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母亲的话没有那么诗意,只是说:到了清明节,别忘了回家,去你父亲的坟头上烧点纸钱。这个春节我都在这句话中挣扎,想起母亲失望后的期待,内心更是戚戚而潸然。
离家远不应该成为理由,自父亲上山后,只在前年的春节上他的坟头烧过些纸钱香烛,我知道父亲在九泉之下未必计较,却父亲生前就是我们儿女的典范。每年清明节,他都要带着我和我的两个弟弟上山,首先是去葬在后山上我奶奶的坟上烧香磕头,除去芜蔓的荆条杂草,培上新土,顺便也给叔叔烧一把香纸,叔叔的坟头早就被牛践踏平了,父亲却说,由得它,农村人都是这样来去,生时与牛马为伍,死了有牛马来见,也是应得,不足惜,也不足怪。随之,要过一条河,到隔河山上去为爷爷上坟。爷爷的百年地是他自己选的,他是秀才,识得天文地理,至于他堪舆知多知少无人知道,我想,爷爷一定会看过晋人郭璞传古本《葬经》,里面的话对他的选择是不可敝之的影响,至少也是一种参考,谓之:“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爷爷的坟修在一座山岩下,藏脚露头,前瞻大河,背后依山,无疑这正因了上述法则。
三位亲人,我都未谋面,连一张照片也没有,凭想象也好。
年年如此,直到父亲少有走动,但还是不忘叫在家的老二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上山扫青。父亲就是那样的孝子,我们岂能不做贤孙?
父亲的百年福地也是他自己看来的,在山放牛那些年,自己看过好几块地,最早的那块在浮桥过去的一座猴子山上,也是前面有河,但背依的还是河,等于这条河围绕着山绕了一圈,山上尽是石头,后来也就放弃了。现在的这块坟地,他认为上好,别人也这么认为,后背是自家的山头,地也是自家的,山下就是潇水众多支流中的洋河,远去十数里,一马平川,却忽然露出一圆形山头,貌似冠上之珠。我也感觉到了父亲的用意,正取了朱熹“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思想。当然他不知道谁是朱熹,他是凭生活经验,凭感同身受。
清明时,何曾不想回去,到父亲的坟上,陪他说说话?
然而,“久向饥寒抛弟妹,每因时节忆团圆”,这仿佛成了我的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
却说清明,亦即寒食节,其实并非仅仅烧香化纸那么简单,简单的形式之后是深刻的道理,寒食节是有来由的,是因为一个人——介子推。
人生当学介子推。
介子推离我2600余年的遥远晋国,于人的形象是那么模糊,就是在史籍中也仅是只言片语,但在民间,介子推以自己气节而赢得一个节日,那是多少圣者达人所望尘莫及的,寒食节既是对介子推的怀念,更是对他的“不言禄”思想的无比崇敬。
从宋人黄庭坚的《清明》也可以看出,诗人虽藉节日而抒个人情怀,却是对介子推的怜惜与尊重,词云:“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骄妻妇,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介子推,晋文公重耳的一介微臣,如果家是一个地理概念,他的家就在即现今山西介休县人,另有姓王名光之说,他的真名姓有待考证,生年也不详,死于晋文公元年也就是公元前的636年,也只是个大致。
据说,“骊姬之乱”后,当年还是公子的重耳在其父兄的追杀下,避难狄地,随行尚有狐偃、赵衰、魏武子、司空季子和介子推五人,用现在的话这是一伙朋辈死党,此前,介子推就有过随重耳在外逃亡19年的苦难经历。在逃亡的那些年里,常常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据《韩诗外传》记载,逃亡不久,就有人偷光了他们随身携带的资粮,在乞讨无门时,是介子推忍痛割下了自己身上的肉去延续重耳的生命。吃人肉之事当真与否,无关紧要,至少逃命是的仓惶常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是肯定的。
苦尽甘来,重耳后来当上了晋国的君主。随之流浪的其他四人都领赏各得其所,却偏落下了肝脑涂地的介子推,介子推只好带着自己的母亲隐居到了绵山。
也有记载说,介子推隐遁前还曾赋诗一首,“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桥死于中野。”可我有点不大相信,这等于给人与身隐心不归的感觉,还好又说,是介子推的邻居解张为介子推不平,便将此诗书写悬挂于城门之上,这就给了后人有了伪作的猜想。
晋文公在看到这首诗后,很是自责,便亲带众多人马前往绵山寻访。绵延百里绵山,谁知何处是介子推的藏身之地,求之不见,晋文公便下令三面放火烧山。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见到介子推的踪影。等山火熄灭,有人才在一棵枯柳树下发现了焦糊的母子尸骨,和一首残余的衣襟,衣襟上意外的有一首血诗:“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晋文公更是悲切,便拾起一段烧剩的柳木带回宫中,制做了一双木屐,以“悲哉足下”,叹念为诫。后又命人将介子推母子的尸骨葬在了绵山,现如今在介山还有“思烟台”的遗址。
还传说,烧山时,尚有成千上万的乌鸦以身殉火的怪事。晋人甚为感动,便在此筑一高台,纪念那些舍身取义的乌鸦们。晋文公亦为介子推精神所动,于是诏告全国,每年的农历三月五日为“火禁日”,这便是我国两千多年来相因相袭的寒食节。
在这里,我们不应去追究介子推的迂腐,应更多牢念他的“大丈夫”精神,就像唐代诗人卢象那样感佩“之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古为一人。深冤何用道,峻迹古无邻。魂魄山河气,风雷御宇神。光烟榆柳火,怨曲龙蛇新。可叹文公霸,平生负此臣。”也许这只是代表了诗人“对介子的怜惜敬仰,对君主的怨怼忿詈,具蕴之于胸次,发之于笔墨”。
我之嗟伤,不是路途遥远,而是惧怕形式淹埋了真心真念,父亲的一生的刚正、耿直、嫉恶如仇,又待人以和蔼、宽怀,尤其对我们子女的朴素教育,受益匪浅。
睹物思亲常入梦;训言在耳犹记心,这也许才是父亲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