是通了,境外的一段还是毛路,走曼谷的人要么坐飞机,要么走水路。我们选择水路是经意的,一个行者的天性不是在行程中享受而是享受每一步都充满了苦乐的行程。
我有幸从这条的河流灵魂里穿过,让我真切的感到了他的野性像膨胀的血管奔涌的血流,在生命的流程里激荡、舞蹈、低唱。这也是我第一次与这条野性之河的融入、第一次卿卿我我,第一次敞开心怀的对话。
从版纳港出发,没有想象的那么繁琐复杂,通关只要了不到20分钟,当然不是简单的本身,是有边防武警一层关系。无所不及的关系让你感到大门敞开道路通达的快意和那种可比神仙之神力而渗透一切的“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但这不是邪恶的,一个作家与生俱来的就是要善于比别人会和这个社会打交道并影响着别人。
我们乘坐的是一艘游艇,不大,打满座80人,但它的名字唬人,叫“天字一号”。
上船不用按座位,想坐哪是你的自由,听说要10个小时行程,就开始寄望少些来人,挪出点空间走走。可到开船时候,不仅满当当的,就连狭窄的过道也被塞满了大包小裹。
空间局限,没有了你我间隔阂,都试探着和生疏人说话,打发寂寞的行程。
老杨和傣女投缘,周围都是,像野花丛中的枯松,花也显眼,松也招人。到了最后,一边一个女人都靠在老杨的肩上睡着了,我回头看老杨,老杨得意地笑得像个烂熟的柿子花。
从这些女人递出的护照成色,我就断定她们是这条航线上常客了。为了应验,我问同一排座位的小姑娘,是不是这一路的“老江湖”,姑娘点头笑笑。再攀谈,这些人是从版纳到清盛做生意的,从880元不菲的船票,再断言,她们做的生意不应该是“小本”。
上船、湿身、受惊。冉隆中、杨桂林,导游小丁和一对法国夫妇都遭遇到了。船出港,杨桂林就一直“DV”着,只顾了沿岸的景色,船下急滩,一个大浪夺窗袭来,不及躲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湿身。
船不下60公里时速在水上狂奔,转眼到了关累,这是水上国门。出了关累才感到人不如水的自由自在,不管怎么样的便捷,还是要停船靠岸查验护照,而水一路奔泻,义无反顾。水还是那水,却出关累就改了名字——湄公河。
我开始时不大看好两岸的景色,虽是青山相对,但并不奇险雄峻,更没有嶙峋嵯峨摩天接地的雄峙气势,只是一种无休止的绵长。
也许是我没有读懂,也许只是一知半解。这条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的澜沧江从发源就携带着野性的激情,带着雪域高原的圣洁,把中国和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串成了中国式的冰糖葫芦。
我来之迟迟,在我祖先的祖先的心里就有了这条江。不管是《水经》中的苍津,还是《汉书》中的劳水,抑或是傣家人称的“南咪兰章”,总之是祖先们传下了澜沧江这个俗名。
我,不沉迷和玩味于过去,久远的只是那成殓且已腐败的历史的苍凉。
我得重新梳理记忆,重新审读这昂首伏尾的苍龙。
这龙是金身,黄灿灿的,时而驾在雾里,时而翘首青云;时而掠过礁石,时而踏过沙砾,或温驯可人或放荡不羁,或恬淡轻抚或引颈狂歌......
一路青石突兀,人称“水上石林”,我独不睹,每一块青石上都有舟树残骸,那如丹青上的污渍,是女人温润皮肤上的伤口。
依旧只有鸟不知疲倦地翔飞。高在青山,低在河谷,悠游两岸,不分国界。
这一路总被青山包裹着,一路严实,遮天蔽日。或竹林或橡树或芭蕉或藤萝或蔓草。初看舟楫野渡,小儿戏水,女人们裸了半个身子洗衣浆衫,越往下游走,就少有人迹了。虽不听猿声,但莽莽山野,我信谁也不敢自恃虚张。
当山势走缓,见茅屋点染于林丛,又见农人耕锄,才回神到了现实。偶有炊烟,如雾绕屋,山岚小景,仿如仙家。这时船也靠了左右两岸,左岸为缅甸,右岸为老挝,都交了数量不等的“买路钱”。据说这是出两国的最后关口,再走就是泰国了。
实在憋不住的人,不顾船员的的阻止,接踵走出后舱门,吹牛,拍照。船上唯一的服务员是位漂亮的小姐。每当有人出进舱门,她都报以浅浅一笑,并为你穿上救生的衣服,千嘱万嘱你小心注意。那对法国夫妇抱着孩子也来凑热闹,没有半点交流,大伙却像故友心照不宣地为他拍了再拍。我真不理解,这陌路相逢,就即使照了,又到哪要自己的照片?
舱外还来了一对日本姐妹,姐妹俩轮流以岸上的寺庙村舍为背景猛拍。语软声悄,我并没有看出她俩是日本人。不大的甲板,就容得下几个身子,都想抢个把镜头。就喊那日本姐妹让出个隙来,却见不理不睬,众人哄笑,我这才恍过神来,眼前的靓妹哪懂你云南话。
江风骤紧,天幕已垂,水域也渐行渐宽,见沙洲荡着芦苇,有水鸟群起群落,秋水共长天,落霞与孤骛,这番梦境只有亲自来过才会感悟切切。
遐思中被几声短暂急促的汽笛惊醒,船坞上早泊满了挂着中国和他国国旗的商船。有人说,清盛到了。
清盛到了,即宣告水上行程的结束。这时才觉得不舍,我们读取的,仅仅是一条大江生命流程里的断章。
我还不完全明白一个叫潘宏义背包客对于这条大江的感叹为何叫做“绝唱”。
他说:
“有一种澎湃的呼啸谱写着雄壮的旋律。
有一种深沉的情怀哺育着最长久的岁月。
有一种悲愤的拼杀撕碎千万年无助的祈祷
有一种激扬的姿势终于唤醒起一条龙的雄姿
有一种无法割舍的爱恋在双眼和灵魂间奔去。
无须激越的渲染,无须重重的彩笔铺衬,无须矫揉造作地虚构包装。岁月悠悠,流淌的澜沧江,是生命不枯不涸的泉源,是甜甜的乳和蜜。
......
扬起,飞溅,摔打,击碎,澜沧江必须完成这样的人生,在生生灭灭的轮回中成为不朽的图腾。”
诗人李瑛也这样说:“南国有一条谜一般的野性的江,它叫澜沧江, 南国有一条粗犷的泼辣的江,它叫澜沧江,南国有一条多情、多梦、多幻想的女人江它叫澜沧江。”
于是,不管自己读懂或没有读懂,但我记住了这条江,一条野性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