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帕男的头像

帕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09/06
分享

万德镇:我看到了一个家族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说不出我骄傲什么,与武定县,好像尤其有缘;与万德镇,更甚,就像是我的前世今生都欠着。

时隔25年后我再次行走万德镇,就像是履约。

我曾经怀疑一路上的枯燥无味,最终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有坝子、有草甸、有湖泊、有古木、有枯藤、有飞禽、有走兽,一路上,更有无边无际的遐想。

我不敢说,这是最美丽的过往,但至少不令人感到乏味。

遐思中,一转眼到了发窝。大体印象,发窝是一个“窝”,当地人介绍,其东、南、北三向环亘着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峻岭,南面是海拔2595米的黑虎山,东面是海拔2885米的卧璋山,北面是海拔2906米的罗午候山,罗午候山从彝语音译过来,就是今天的大黑山。黑虎山山林深茂密,峥嵘葱茏,遮天蔽日。

这座山可不是随意的山,这是大永西李姓彝族历代供放祖灵洞的地方,他们又称其为“阿奔本”。彝族人认为“人虎互变”,虎是他们的祖先,是他们的图腾,以虎命名的山比比皆是:如“罗摸白”(母虎山)、“罗应白”(虎啸山)、“罗尼白”(红虎山)。据《新唐书·南蛮传》载:永徽初年(公元650年),唐高宗李治命赵孝祖征白水蛮,部队进至罗午候山,“其首长秃磨蒲(注音)与大鬼主都干以众塞箐口,孝祖大破之”。《中国历史地图集》也标明,罗午候山在今武定境内。“罗午”与“罗婺”音同字异。山名因部族而得,经考证,现在的发窝境内大黑山就是唐代的罗午候山。至今,“罗婺贵种”的黑彝人仍世居大黑山周围,大黑山中,罗婺古城堡遗址依稀可见,罗婺大酋曾居于此的民间文学口碑相传,世代不绝。天启《滇志》:“罗委,本武定种,古因为地名,又称罗武,今又俗称罗舞”,原来罗婺部族与地方名称也挂上了钩。

大黑山是神秘的,大黑山是曼妙的,大黑山深远的。大黑山巅没有传说中的大规模的城池,在南侧2800处的那片上百亩的开阔草地上发现一道隆起的土墙遗址,也不过是土司当年罗婺部的一个据点,彝族学者朱琚元的话也证明了那个地方为何叫“洒钟鲁” ,“洒钟鲁”就是住文臣武将的城堡。再下行两公里,有一处椭圆形的石围子残垣,当地彝人叫它“大石码院”。石围子基厚约一米,残留部分最高一米五,南端有一出口,占地约百亩,据说这是古罗婺人关羊的地方,至少能关上千只。

又从这里沿山道顺山麓调头东行,主峰的密林中有一片稍宽敞的坳子,约二十亩见方,地里不规则地散落着一些巨石。在一个高约一米五的土台上,耸立着一株高二十八米,胸围五米多的三角枫,据说是在云南迄今为止,最大最古老的枫树。有人说,这就是凤氏土司“避居山林”的遗址所在。

明台靖七年,土司属官凤朝文作乱,抚臣赶紧奏报朝廷。朝廷诏令以右都御史伍文定率土著兵、汉官军征讨。五月,黔国公沐绍勋上疏请求敕令兵部授与指挥权,沐绍勋还真如愿得到了“先斩后奏”的权力,他采取宽恕各土司属官以往的罪行,凡有功的人,都允许承袭的策略,大大激励了他们抵抗敌人的士气。

当初,凤朝文诳骗他的部众,说武定知府凤诏母子已被杀戮,朝廷将全部剿灭武定蛮众。后来凤朝文谎言被揭穿,部众纷纷归于凤诏,凤朝文无奈之下率领家奴数人,经由沾益州,奔逃到束川的汤郎箐,被迫兵赶上,磔刑处死。

十六年,凤诏死,命令土知府瞿氏掌印,瞿氏是以母亲的身份承袭儿子的官职。四十二年,瞿氏年老,推举凤诏的妻子索林取代自己行使权力。索林袭职后,可能有失于侍奉婆婆的礼节,使得瞿氏大为恼怒,便收养异姓子继祖入凤氏宗族,欲废除索林,让凤继祖继承。

没有想到此事不能成功,瞿氏就备文上疏自称被索林囚禁,令凤继祖赴朝廷告发她。凤继祖返回,谎称受朝命袭职,驱使兵卒中的小头领逼夺府印。索林干脆抱印奔往省城。

索林返回武定,就职处理事务如故,而又听凤继祖住留在瞿氏住所,于是婆媳的矛盾更加严升级。索林便开始谋划诛杀继祖,事情不幸泄露,凤继祖于是大举发兵围攻府衙,劫掠和曲、禄劝等州县,杀伤调来的土官王心一等兵。索林又抱印逃到云南,巡抚曹忭下令收印,逮捕她身边的郑辕入狱,令瞿氏暂时处理府事。

四十五年,武定新城告竣,巡抚吕光洵派郑咳回府恢复常业。郑塘,是以前帮助索林谋杀凤继祖的人。凤继祖火冒三丈,才抓住他就把他“咔嚓”了,并还纠集众人攻打新城。临安通判胡文显督率百户李鳘、土司属官王德隆前往援救,只可怜才到鸡溪子隘,就遇到了埋伏,李鳖和王德隆都被战死。愈事张泽督率寻甸兵二干驰援,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张泽和千户刘裕被拘留。是后来镇巡官督促各道兵一起进发,迫近凤继祖束山寨,齐齐围攻。凤继祖才感到大难临头,便带了张泽和索林逃到照姑。之后,却又杀掉张泽。

再之后,澜沧兵备副使杨守鲁等乃大集土汉兵遇于姜会里州堡,连连破敌。凤继祖溃走至青鸡罗山,土兵坠崖谷死者不可胜计。官军追及壁筒河,者色前往禄绍先营地投降,提了凤继祖的头颅作为最好的礼物献上。

这就是史称的土酋凤继祖叛乱。叙述这段历史,我只是想说明两点,一是让你知道土司的最后一步步走向万德的必然,二是在这大黑山上筑城屯兵,扼由川入滇咽喉是有可能的。

翻过大黑山,就一直走下坡路了。是不是正因为这一选择,昭示了万德土司的最终宿命?我倒是不以为然,这是历史的规律,新旧更替,草木一春,也未悖常理。下到山脚,万德镇就到了,其实山脚还有山脚,那个“脚”就是金沙江。春天的万德,却给了我一个慌腔走板的万德。百年不遇的旱灾,山上的许多树木都枯死了,看不到想象中的万山葱绿。眼前的万德小镇也显得寂寥,街上看不到有人往来,尤其进到镇政府,门可罗雀。早就听说,这“鸠占鹊巢”的镇政府所在地,就是过去的土司城堡。我在努力地寻找过去的痕迹,从痕迹中再找到历史的倒影,然而,陈迹寥寥。脚底下,墙角处,闲置着少许的残缺不全的地砖、瓦当,还有算是仅存完好的旧时照壁和小姐花厅,倒还透着俱往的高贵与奢华。

但我还是把万德当作一部书来阅读,只要有闲余时间,就要到岗头、田间、村子里走走。遇到上点年纪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搭讪几句,八九不离十都是与土司有关的话题。

万德土司历史曾经辉煌过。

蒙古宪宗四年(公元1254年),罗婺部归附了大元;七年(公元1257年),立罗婺万户府,并仁德(寻甸)、于失(今贵州盘县普安一带)二部入罗婺部,置武定北路,设总管,升矣格为北路土官总管。传至安慈,袭土官总管,以功授武德将军,赐龙虎符金牌,兼云南行中书省参政。传至弄积,袭土官总管,以功升兼管八百司元帅,加升中亚大夫。史称“凤氏且兼制全滇,势愈大”,由此可见,他们的赳赳势力。

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岁末,朱元璋派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玉为左副将军,沐英为右副将军,帅步骑三十万讨云南。所向披靡,其势不可挡,女土司商胜审时度势,自运米千石,到昆明金马山,搭青棚数里,杀牲献歌,犒劳明军。商胜的表现当然深得朝廷喜欢,于是授商胜中顺大夫、武定军民府土官知府,赏赐世袭之诰命。

彝族罗婺部传至第十七代土酋阿英,阿英善治,倡农垦,授稼穑,兴畜牧,使得整个治域风生水起,殷实富足。弘治三年(公元1490年),阿英进京献贡,朱孝宗皇帝看见跪拜在长殿里朝会时的阿英,身着翡翠羽衣,英姿飒飒,便不禁失声赞叹阿英朝拜的威仪,说:“凤朝天子,太平盛世”。精通汉语的阿英连连磕头:“谢万岁隆恩,赐草民凤姓”。于是,彝族罗婺部凤姓自此始。朱孝宗又晋升阿英为中宪大夫,赠其母索则妻索国为恭人。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大明朝任命凤阿英征竹子箐梁王山,以功进亚中大夫;弘治十五年(公元1502年),命凤阿英征贵州普安,以功进云南布政司右参政,持授“尽忠报国”金带一条。浩荡皇恩,正是给了阿英难得的一针强心剂,往后的罗婺更是顺风顺水,库盈民安,一派繁荣景象。但自“安凤之乱”到凤继祖为谋权反叛,几次反复的征伐,穷兵黩武,似乎罗婺部的来日已经注定。

为何后来舍了皇帝赐的凤姓怎么就改姓那了呢?民间有这样的传说,凤氏家族之所以来到大黑山是为了逃避流官的盘剥,凤氏一族先迁到武定的能木窝(发窝乡大黑山一带),并建立了新的土司衙门,百姓至今将这个地形险要的地方称为“新衙门”。然而官府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第一次到新衙门抓人,凤土司的孩子在家,衙役们看到一双巨大的草鞋挂在墙上,问:“这是谁的草鞋?”孩子回答:“这是我爹的草鞋。”衙役们大惊失色,想想能穿如此大的鞋子,我等岂是对手?全跑了。第二次到新衙门抓人,土司没有再逃脱,束手就擒。其妻回家发现丈夫被抓走,草草收拾一些日用品追去,边走边呼“诺瑟——”(彝语“等一等”之意)喊声让抓人的衙役们听到,便问:“她是喊你吗?”答:“是的。”衙役们说,我们抓的是凤土司,你姓诺,抓错了,就放了你。土司回家后就将姓改为诺,后人将其写为那。

又有一说,凤拔被官府的衙役所抓,押解途中,凤拔疲惫不堪,于是用彝话对着衙役说:那塞,那塞。意思是休息的意思,衙役听了觉得奇怪,问,你不是姓凤吗?怎么姓那?凤拔灵机一动,连忙点头称是。衙役见抓错了人,就赶忙将其放了,从此凤拔改名姓那拔。

其实是到了者峨才改的:“奉旨改土归流,自后来复府职。有父凤者峨,系知府凤昭亲侄,由此隐居锁折,讳(凤)姓那”,这是明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纂写成的《世袭宗技谱图册》,上面就明明这样写着。

为保家族永续,那者峨做出了迁衙于自乌麻栗树(现在的自乌村)的决定。

在顺治十五年,土司那天宠又迁了一次府衙,可能是反复权衡后,才将其迁到了自乌对面五公里处的“负阴朝阳”的一处高地上。驻兵的城堡则在更高的山头,三面都是断崖,只有一脉相通,一夫当关即可。土司庄园建在山坳水源丰沛的地方,到现在,土司的庄园的月牙水池尚存,直径一米八的圆柱石盘上,雕刻有“九曲黄河”,“曲水流觞”的石盘只剩下了一半。

到了第三代第三位土司那备,觉得麻栗树离金沙江太远,又将府衙迁到了大寨子,最后把府衙迁到万德的是在第五代第五位土司那魁的手上。那年是康熙二年(1663年),那魁是一位有远见的土司,袭父职后,迅即对辖区进行了全面巡视,最后看中了自然条件更好的万德村。

民间却说,自土司将府衙迁自大寨子后,奇怪的是,他家的猪每天却要走很远的路到万德的水塘中打腻,土司以为此地风水甚佳,到了就来到了万德定居,并大兴土木,在万德湖边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土司府。这一民间相传,倒也为土司的迁徙增添了些许趣味,“猪打腻的地方”也正是“万德”一名的来历。

自那备而后的凤氏土司在这金沙江南岸传袭了12代,存在了383年。

据说,那魁迁来万德后建的土司府衙,被毁在了那德发身上。那德发为万德第六代第六位土司,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袭父职。袭职12年后,因与其胞兄那德耀争夺田产,又与禄劝州撒甸土舍常氏、环州土司李氏长期武装争斗,并怒杀了正妻(环州土司李氏之女),还武力对抗官府,于是招来了一场“平城抄家,房屋烧毁,革去土舍,编甲入流”的人生悲剧,最后不得不将土司一职拱手让给了那德耀。

土司府衙的重建落在了那德洪的肩上,据说到废为残垣断壁之前,又经历了那嘉猷、那显宗、那振华三代土司,共续一百年,才有了民间津津乐道的排场与气势。

据考证,万德土司府衙最初是有城墙的,是城堡式建筑,可惜在公元1714年,被官府“平城抄家”,貌似固若金汤的城堡毁于一旦。后来土司衙府也历经万劫而不复。

逝者如斯乎!往事恰似东去的金沙江水。

如今在万德湖畔走,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这是在少有湖畔能与之争宠的。春夏秋冬,或早中晚,都会是不同的感受。且不说春夏秋冬,你都可以相厮守,但早中晚看这湖,是不用费力的。我常一早起来,出镇政府大门走村中一条石板路就到了大坝上,大坝是才整修过的,宽敞光滑,可以恣意信步。看一眼湖面,是影影绰绰的高山、屋舍和树木,微风吹来,轻柔拂面,而再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仿佛悠游在世外。

有时候心思也会的很远。想起苏轼西湖夜半,举盏邀月,朗朗大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同样想起那个南唐后主李煜落落寂寂的登楼空叹: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还会想起唐明皇痛失美人杨贵妃后的孤独郁闷和哀怨: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我来听月,只想屏住气息,仰望,凝视,谛听,任凭月光的洗礼。涤去纤尘,涤去苦难,涤去忧伤。也想带上酒,一个人,让月光在酒里摇曳,让思念在酒里飘远,依着月光取暖。还想呼朋唤友,让心情激荡。

从喧嚣跌落到宁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通,面对眼前这片废墟,怎教人心安理得,却又怎么教人空留牵绊?历史本来就是一幕大剧,你演罢他登场。其实无所谓“它总是以一个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而打下最后一个句点的却常常是实在让人凄怨的灵魂。”一段旧的历史的结束正是一段新的历史的开始。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