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帕男的头像

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2/07
分享

牛街,在一个梦的背面

红河之行,最惦念的是石屏。

冥冥中,没有更多的理由,就像爱一个人。

石屏,只在20年前那一曲《异龙湖晨曲》不时勾起的想象中。

今天来了,从蒙自出发。

在过去人们用词穷极的描摹中,那是漫长的颠簸、落寂、贫困、与世隔绝。

面对眼前的高速公路,我傻了眼。

惊喜总在不经意中,就连陪同我的《滇南晨报》的蔡副总,也只剩下感叹,有路的概念,会让你情不自禁地想到希望,想到未来。

县委宣传部的徐副部长用心良苦,把我的第一站就安排了全县最远的牛街。

客随主便,这不是随性,而是尊重,也相信肯定有她如此安排的理由。

午饭就在滨湖大道的一家庭院式的餐馆里,却早在那里已有了牛街副书记的等候。识得牛街,应该算从这位书记开始,三杯两盏的豪情,脸上都飞起了红云,却还是觉得惟有牛街这位书记那一点点酒后的小女人韵味,她应该最具。

她姓郑,才到牛街履任不久。她说,她陪我坐车,一副并不拘生的感觉,我也巴之不得,行色一路,色是最大的动力,何况她确有一副姣好的面容与身材。

上路后,我还发现,这个生在郑营的坝区女人,却有染了山水的灵气,反应灵敏,口齿伶俐。

郑绝对是个好的推手,对于她所在的牛街而言。

牛街的山可接天摩日,而且绵延不绝,又是只见石头不见土的喀斯特地貌,看不到宽绰的坝子,更看不到山塘湖泽。小郑告诉我,这里很少雨水,即使有雨水下来,也就像下到了筛子里一样,人畜饮水,金贵如油。老辈人教驯顽皮的娃娃,都会脱口而出:再闹,就把你送牛街去!

此话当真与否,不是根本,牛街当然不是一文不值,牛街的矿,牛街的牛干巴、牛街的石榴,牛街的人头梨、核桃、喇麻豆、甜菜、葵花子……最有身份的是牛街的那刀辣。

说牛街,就不得不说起那刀辣,就像说起北京不得不说起天安门一样。

其实那刀辣是“远香近臭”,名声早出在牛街之外的蒙自、昆明。因为牛街在石屏县南部,距县城足有52公里,而那刀村,又距牛街镇约20公里。如果不是后来才修了那条柏油路,那刀甚至是牛街的大多数人都不到石屏县城。

那刀辣不是吹出来的,有人戏谑“不怕辣的云南人,辣不怕的四川人,怕不辣的湖南人”,我未曾见过天下辣椒,但也吃过不少辣椒,就连在国外。

那刀辣没有多特殊的看样,就像小米辣,却才看见就下了筷子。倒不是禁不住别人一番鼓噪,爱辣嗜辣,已经成了我的性情,一口贪下,细细咀嚼,先辣后香,而且是沁人心脾的香,再后来就是刻骨铭心的回味。

其实,后来发现,那刀辣貌似小米辣,但有别于小米辣的色泽,当光照上去,皮薄如纸,籽透可数。尤其浸润在包装纸上那层油渍,你会油然而生一种欲望。

那刀辣当然产在那刀村,那是红河边上的一个有1600多米海拔的干热山头上的小村子,山脚下是奔腾的红河,河谷深邃,海拔却不过300米,然而,那刀人却守望着脚下的汩汩江水,过的是“滴水贵如油”的日子。更不可理寓的,无水还无土的那刀却牵引着那刀人的祖祖辈辈。

据说,那刀辣就零星种植在那刀村一带乱石堆的缝隙里和岩石间,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个石头四两油,种辣无石辣无油”,由于地理限制,那刀辣的产量很小,也就注定了那刀辣的身价。晒干后的那刀辣在蒙自市场每市斤最高卖到了上百元,还说不一定买得到。

德宏景颇族的“涮涮辣”见识过吧,只要往锅里打个滚,三天炒菜都会辣,我在德宏,为驾驶员吃了那个辣子,换来一晚上的不安,那记忆深刻到了敬畏,却在我的心里最爱的辣子,还是那刀辣。

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与厚馈,总与薄赠,这荒寂的大山里,就有了甲乙己的海洋生物化石和老旭店植物化石。

驱车摇荡,行10来公里就到了甲乙己村委会,眼帘下除了满地的石头,掩映蕤生的杂草之中,你近乎感受不到生机活现。其实,感性的判断总是让人“谬以千里”。这里可是满山的宝物,大量的海洋生物化石镶嵌在一个裸露的石头上,有珊瑚、有海螺、贝壳等等。一些海螺的身形,仿佛如昨的安祥与泰然,悠游在海中的岩石上。

这里曾经沧海过,无疑。不管你选择任何一隅,择一草甸或是一块石头坐下,都会让你神思飞扬——阔大、张扬,深邃、幽远,灵动、咆哮……怀想一万年,都不足挂齿,人生又是何等渺小。

我却不在这山中的沉积,那是会沮丧的,这一路的木瓜篱笆,倒让我不可穷尽地想象那个春天,当春风荡过,木瓜花开的那些日子,一定像点燃的两条火龙,一直燃烧到视野的尽头。那壮观,那赏心悦目,那激情澎湃,那忘形忘我,何止是天堂般的的享受。

才有了些不舍,郑说还有“童话城堡”在前。

童话城堡就是老旭甸村,彝语叫“罗梭迭”,意为长着罗梭树的地方,一个嵌在大山深处的“化石村”。

路,本不迢遥,却就因为穷乡僻壤,囊中少了些“阿堵物”,一路的颠簸反而多了些反差,多了些刺激,也便多了些莫明其妙的潜神默思。

还未进村就像进入了童话,路旁是一座庙宇,却非人指点,那是外人无法知道的,这可是山民们的心灵寄所,是遥望不可企及的悲伤祷告,是与祖先们对话的神圣之地。

村前的几棵龙树,蓊蓊郁郁,盘根交错,像一把撑开的巨大雨伞,庇荫着牛马鸡犬。那碳褐般的岩石,冷清着脸,深深的蚀痕,诉说着岁月的峥嵘。一匹浅浅立于磐石之上的响马石,在游人眼里当然是风景,酷似马形不说,用石头轻轻敲击,如洪钟大吕,浑厚深远,余音不绝。这却在远徙寓居的老旭甸人心中充满了敬畏。硕大的石头是灵异,这是女人绝对不能接近的地方,据说这与女人要承载繁衍的任务有关,响马不羁,常惊扰了这里的宁静,每到一定时日就要敲击响马,惊走鬼魔,消除灾难。

岁月是冰冷的,石头是冰冷的,在这个依山而建的化石村里,一座座用化石磊建的房屋,却并不生硬。砌的石头保持了的自然之态,彼此之间和谐衔接,用不着钢筋水泥,石逢间灌上用树叶化石土加水混合成的灰浆就能坚实。

房屋的第一功用当然是遮风避雨,山民们谁也不会考虑过用这些化石装饰其表,这是后来,吃饱喝足后的人们琢磨那一片树叶轮廓十分清晰的石头怪异,才打破了老旭甸的宁静。

村委主任老白一定接待过不少人,哪堵墙上有一片或几篇树叶都了如指掌,穿巷走陌,仿如穿行于时空的隧道。

巷道很是狭小,高低错落的房屋向两边挤来,看似颓废的骑墙还长着杂草,猪羊在半圈半放的石厩里懒懒地哼哼,鸡在屋上,狗在道里,大人小孩席地而坐,但从不艳羡着时髦装束的陌生来客。

上蹿下跳,是为看出个端倪,这化石的缄言不语,让我每触及一物,就想去掂出它的厚重。在村里的一处“豪宅”前,我愣住了,想象这里的主人,每天面朝青山,沐浴纯粹的阳光,呼吸着一尘不染的空气,手抱水烟筒,享受静谧安祥的闲适生活。

在村尾的一户人家,让我的眼睛一亮,黑黢黢的石屋里,竟然藏着一个美女,红红的脸蛋,闪烁的大眼,乌黑的头发,怯怯地目视着每个打量她的人,不过她才四五岁的样子。

这里不仅仅是化石的稀罕,这引领我的还是这周围都是少数民族的山旮旯里,竟然是大明王朝的遗民。化石村有70多户人家,300多人。据一些驴友访得,这个村子都姓周,而且在一户村民家里还找到了一本家谱。按照家谱的记载,这个家族在老旭甸生活,已经是整整21代人。

明洪武16年,明军平滇,留沐英等屯田固边,显然这周家的祖先也随沐将军留在了云南。

村民也是这样叙述的,安营后的祖上有的在本地做了官。其中一位在临安府为官的先祖,为其子女买下了12座山头,老旭甸村所在山头,就在辖内。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一个儿子偏偏选择了这里。从此周家在老旭甸村繁衍生息,一去就是几百年。

后来发现,在村子下方有一澄澈的“龙潭”,长年水流不断,而且冬暖夏凉。几棵罗梭树下,是规整的石板镶成的潭围和小路。太阳撒下,水潭生烟,飘飘渺渺仿如仙境,这也许就是他们迁徙于此的惟一理由。

我呆坐在参差的柴垛上,这原本不加创作的行为艺术,就已让我心灵撼动,何况那郁郁葱葱的大树与那安睡的树木化石强烈的反差,原来生命的存在方式也可以这般千姿百态。

老旭甸很老了,老旭甸还很年轻。

来去都不是牵强,但再流连也不能忘还。

离开时,老旭甸的百姓却不愿说“再来”,而是说“在这里很苦”。

这话的凝重,只让我为他们期许杂沓的脚步,来激活古老与现代的律动。

回到牛街,已夜,满目里,那刀辣、牛干巴、美女和纯粹的高粱酒。醉是肯定醉,但酒话里的恋恋之情,不再是简单的口福和眼福。

我突然想。翻过来,牛街就一定在梦的正面。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