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石屏你就知道了,何谓诗语满地。
耸峙的山是歌,流淌的水是舞,静卧的颓墙是歌,摇曳的古树是舞,踏响脚步是歌,甩动的秀发是舞,无处不打歌,无处不踏舞,无处不飞花,怪不得石屏人喊出一句“歌舞声屏”,这样的歌天舞地不正是石屏一方水土灵性的诗语?
擦肩石屏,再怎样的恣才傲物,你都会觉得心灵被溶入,性情被异化,视界被模糊。面对古街、古井,古物,古树,对照注定是过客的我们和那怡然从容的石屏人,那是深厚与浮浅,豁然与狭隘,忘我与故我的争锋,也是交响。
在喧嚣中的宁静,这是我的对石屏的第一印象。
我们从颓废的东城门开始步行,感觉是沮丧的,岁月鞭笞的风霜雨雪,把城墙蚕食殆尽,剩下的孤楼,在荒土中孓然无助地哀悯守望。
古城一睡千年薄幸苍天,但厚得石屏人的恩宠,才绕过城门不几步,就看到了修补好的路面,青石镶嵌,纹理错落,如旧却新的古式街灯,让人看到了古城的灵动。
当听说这石屏城中,翰林进士大院,官宦富商深宅,条石古朴街道依然完好,尤其袁嘉谷状元故居陈列馆及林林总总的文物古迹、楹联和匾额无不引人往观,甚喜。
果然在正街的72号,袁嘉谷故居安在。
袁嘉谷是石屏乃至云南人的的骄傲。
其故居坐西朝东,大门雕梁画栋,门顶悬挂着一块红底金字上书“经济特元”的直匾,二重门顶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太史第”横匾,进入三重门是一幢四合院楼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中央那一棵橙树,听陪同我的小杨讲,当地人联想很多,“橙”谐音“成”,也就是袁家有子实饱满,望子成龙的愿景。
可近代以来,国运不昌,民不聊生。1900年,觊觎已久的八国列强最终打到了紫禁城外,光绪帝和慈禧太后弃都仓皇西逃。在西安偷生3年,迁回北京的慈禧才无奈地采纳了臣下建议,开考经济特科,广罗天下经邦济世雄才。
作为边地学人的袁嘉谷幸得尚书魏光焘的鼎力举荐,赴京应试。会试、殿试后又恩准复试的袁嘉谷,果然不负众望,被取为“经济特科一等第一名”。
这可是泱泱滇云自元设置行省六百余年间,云南人难以释怀的渴求,科第名魁天下者,惟袁嘉谷一人,当然令三迤父老喜出望外。
踏过天井,我变得格外的小心翼翼,这可是斯文之地,生怕有辱了这读书人家的圣灵高洁,当看到排堂屋墙壁正中挂着袁嘉谷半身巨照,更是肃然起敬。
依次登楼,二楼上展示着袁嘉谷的生平事迹、著作及书法作品。下排楼上陈列着石屏的历史文物,两边耳房楼上悬挂着石屏古代和现代的书画作品。
当最后穿过四合院,走进后排耳房的袁嘉谷生前的书房,目睹这里珍藏着他曾用过的文房四宝时,眼前浮现出了状元少年意气风发,苦读诗书,老来隐世著作《卧雪诗诒》的番番情景。
“恒于勤苦见从容,坐拥书城兴未慵。烟篆纱窗香辟蠹,风穿纸帐剑吟龙。不除绿草思谆实,独赏焦桐有蔡邕。夜半高楼谁是友,诸天寺里一声钟。”状元的吟诵声仿佛在耳。
看得出状元嗜书如命,他的满腔才华和缱路乡情的冰雪人格是对尔等的心灵的一次洗礼。
不远处就是李乔的故居,但属南街,乔公生前与我有过几面之缘,但知道其身世经历甚少,毕竟是我的文学长辈,面见时候的战战兢兢,便只有公式般的问候与寒暄。不曾想到以长篇小说《欢笑的金沙江》而享誉中国文坛的著名彝族作家李乔家世寒微,父母亲都是靠卖苦力、租种几亩薄田得来裹腹的彝人。然而,李乔从小就受到地方贤人朱瑛、陈海楼、袁嘉谷等影响,而最终成为了彝族文学的开山鼻祖。
砖石无语却让人感怀幽思,那岁月沉淀了逝者的思想光芒,只有亲自踏勘,才能真正感受到方土无形浸染的力量。
石屏的偏隅,反而让古城轮廓依旧,文庙保存尚好。文庙位于北正街,始建于元至正年间,明洪武二十二年重建,明嘉靖二年、天启五年修葺并扩建,清顺治、乾隆年间进行过修缮。文庙坐北朝南,面积广阔,器宇庄严。现存有棂星门、泮池、大成殿、先师殿、尊经阁等建筑。
在泮池一旁的草地上,有妇孺戏耍,也有老人扎堆闲聊着,只有大成殿、先师殿、尊经阁显得有些冷清。
这可是承载石屏人世代梦想的工场,多少贤人雅士在这里起步,延续不断的文脉造就了“山川东迤无双境,文学南滇第一州”的人文奇迹与神话。
流连间,我徒然想起在状元故居看到的那幅“石屏”照片,那时就想问个究竟,但赖于个个凝神专注,也就罢了。后来在西正街127号一居民的院子里,我看到了地下真正生长出来的“石屏”,我出奇的讶意。更听说,石头有根,在清同治年间,还有一盗贼生了歹心,就因天生有根之石,贼人难撼才罢了手。眼前的这块石头状如扇形,反复端详,更发现石屏左形龙腾,右形虎跃,尤其孔洞密布,堪称奇观。
“石屏”的奇异,引来文人浮想联翩,竞相吟诗作对。我独赏的院主先人的清乾隆解元喻如圣,他慧眼识得这石如盘龙卧虎,又玲珑妙趣便占得一联:“龙虎风云成聚会,石屏人文此根源”。
我无好诗,愧来谒石,但至少知道了石屏得于“石屏”。
据《元史·地理志》之《云南行省·临安路》载:“在路之西南,阿僰蛮居之,得石坪,聚为居邑,名曰石坪。”又《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载有:“蛮云旧忻,汉云林麓。其地乃旁石而方平五里许,公廨名居皆在其上,名曰石坪。蒙氏为石坪邑,元改为石坪州,讹坪为屏,今因之。”
清康熙《石屏州志·古石坪考》这样写道:“建兴三年,孔明南征购町,北望云凝如盖,恐蛮兵潜伏,密访其境,就云之团聚处,掘土尺余,遍地皆石,其形如盘,外迥旷俱土。孔明占云:石为云根,云为文彩,千余年后必有规方是域,而文明俨中州焉。元至正七年建州,名石坪。明太祖一统,易坪为屏,永乐建学,迄今文声跃起,果如其谶讶”。同书还如是记载道:“唐天宝十一载,本州蛮掘地得石坪,聚为居邑,因号石坪邑。”
倒不管孔明占得的“千余年后必有规方是域,而文明俨中州焉”的谶言,石屏的奇异远不止这些,陪同的小杨告诉我,石屏古城人家大多有井,而且地下水域相连,曾有张家水桶落下,从李家井中捞起之说。小杨随嘴问我这是为什么?我摇摇头,犹如云里雾里。
原来,石屏两湖相夹,大小60多个龙潭,百余口井,石屏是泉泉相通的“泉上石城”。
地质资料也表明,石屏古城确实建于石上,城下地壳浑然一体,掘地二三米凿通石层即有汩汩清泉涌出。
其实先人早有认识,在明万历24年,精通山水地理的堪舆家、知州萧廷对认为州城建在一个神龟背上,随时有龟走、城毁、人亡之虞,便于城东西南北中方位凿井5眼,以钉住神龟,免其奔海。
午阳高悬,饥肠咕噜,但还是静心驻足,在旧时的临安州衙前,再次感受到了古城的建设布局的怪异,东西南北两条主街于此交会,若干条巷道在飞檐斗拱的屋宇间延伸,无街不弯,无巷不曲,巷陌隐隐,深幽难测。这些充满了神秘的小巷把古城割离成大小不等的块状,恰如龟背纹裂,莫不是隐含着八卦阵图九宫阵式布局?
“清泉石上流,天下山水城”此话形象,我还能说她什么?
行于城间,思于城间,砖石无语,暗香浮动,但在目不所及,依然诗语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