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孤独寂如雪”,这句诗我并不知道出自谁手,只知道它正切合我这个夜晚的心情。
独自灯下,想起了往年在九嶷山读书的时候,那种居无定所的闲读,到如今了才悟出了它的一点点况味。把大学读书敢叫做闲读的恐怕“无出其右”,而我所经历的正是名副其实的闲读。因为闲读才让我享受的闲之真谛,——一个人最终都该以“闲”来造就一种心素如简的心态。
九嶷本来道德文化开源之地。舜南巡,驾崩后葬在了九嶷山,据《尚书》记载:“德自舜明”,又《史记》记载:“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舜帝便成了“德”的化身。
当年来自天南地北来的几百号学生就生活在风雨飘摇的舜庙残殿里,即便是德高望重的院长也没有当今的概念里的老板桌、沙发和现代化的一切。桌椅板凳都是附近村里的木工用松木做成的,睡的就是横摆的两条凳子,架上木板,再垫上一层稻草,稻草上再铺上草席,然后抖一床被子。四周的墙完全由边皮板拼凑在一起,然后在木板的缝隙间钉上一层油膜毡,管它风雨怎么拍击。
学校的教室是露天的,自1981年办学两年后,哪怕有了可以遮雨敞篷,也解决不了同学们的御寒问题。上课则更多的还是选择在舜帝陵前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是十来棵高约十数丈的古枫树。
湘南的冬春都是雨水连绵的天气,所不同的的春雨滂沱,尤其梅雨时节,那倾盆而下的大雨,连斗笠都有被泼出几个窟窿的感觉,而冬雨淅淅沥沥,仿佛没有穷尽时,那种湿冷总是让人透彻心骨。
每逢上大课必在这里,而且风雨无阻。
能到学院上大课的都非等闲之辈,乐天宇当然是主角。从我到九嶷山见到乐天宇的的一面到1984年7月15日他老离世的那天止,不知在这个露天讲坛上聆听过他的多少了教诲。他的课叫《修身课》,不仿当下,把这课美其名曰“政治思想教育”。每堂课他都是言传身教,都以自己一生的经历为教材,再引出警策之句,教人以立言立德。
记得还听过一堂《遗传学》的大课,教授来自北京农业大学的教授,还有一堂课是编导课,授课的老师是来自湖南电视台的一位漂亮的女编导,按理说,学校有农学、医学、文史学三个专业,但不管哪个学科的学生,只要是大课,都自然而然地扎堆,无一人是被勉强的。
大课是闲读的形式之一,你爱怎么听讲,你爱怎么消受,都是你心甘情愿的。
闲读的形式还有很多,诸如,在学院三年,从来没有一门教材是统一的,也没有谁要求过统一。听课的选择性也很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可以去听《医古文》、《金匮要药》、《黄帝内经》,医学系的也可以去听《古代汉语》、《汉魏南北朝诗词欣赏》,我听的课驳杂得有些不可思议,医学系、农林系的课堂里经常有我。
走读更是“闲读”的重要形式。同学都散居在方圆十数里的农村,穷学生大都合租,两块三块的月租,还能承受,还有每学期只交8元钱的学杂费,还能节省几个钱买点书看。住农家还有个最大的好处,没有统一的作息时间,你可以自由地读自己想读的书,想读到几点也就几点,没有人催你熄灯就寝,何况都是自己买来煤油点灯。
最后那个学期,整个文史系搬到了县城,我和于姓同学在宁远县城水泥厂附近的康家以每月两元钱合租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大床,两个人将就着渡过了一个学期,合租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省钱。
在县城,上课地点大抵有三处,一处是农林系的学生在城郊的鱼古弄,医学系的学生在县人民医院,我们文史系则在宁远文庙。
宁远文庙,在县城西南隅。据说,文庙初建于汉泠道故城,到宋乾德三年即公元965年才随县城迁建现址。文庙算得上宏阔,南北长170.8米,东西宽60.2米,占地10282平方米,在我国现存的文庙中,而且是始建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两座原建筑之一。其建筑布局也十分考究,建筑物采用前园后院中轴线对称式排列,中轴线上自南至北有泮池、极星门、大成门、大成殿、启圣殿,左右两侧分别有登圣坊、步贤坊、腾蛟门、起凤门、名宦祠、乡贤祠、明伦堂、尊经阁等建筑,院内廊坊相连,曲回环绕。尤其采用高浮雕镂空工艺制作而成的20根高5米的整体大理石蟠龙舞凤石雕柱,不仅雕艺高超,而且气势恢宏,充满了霸气,为全国古文庙建筑中所仅有。我们上课在明伦堂里,那可是个闲读的好地方,老师叫罗铭洪,教我们诗词课。罗老师的教法没有多少特别,除了对每一首诗作一番解释外,就开始嘟嚷着要你下去多记多背,他常挂在嘴里的一句话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因此,他要求学生每天背诵5首以上的诗歌。那段时间的博闻强记,让我多年后对唐诗宋词还能俯拾皆是,比如柳宗元《江雪》里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又比如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等等。
在县城闲读的日子,我还到县人民医院听过日语课,给我们上课的是同学中一个叫猿渡春梅子的日本姑娘,她还有一个王春的中国名字。不知道是她的课感染人还是她本来的魅力,反正来听课的人很多。我也积极托在长沙工作的表哥买一套日语广播教材,可他几乎跑遍了长沙的所有书店才买到了整套中的一本;又向同村的冬明兄借了50元钱买了一个卡式录音机。日语课是夜课,我开始劲头还蛮足,到了后来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直到匆匆毕业去了湖北十堰。
参加工作后,为工作和生计忙碌,想要闲读成了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尤其到报社后的23年里,更无法沉下心来。再后来调离报社到行政单位后,就更不敢再想闲读的事。
可半年后,天遂人愿,我被派到了武定县万德乡担任新农村建设指导员,山高地远,没有任何娱乐,白天上山下箐、走村串户,晚上则读书上网,偶尔也动动笔,一来怕笔头生疏了锈蚀了,二来闲不住,写东西也可消磨时间,这对于没有多少爱好的我来说也只有写作才能释放自己的些许心情。
今又调文联,看来是宿命,尽管我一辈子没有相信过。这宿命也正是我所向往的,终于可以满足我驳杂的读书胃口了。只是有朋友嘘唏,这是从米箩掉进糠箩,也有朋友以为,这是我蓄意的......两种揣测我都不以为然,毕竟日子还是自己过。与文字一起孤独,其实何妨?柳宗元,不正是“千万孤独”造就出来的?那弥漫着禅宗的《江雪》,如果今天再来用心去读的话,或许能读出更多的境界来。
千山孤独寂如雪,其实也是一种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