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环州不易,酝酿了多年的想法,今能来,还是犹豫、忐忑。环州在大山深处,也在想象的深处。
环州是遥远的,环州是陌生的,环州也是神秘的。
环州的遥远,不仅是它位于武定的最西北,距县城还有100多公里的,更遥远的心理距离,环州的种种传说,似乎把我们抛得更远。
环州的陌生,在于我对整个武定的了解,十一个乡镇,环州是我从来没有触及过一片土地。
环州的神秘,是我对环州有许多不解的东西。
八九年前,写一部《多情的火把花》,就开始了与环州的神交,来子山的祭石母习俗,渐而演进成为一种节日,我觉得有些古怪。
我从一本打印的《楚雄州民族节日集萃》书上看到了一篇《来子山的传说》文章讲述的这样一个故事:不知道什么年代,在环州住着有沙姓和麻姓两个彝族部落,两个部落虽不同姓氏,但相处和睦并可以通婚。有一年,沙家的姑娘嫁给了麻家的小伙子,结为秦晋之好,可是新婚的第二天,沙家的小伙子就被土司派往外地征战。麻家小伙出发前对沙家姑娘说,我就要出去打仗了,你在家等着,如果此去,三年三月零三天还没有回来,你就另嫁他人。
麻家小伙子走后,沙家姑娘受尽婆婆种种虐待。待熬过了三年零三个月,婆婆见儿子归来渺茫,对媳妇也越来越看不顺眼,就狠心将姑娘赶出了家门。
走了三天三夜的路,姑娘来到了来子山腰一个塘边,早已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于是见塘水清澈,便捧起一捧清水就喝,才喝下一半,姑娘就感到身心俱裂地难受,很快就变成了石头。
沙家姑娘走后的第三天,麻家小伙子终于回来了,进到家门,却只见老娘孤零零地呆在火塘边,问他娘怎么不见自己的媳妇,娘告诉儿子,儿媳妇三天前离家出走了。麻家小伙听罢老娘的话,就像晴天霹雳,天不顾地不管地朝来子山方向追去,但追到半山坡的水塘边,见到的是一个已经快变成石头的女人,麻家小伙子一看傻了,半天才大喊一声:我的心肝啊,你咋那么傻,已经等了三年三个月,难道就等不了了这三天。”不管小伙子多么呼天抢地、撕心裂肺,还是止不住姑娘化石的命运。
麻家小伙子忿忿地在石女肩上砍了一刀。
变成了石头的沙家女,后来彝族人给她取了“阿么特罗”的名字,汉语的意思就是“女人变的石头”。
在环州村南面三公里的“来子山”上确实有这样一个石头。这个叫“阿么特罗”的形似一尊无脚的女人石像,系天然生成,高1.30米左右。最宽处不在肩部而在腹部,其显著的特征是明显外凸的双乳及隆出的腹部。人们在女阴的部位凿了一个洞以示性器,专供求子女者去触摸,并在洞中放有小圆石和小方石两块,求子者伸手进洞中摸,先摸着方石预示将得女孩,先摸圆石预示将得男孩,如果伸手进去的刹那间什么也没有摸到,表示求子者的祭祀没有感动石母,求子无效,下年再来。
关于此石的来历还有一说: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一彝族上山劳动,歇息时疲困入睡,梦一石女对他说:“我是你们的祖先,你把我背到山上去,今后你们有无儿无女的就来求我。”醒来果见梦中石女立于一旁,便自言自语地说:“那么大一个石头我咋个背得动?”石女回答说:“背得动,轻得很。”那人去背,果然很轻。于是便背着往山上走,到现在的地点,石女猛然重了数倍,无奈只好放下歇息。再去背时,就再也背不动了。这时石女大笑出声,便说:就在这里了吧。据说来求子的人还真有几对是如愿以偿了。如愿以偿的男女就为石女捐盖了房子,以遮风蔽日。
求子仪式是很严肃的事情,求子的人先通过跪拜焚香献祭品等程序之后,在摸洞之前,还要叨念祷词。其中一段说:“石头祖母啊,你是看着的,某某、某某(报求嗣者的名字)给你献肉食。他们想着你,他们惦着你,今后年年如是。石头祖母啊,树开花结果,才说它好看,人有了儿女,才说他幸福。我们求求你,满树都结果。”祷词由主祭人念,念毕求子者才伸手去摸。
越说越灵验,越传越神明,当地彝族不孕者,都会在每年旧历三月三、十三、二十三这三天带上鸡前往祈祷求子。其实,这在一些学者看来,这种祭石求子只不过是生殖崇拜的一种民俗表现而已,也是对生育等生命现象,充满了未知、恐惧、祈求的复杂心理。
2)想着这个故事,也想着遥远的这段路程。车从白路岔道我就意料到了,此次的环州之行一定艰难。问驾驶员汪师傅,汪师傅也不敢打包票,他说,他去过,但是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坎坎坷坷,颠颠簸簸,险象环生是不用说的,过了这些年,道路应该有所改变吧,汪师傅这样安慰我。
到木高古就觉得路开始难走并险恶起来,但木高古这个名字萦绕在我心中二十年了,木高古,是彝话,不知道汉语什么意思,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1991年7月,参加工作不几年的我被派随“云南省大中专学生重走红军长征路活动”,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那也是我乐意去的。我随蒙自师专师生组成的分队,至于多少分队,无文字记载,可能是21分队吧,出发是从禄丰的碧城,沿红六军团当年的路线,经彰保翻越五台山到秧草地、山前、元永井、高峰,到黑井结束。
彰保、秧草地、山前、元永井、高峰、黑井为途中宿营地,每个宿营地都留下了不少故事,记得到山前入村社调和贴标语,突然发现有个队员将“少生孩子早致富”的标语贴到猪圈门上,于是弄得大家捧腹大笑。
到秧草地,村委会借来一只鸡,分成两顿,村委会主任见学生们不够吃还要省着,就说要到哪家赊一只羊来杀,才听说这句话,一个叫肖莹的学生丢下碗筷就跑到屋外大哭起来。秧草地的穷,穷出学生们的想象。
可惜长征路到黑井就结束了,有人说,为什么不再沿着红六军团留下的足迹走下去,从黑井到元谋再到白路、木高古、环州、万德、己衣到皎平渡,再渡江而去……显然充满了学生意气。
那次重走红军长征路,让我记住了我的“战友”:李松、赵云、龙云伟、龙文新、普玉华、王云巧、吴忠臣、潘键、陶康、杨跃、李显光、杨进明、李龙普、肖莹、杨芳、白云、刘红波、雷波、冯晓云、谭文原、沈俊。
也记住了木高古。
这次,本想建议汪师傅踩一脚油门,因急于赶路,遗憾作罢,但汪师傅宽我的心说:那条红军标语被人家保护得好好的。
好好的就行了,还能怎么样。
3)一路上有几次停歇,不是车跑不动,是山太高、水太低,一个天,一个壤,就显出了突兀挺拔,于是忍不住,拍几张照片,给未能到过的人。尤其快要到环州,站在环州村的“对岸”,不是对岸,应该说是村子对应的山半腰,这是俯瞰环州村全貌的最佳位置,我连说两次“想不到”,想不到在这边缘地方有这么大的一个自然村;想不到当年的李土司咋发现的这块风水宝地。
还应该有一个想不到的是,有外人反反复复地来。
来之前,有的放矢,多少做了些“功课”一些彝族学者有很多的学术成果,对环州土司历史的荣枯绝续,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据记述,“明洪武十四年,大军至滇,梁王走死,遂置云南府。自是,诸郡以次来归,垂及累世,规制咸定。统而稽之,大理、临安以下,元江、永昌以上,皆府治也。孟艮、孟定等处则为司,新化、北胜等处则为州,或设流官,或仍土职。今以诸府州概列之土司者,
从其始也。盖滇省所属,多蛮夷杂处,即正印为流官,亦必以土司佐之。而土司名目淆杂,难以缕析,故系之府州,以括其所辖。”这段文字告诉我们,这就是云南土司制度的发端。
至于环州土司的产生十有八九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明史·云南土司》记载“嘉靖七年,土舍凤朝文作乱。杀同知以下官吏,劫州印,举兵与寻甸贼安铨合犯云南府,抚臣以闻。时安铨未平,朝文复起,滇中大扰。诏以右都御史伍文定为兵部尚书,提督云、贵、川、湖军务,调四镇土汉官军讨贼。五月,黔国公沐绍勋疏言:‘臣奉命会同巡抚等调发官军,分道剿抚。诸贼抗逆,执留所遣官军二人,所调集各土舍,又重自疑畏。臣谨以便宜榜示,先给冠带,待后奏请承袭,众始感奋。于二月进兵,击斩强贼十余人,贼奔回武定。乞敕部授臣方略,俾获便宜行事,并宥各土舍往罪,凡有功者,俱许承袭,作其敌忾之气。’帝纳之,赐敕奖励”。
又:《新纂云南通志·土司考》“其先安纳,明嘉靖四十四年从征叛酋凤继祖有功,授土舍”。这就是更加明了了环州土司的产生由来。
一世安纳于明嘉靖四十三年(1565)由建昌(今西昌)道奉调入滇,随征武定风继祖叛乱卓有大功,授环州甸土舍世职。万历二十五年(1597)奉征顺宁(今凤庆)土知府猛廷瑞之乱,三十五年(1607),又参与征武定郑举、阿克之乱有功,升授土巡捕职。三十九年安纳故,子安尔袭,仅3年即逝,其子安小黑袭,万历末年贵州乌撒(今威宁)土知府安效良、水西土舍那彦等叛,安小黑奉命参讨。抚军首领“恐同姓有疑”故将安改姓李。崇祯十七年(1644)元谋吾必奎、阿迷州(今开远)沙定洲叛乱,李小黑奉调出征,历有军功,授元谋世袭土知县,加授金沙江土官游击。传至五世李宗堂,他曾在吴三桂部下任职,得吴扶植,授云南土兵总兵职。
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李宗堂逝,子李兆元袭,历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二年(1852),至十四世李寿坤,他奉调随征滇西回民起义军有功,受赏五品顶戴土知州衔。同治十二年(1873)李寿坤死,子李白孔年幼,由其母自氏夫人暂行代管。李白孔酷爱放牧耕地,还爱学习元谋花灯演唱弹奏。其妻那兰芳常住昆明娘家公馆,行为不端,夫妻不睦。李白孔又娶贫民之女李姨娘为妻,生子李鸿英。李白孔死后,李鸿英于民国19年(1930)袭职。至民国38年冬(1949年11月),率卫队及部分佃农参加云南讨蒋自救军金江支队(后称马烈大队)。1950年1月下旬在元谋县城改编后回家。李氏统治历三朝16代384年。其领地东至水田50里交幕连乡土舍界,南至糯谷70里交州属高桥境界,西至山脚50里交元谋县属界(旧县境),北至金沙江外界碑70里交四川会理州属界。
4)入村之前的这些回溯,是为回答土司为何选择了这块风水宝地。在高处,拍了再拍,同行的罗思宝要以环州为背景,留个影,值得。环州怕是以山环得名,最后得到的解释却是:“封锁的岩洞”。不仅如此,当地彝人说:“这里原有一山洞能供给人们一切饮食用具,但在用毕后须归还洞里。后来因一家人太贪心了,用完后拒不归还,从此山洞便封闭了。”我愿意相信,这就是环州的来历,环州具有这朴素做人道理,就让我对环州先人们的肃然起敬。也切合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中华美德。
有人先入为主地说:武定环州,四围簇拥着群山,一条小河横穿村落,不知从哪里流来,也不知流向何方。在鸡鸣犬吠声中,静谧的村落让人想到传说中的桃花源。
眼下的环州的确如此,就在急转入村的右上方,有一户人家,狗叫个不停,说不出对我们的恼羞还是欢迎。我约罗思宝下车,主要是那户人家的包谷架吸引住了我的眼球。两排高高木架上,被主人整齐地挂满了包谷,黄灿灿的,阳光下更是起眼,加上房屋顶冒出的一缕炊烟,你说像不像一幅画?见我举起相机,狗反而不叫了,狗知道人性?
相信是绝好的照片,照了两张收镜,狗目送着我们离开。
说环州,近看远看是大不同的。
与其平视,感觉更觉更加接近,田畴、溪流、农舍、炊烟、老牛、荷锄的老农,真一番桃源景致。
上车,沿水泥路进村,左边是环州中学和小学,右边是田野,再深入就是环州的“中心”:乡政府所在地。环州,没有像样的街道,就乡政府门前的一块水泥旷地,过桥就是村子了。
我以为汪师傅熟悉,也以为同车上的小罗那位美女同学熟悉,车到无路处,才知道停下车来。
原本不想打搅乡政府的任何人,也不在环州吃饭,我说,文化站有个叫王维的,看看在不在,来给我们带个路,走走看看就打道回府。
汪师傅和小罗去找,政府有县上来的考核组,所有的班子成员都在开会,王维也联系不上,最后最有自己寻找去。
说过,来环州的文化人很多,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珠玑一般的文字,找这些文字做导游甚好。
王胜华的《诗性环州》和我所见所闻所感并无二致。
环州号称“武定彝族第一村”,据说有200多户2000多人。我还没有那能耐可以高空俯瞰,但有资料显示:环州村正处于东经101.9度与北纬25.9度的交叉点,海拔2220米。环州降雨多在5至10月,年降水量在1000毫米左右,年均气温12.5℃,虽属雨热同期的大陆性季风气候区,但海拔适度,没有酷暑炎蒸;冬季受西伯利亚寒潮影响,可地处中国横断山脉南端,霜寒短促,温暖即至。
环州之“州”,应该是就时一种行政区划旧称,想必是,环州应有必然的厚度。一些人说,环州有上千年的历史;也有些人说,环州村建村只不过600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李宏荣有篇文章说:“早在明崇祯三年就有李氏土司府崛起于山寨,共沿袭了384年的历史,经历了明朝、清朝、民国三个朝代,官居五品,辖区除环州四十一村、江外二十八村傈僳族小块聚居区外,还有元谋东部的十八村,东坡乡的部分,共三百多个村寨。”这些说法,我看有些靠谱。
我不是来考古的,管不得她是何年何月,只觉得村子里清一色的土墙青瓦就紧紧地静静地依靠着葱葱郁郁环州山,瓦墙被风蚀而致的斑驳,应该是有些年代了,也就显得尤为古老、凝重。对比起来干净的水泥巷道,又觉得有些格格不入。我知道这是“整村推进”的结果,村民有村民的看法。
就在流经村子中央的小溪上,人们在后来架了一座跨溪的“风雨桥”,三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桥的边栏上窃窃私语。我看到老人如此陶然自在,又看到老人慈祥可敬,我突然想到了远在湖南的老母亲,她可没有这样的环境,也不可能这样怡然自得地享受,她是苦了一辈子,七十老几的老人,还在坚持行走,为了我们。
我给老人照相,老人并不在意,可能来的人多了,“处事不惊”吧。
要走完整个村子,至少一个小时,还是走马观花似的。就在道路穷尽处,地势略高的地方落下一阔门大院,汪师傅告诉我说,那就是旧时的环州土司府了。
文献记载,一世安纳受治环州地区后,先后在元谋县江边乡的那志中村、武定县东坡乡的以都拉村建过衙门,到二世李安尔却将衙门迁到了吝车大村,三世李小黑则将衙门迁到元谋江边乡的卡莫大村。清康熙年间,在五世李宗堂袭职后,才将衙门迁到环州村。
当地上了七十岁的老人还能回忆起,环州土司衙门为三进院落,由大堂、二堂、上房构成,后山建有花厅、花园,园中砌成龙池,引泉水自龙口喷出,池边有亭台;土司还在大村东南角修造了椭圆形大池塘,面积约25亩,池中放养各色鲫鱼,池台上有桂花、玉兰、紫薇、石榴、桃、李等花木,北面坡上香柏成林,在僻远的山村营造了一座供己亨乐的“瑶池”。
在建造衙门的同时,建有防范围墙,把整个环州山寨筑为大城、小城。站在山寨东南面的山坡环视,城池好似一条大鲸鱼。西门为鱼头,北凹及小城像鱼尾,土司衙门在鱼属分岔处。传说中的“环州建石城”,据民国时期残存的城墙看,不完全是石砌的围墙,除东南面池塘外的二百多米长的墙系五面石精石砌外,其余的下半部位为石砌,上部系土筑墙。“石城”共设四道城门,分西门、南门、北门、东门,气势宏伟而壮观,是典型的彝族土司建筑文化的经典杰作。
当我们登上厚重的石阶,抬足跨过高高的门槛,正要推开厚实的木门的时候,仰头看,大门的正上方悬挂着写有“促进边地教育”六个遒劲的大字的匾牌,正疑惑时,一中年男人笑吟吟地迎了过来,自称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据这位校长介绍,清末明初,环州相继办过私塾和乡立小学。1936年,云南省教育厅破天荒地拔了一笔款,决定在环州李氏土司所在地办一所边地小学,深受当地群众欢迎。是年,毕业于云南东陆大学的杨崇栋出任校长,他率领李公冶等4名教师到环州创办新校,乡镇长将文庙借出做临时学校。不久,土司李洪英将其占地5000余平方米的土司衙门全部让出做学校,环州由此设立了有6个年级的小学,并开设了一期学制2年的短期师范班。
听校长一路介绍,一路行走。当脚踏一踏长形规整的石条,瞥一瞥雕花精细的石墩,触一触栩栩如生的花墙,却再也感受不到历史应有的温度。陡然,一阵凉意袭上心来,眼前的这番情景顿时让我失去了想象,再也复现不出文人笔下,当年土司衙门何等的威严雄姿,更莫说当年老爷小姐们,夜夜笙歌、锦衣玉食的骄奢生活。
这就是历史,历史的长河绵延万里,人生的短暂如同朝露。
书声朗朗,也可算作历史的轮回,显现在我们眼帘中的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当然知道,他们的学校就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土司衙门,只是被历史和时光湮没了所有的过去。从这所学校里走出去的何止是一个区区土司,而是一个又一个,一代又一代的国家建设的栋梁之材。
移开对孩子们的关注,只见院墙之外挺拔的几棵高大的青冈栎树,在其中一棵佝偻的大树上,悬挂着着一口青铜浇铸的土司大钟。
一般人都会都触摸一下或以木头敲击,知道是铜钟罢了,铜钟上有铭文:“大清雍正二年三月李宗堂”。其它多的一个字也没有了,不知道李宗堂铸钟的用心与目的。
据说,李宗堂入主环州以后,亲自开山炼铜,铸钟七口,并将声响最远的一口挂悬在万松山的“布咕噜”顶上;又据说,有大钟之后,江外二十八村的鸡不鸣,狗不叫;凡环州土司的领地都能听到 “布咕噜”的钟声。
我见到的钟不是7口而是两口,一口就在眼前,称是“母”的,另外一口在万德,现悬挂在万德中学校园里,称是“公”的。钟有公母雌雄,我是第一次听说,但两钟的比较是有明显差别的,环州的钟要比万德的钟个小。
正是这种差别,引起了我的兴趣,问谁呢?校长诺诺而言,只好问书。我知道钟在中国的久远历史,它的起源至少有好两三千年,在《山海经·海内经》里说:“炎帝之孙伯岐生鼓,是始为钟”。在《吕氏春秋·仲夏纪》里说:“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在”《管子·五型篇》里说“昔者黄帝以其缓急作五声,以政五钟。令其五钟,一曰青钟大音;二曰赤钟重心;三曰黄钟洒光;四曰景钟昧其明;五曰黑钟隐其常”。还有传说是尧舜时期,一位名叫垂的人创造了钟。钟,最初是意义在于发声、娱乐。到了后来,在保留“钟”的最原始意义的基础上,钟也成为人们心目中神圣器具的象征。
我从明代土司王彭元锦的“万历年间题于老司城关帝宫的大钟之上《铜钟铭》”也看到了这一点,“考之志曰钟,西方之声,以象厥成,谁功大者其钟大,垂者为钟。”土司铸钟的用意无外乎想告诉人们:“是故君子无物而不在礼矣,入门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庙,示德也。”如今留下的所谓体现“崇高伟大的圣器”,也只能冷冷的守着岁月。
离开校园,我特意去看了土司府前的一眼泉,顶为拱形,半腰横耷拉一条青石板,看上去有很深的勒痕,想必年代久远。这是一眼自流泉,泉水清澈。有人说,就是这眼泉水酿就了闻名滇中的“环州一号”。
据说现在,在环州大小酒坊多达30余家,全是清一色酿造高度酒的纯粮酒坊。环州酒的酿制工艺独到别有:得一泡,一蒸,再拌以酒药,经过36到38小时的糖化,再撮出配糟,然后入窖8到10天,这时候烤出的头酒度数达88度。
“环州一号”不是神话,鄙人好酒,自然不会错过了“环州一号”,有朋自环州来,送来一塑料桶“环州一号”,借花献佛,就拿朋友的酒招待了朋友吧。那一天,呼朋唤友,推杯换盏,没有想到“环州一号”只醉主人不醉客人,我醉了个酩酊。有道是:“品酒人生”。朋友相逢何不浅啜轻呷,谁愿辜负了这相逢一叙,酒美情浓。
原来“环州一号”可细品也可牛饮。说品的话,把“环州一号”庄重地倒入高脚杯中,三分之一止,然后将酒杯举起,置酒杯于鼻下二寸处,略低头轻嗅,便能闻到其香气协调,有一种无法理喻的愉快感,尤其主体香味突出,无一丝它邪杂气味,堪称酒中上品。牛饮的话,一定个个烂醉如泥,但绝不“打头”。
“把酒入诗曲相似,以诗品酒人不同”,“环州一号”为诗人所爱,也一定能催生诗人的万丈豪情。
5)来环州一定要登万松山,“峭壁巉崖,树木深秀,俨若插天翠屏”,不登万松山你等于白来。据当地人介绍:万松山原始森林景区,面积4万多亩,森林覆盖率达89%,云南松占60%,华山松占20%,阔叶林和灌木林占20%。我没有这必要了解,单说山和林,比这稀奇的比比皆是。
看山要看它的雄、奇、险、峻,万松山一定不占。万松山,却占的有“故事”,有故事的山才叫稀奇。
海拔2835米的万松山,是环州土司的得以三百余年基业永续的福山。只有登上这座山才会明白,站在山巅,“四围山岳尽收眼底,一侧的金沙江大峡谷危岩高耸,林海如浪,一波波推向远天。”
故天云是万松山唯一可守天险,环州第三代土司李小黑的竭尽心力经营所在。1789年暮春,当李小黑入主环州时,山那边的慕连土司(万德土司)正值那德洪的孙子那显宗掌门。
那显宗,为那嘉猷一妻三妄中的大妄申氏所生。父死时,仅有3岁,“立嗣”之争中获胜,得袭父职,但家业田产之四成被判与二妄申氏与前夫朱亦甫所生的那耀宗。三十年后,那显宗欲夺回那耀宗的产业,接连诉至州、府、省,均不得翻案。于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不惮万里,远赴京师呈控”。当年四月,乾隆皇帝派湖南巡抚姜晟为钦差大臣,赴云南会同督、抚等官员会审,不仅判回那耀宗的十分之四的产业,而且判那耀宗发配伊犁(今属新疆);那显宗又以土州同之名义管理地方,田产广袤,富甲一方,共有妻妾10人,一时权势显赫,名声大作。
又,江底的卡莫是渡口,船舶、马帮、刺探、兵匪鱼龙混杂。为保家图强,李小黑亲自从所铸的7口大钟中挑选出了声传最远的一口铜钟挂悬在万松山的“布咕噜”顶上,又在故天云这一可守天险挖明槽,架吊桥,垒石寨,屯重兵,设哨卡,并配以壮丁持大刀、长矛、土枪、唢呐、火把昼夜巡逻,严防死守,这才与山那边的慕莲土司方分庭抗礼了好些年。
在营盘下的山梁上还设有石桌,在拉务及今元谋境内江边乡的骂拉左、中村还建有带花园的鱼塘,在那里可供土司、家眷们游玩、垂钓。不难想象,很多时候,营盘反而成了土司们的避暑的天堂。
金沙原不比鸿沟,蒙段天涯古渡头。
浪涌金沙千百石,绿波万里入洋流。
读过李小黑的这首诗,不用我再说,就知道这首镌刻在故天云崖口所要表达出的何种心情,那登高一望,看金沙江宛若一道天堑,浪淘滚滚,掠过古渡头,一泻千里而去。这需要气势,这种气势对于环州和环州土司的保境安民有多么的重要。
土司间也当然存在着尔虞我诈,互相蚕食,在坊间有更多流传:尽管那、李两家试图以联姻苟合,期许基业永固。但那氏土司的势力一直都比环州土司的势力大,那土司觊觎环州的野心难免。但就是因为惧怕万松山故天云的森严壁垒,才有了某一天:那土司叫儿媳妇回娘家去,并让她带一双新纳好的布鞋给她的父亲,并请他选个合适的日子到府上小住数日,尤其吩咐儿媳转告其父,在来的路上一定要穿上这双新鞋。
李小黑很爽快就答应了,不出几日,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叫上奴仆早早就启程了。但才来到半路,李小黑忽然觉得鞋底有什么东西咯着,他只好停下来,最后发觉了鞋底藏着一个根钢针,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但行程早已被耽误。此刻,天也渐渐变黑了下来,他仿佛已经闻到了从山那边传来的雷鸣般的战鼓声看到了猎猎的风旗在招展,一场血雨腥风就要到来。
这一定是亲家使的毒计,但此时返程布防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关乎存亡的一念间,李小黑计上心来,他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大胆决定,他命奴仆们连滚带爬地赶回环州,调集数以千计的山羊和水鸭,并在羊角和鸭背上分别捆绑上一束火把,待火把点燃,羊从万松山下奔跑,鸭从勐果河竞发,造成千军万马,齐头并进的假象。
是夜,那土司率家兵信心满满的直奔至白马口,当到达白马口时,只见夜幕中的万松山上闪烁着密密匝匝火把,勐果河上也是万船本来的气势,还隐隐约约听到人马厮杀而来的声音,那土司以为中了埋伏,只得急急打马回朝……
不管这是传说也罢,真的也罢,一计能退千千雄兵,堪比诸葛孔明的“空城计”,这出“空城计”挽救了环州于颓局。
显然,故天云为李小黑固疆守土功不可没,于是生前青睐,死后不忘,把万松山当作了自己的最后的千年福地。
在绿影花丛中,你可见一座上下高3米,左右宽4米有余的墓连同前面的墓地共占地半亩多,碑头阳刻着“功盖一方”四个大字,两旁的铭刻有“中宁大夫知武定军民府”刘俊铭所撰,墓志铭充满溢美之辞,其“环山苍苍,环水洋洋,锺其福人,既寿且康”,这的确好生抬举和祝福了一番。
为突显土司威权,以及土司门中的无尽奢华,在万松山上还留下了99个大墓和池塘,据老人们讲,李土司为霸占地盘,到处造假坟,将山林占为己有。传说五世祖李宗堂死后,共抬出16口棺材分散各地安埋,送葬的奴隶悉数被杀,棺木所葬之处无论真假皆立碑刻石,山林间如今仍能搜寻到的墓地计有大碑莫、双包塘、月阳塘、环州祭牛山、石门坎外的宗弄给、火药普等处。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而今,明槽淤塞,早以铺为平地,到也好,可做牛马践踏之道;李小黑墓前的石桌、石墩、石柱也早已是残臂短腿、支离破碎;许多旧刻漫漶,无法卒读。
生命原本沧桑,不管你高高在上,还是身在屋檐之下,都免不了走向无法彩排的结局:1937年,当反土司的大旗插上故天云时,那位年少轻狂的末代土司,不得不低下头来,无奈地吟哦:
一别蓬莱去路赊,今朝重泛日边搓。
题诗不尽青山意,万木千岩处处花。
红岩瀑布自年年,悟入天台仙径前。
松梢不来天外鹤,幽人独自抱云眼。
功名富贵杯盅酒,得失荣枯只作歌。
非是我来总岁月,只缘身卧白云窝。
现如今,当我们也站在万松山海拔2835米的布咕噜顶上的时候,眼望金沙滔滔奔来眼底,转而浩浩汤汤又流向潇湘去,便也情不自禁地念起了李土司的另外一镌刻在故天云崖口的首:
万水攸同台山沟,流经蕃土说源头。
浪涌金沙潮击石,潇湘一派会此流。
世事如棋,人人如斯。
6)环州应是可发呆的地方,不仅我说它像桃花源,好多同仁都感同身受,高天、白云、潺流、阡陌、农舍,“桃花源”无外乎也就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我也相信环州人能“设酒杀鸡作食”。
随便寻一户农家歇下,倒杯刚刚出锅的小灶酒,便侃开来,上了年纪的人都能说出环州的许多掌故,尤其津津乐道的是那个李小黑。我突然问起身边的这位老人家,你说说李小黑与那片“飞地”的事。老人咂了一口水烟筒,若无其事的说:“那个李小黑嘛”,就没有下文了。
所谓“飞地”就是金沙江北岸的姜驿。
李小黑可以说是戎马倥偬的一生。据记载,李小黑生于明朝万历年乙未(官员1595年),卒于康熙癸亥(公元1683年),享年89岁。李小黑19岁袭职,曾5次出征,掌土司印达70年之久。
那年,李小黑的儿子李尚仁娶了四川会理黎溪自姓土司的千金为妻,老丈人不知道是欲扩充李小黑这股势力,还是真正疼爱自己的女儿,一出口就把姜驿、齐戛十四村的领地做了姑娘的陪嫁。
倒是自姓土司的儿子自必仁明白,嫁出去的姑娘,陪出去的嫁妆,都是“肉包子打狗”,但那时是父亲当家,明知如此,也只能“捏着鼻子闻臭屁”,等到了自己掌权再说。
果然,小舅子自必仁袭职后开始了向李尚仁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外甥李宗堂发难并大动干戈。
而后争讼长达9年之久,期间打打杀杀,夜掠日夺,亲情不堪其苦,百姓不堪其苦。
九年啊,公说公有理,婆说理更长。如此反复多年,不是云南省沉不住气了,而是有点良心的都看不过去,于是云南率省十八名官员于康熙三十八年七月上诉到云南总督,云南督、提、抚三司敕令各道府再次进行勘查,勘查结果:“过去奉委之员各执偏见,在滇者谈滇,在川者谈川。”
当次勘查,足证其地归李家所有,理由是:“姜驿一有界碑之足据,二有钱粮之可凭,三有防汛之现驻。”以立有界碑、在云南上钱粮和驻扎有云南防汛的库兵为由,云南省上报朝廷,认为那块土地归云南所有,最高决策处最后裁归云南。四川的提、抚两台只好“敕令自毕仁各守分界,不得争执,永绝边扰。”
可作为私有家产的争讼,对于两家土司我都理解,毕竟不小的一坨肉,搁了谁,给出去都会心疼。更何况,自土司心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委屈。
其实争讼对于时间来说永远没有赢家,如今那块“飞地”,不管今属了云南的元谋,而明天又属了谁,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都属了一统中华的我们民族共享的疆土,我们都属于它的子民。
7)要想了解环州土司历史文化的全部,就得去看看姜驿。姜驿,在我做记者时候就去过,对于姜驿应该说是点滴拈来,如数家珍。
我先卖个关子,先从远处的会理县黎溪的一道菜说起,那就是当地人众口一词的踩缸酸菜,提起踩缸酸菜的吃法,老饕们在会你面前会说得头头是道。
踩缸酸菜在经沸水浸泡后,汤色会淡黄清亮,菜什脆嫩,入口即化,酸香味更是弥漫一屋,令人垂涎不禁。
原来当地人将一小截干酸菜切碎,再将干辣椒在柴火灰中刨过用手揉碎,生姜洗净用刀拍过,一同放入容器内,冲入沸水,盖上盖约焖七至八分钟,开盖撒上葱花即可,这样就可以大饱口福了。
踩缸酸菜,我还没有吃过,但去会理的心愿已在我心头悬了一年,我有幸受组织派遣到数百里之遥的武定万德乡担任新农村建设工作队队长兼副乡长,出面北望就是金沙江,金沙江的那边就是会理。我心有预谋,待有一天到会理走走,拜谒会理古城,吃踩缸酸菜。为此,我还约上了凉山的美女作家白玛曲真、会理的霁虹。
传说,踩缸酸菜还与出家武定狮子山的明朝建文帝朱允炆有关,在其流亡云南途经会理县黎溪时,不知去云南的路该怎么走,正在这时,只见一老者在自家的菜地里割菜,就趋前问路。老人乜了一眼问路的人,爱理不搭的说:走松坪关到绿水河这条路最近。
建文帝想请老人送他到绿水河,但又不好说出口。老人看出来,却又有些不情愿:我割了这么多菜要忙着下缸腌呢。这时建文帝告诉他:你不用担心嘛,送我回来后再腌也来得及,到时候腌出来的更好吃呢。老人心地善良,看一个外乡人这么恳切,就成人之美送了建文帝一程。
老人回家一看,割下的青菜已经又黄又蔫,心都凉完了。但心想这么多菜扔了多可惜,就将菜装在一个大木缸中,留待喂牲畜也行。菜太多装不下,老人就穿着草鞋进去使劲踩,并随手倒了些做饭用的米汤进去,盖上盖就不再去管了。
谁知一段时间过后,木缸里飘出一股扑鼻的清香,揭开盖一看菜已腌成黄澄澄的,拈来一尝,味道鲜美无比。但老人一下子吃不了,于是就拿去晾晒,待晒干后想吃时再用开水泡开。凡来人,老人家都要上这道菜,客人吃了不算还要带些回家,这样,一下子就传开了,家家户户都学做起踩缸酸菜。
当地土司自正银,看在眼里,这个村子的酸菜可是被建文帝金口玉言封赠过的,不但与众不同,还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商品。自土司便依仗权势,垄断了“踩缸酸菜”的制作加工和销售。从此“踩缸酸菜”远销成了众口皆合的名菜。
至今在黎溪镇黎洲村的村民们中还延续着这道菜传统的制作方法:每年立秋过后,人们就开始播撒专门的小青菜籽,让小青菜自然成长到成熟。村民会选阳光明媚的天气,将遴选上好的小青菜洗净并晾晒几天,待蒸发掉部份水份菜变蔫了,就将整齐地扎成小把,放在特制的大木缸里,然后将糯米清汤均匀地倒在青菜上,一层层夯实。然后盖上木盖,放在自家向阳的院坝中,经冬日的阳光照射,夜晚霜冻,自然发酵两个月余,就可以出缸了。
呵呵,看到这里,口水流出来了吧,我写这些的目的,是想告诉你,这是黎溪人的闲适有味的日子,黎溪人有这样不同的活法。那姜驿,曾是黎溪自土司的辖地,怎就舍得,把姜驿“搭手一望”,拱手让人了呢?
据说是,当年的自土司,允了这门亲事之前,正好出兵帮朝廷剿灭了北方的叛乱,大功告成,受到朝廷的格外恩宠,赏赐有加。自恃财力鼎盛,疆域宽广,权势如日中天,便将沿江二十四村陪嫁给女儿,作为女儿的“胭脂田”,说来也只不过九牛一毛。只是他没有想到的,从此这一片富庶的土地,变自改姓李了,川人也从此变成了云南人。
姜驿送人是有些可惜,不管自古到今,尤其在那种朝代。姜驿是蜀身毒道,亦称南方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环节。蜀身毒古道也分段而且各自有名:从成都出发过雅安、汉源、越西、西昌、会理、元谋、永仁、姚安至大理一段称之为“灵关道”。
据史料,早在春秋时期,西南人就在这些崇山峻岭中开辟出了这一条通向南亚次大陆及中南半岛的民间“走私通道”。这条道路使云南成为古老中国最早的“改革开放”前沿,印度洋的海风从此吹进红土高原。
那些驮着蜀布、丝绸和漆器的马帮源源不断地从蜀地出发越过高黎贡山后,抵达腾越与印度商人交换商品。或有的继续前行,越过亲敦江、翻过那加山脉到达印度阿萨姆邦,然后再沿着布拉马普特拉河谷抵达印度平原,或者更远。
“窃出商贾,无所不通”。印度和中亚的玻璃、宝石、海贝以及宗教与哲学也随着返回的马帮源源不断地进入被认为是蛮荒之地的西南地区。
此时的中原,正陷在与匈奴的嗜血厮杀之中,加之航海业还不发达,北方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尚未开通,这条从西南通往印度的古道便成了当时中国与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可是当时的统治者对于这条民间的秘密通道全然不知,直到张骞递上奏章那一刻,“蜀身毒道”才第一次出现在帝王的视野里。
是蜀身毒道成就了姜驿的地位吧,据记载,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开越嶲郡,在姜驿设三绛县,历经汉、晋、唐、宋、元、明诸朝,地名几经演变:三绛、三缝、七部、薑站、姜驿等。其中元世祖忽必烈统治时期的1274年建立云南行省,下设路、府、州,并设驿站以利邮传,姜驿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设薑站,驿马多达50匹。至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武定军民府设环州驿、与曲驿、姜驿、虚仁驿四驿站,薑(姜)站遂改为驿,设驿丞一名。是年十月,原属云南建昌府、德昌府、会昌府等地统辖的部分州、县划归四川都指挥使司管理,而姜驿仍在云南行省武定府辖内。
从云南去姜驿必经龙街渡,龙街渡位于元谋县江边乡龙川江与金沙江交汇处,海拔850米,为 “灵关道”上的七大渡口之一。
在宋元时期曾设官渡,清朝和民国时驿渡更盛。据说,古人入滇之路有北、南、中三路,龙街渡是连接成都经会川卫(今四川会理)至云南武定府、云南府(昆明)的北路金沙江要津。
现在的龙街渡口就在新街子下一里的金沙江边,有砂石公路通向渡口,有铁壳机动船渡人,小车卡车则有轮渡,与对岸砂石公路对接。据当地人说,旱季这里的江面不过两百米,汛期一到,两江洪水涌来,浪涛汹涌,江滩沉沦,一片汪洋,江面可宽到四五百米,让人望而却步,渡口有时也会停摆,以求过江者安全。
当年的诸葛亮、马可波罗、杨升庵、徐霞客、吴三桂等好多名人都曾从这条路走过。更近些的1935年5月3日,红军的龙街佯渡,使龙街渡留史永存,几十年后人们又在这里拍了几部电影又让龙街渡名播遐迩,成为全国100个红色经典景区景点之一。元谋县会抓机遇,每年都要在这里过一个“红军节”,倒也不错,让人既乐呵了,也受到了教育。
“龙街,由于它的罗望子树、榕属植物和枣树,可能是令人愉快而悦目的”,这位法国探险家巴达在百年前走进龙街时这样说。“假如不太脏,只有极少数的猪在街上大小便,假如人们不太懒,不大迷恋于长时间的午睡,并且稍微关注一下自己的服装,不要让它们变得褴褛不堪”(《永不磨灭的香格里拉》)!这句话放在过去的龙街也很贴切。
如今的龙街是个很有现代气息的小镇,宽阔的水泥地,贴瓷砖的小楼,时髦的各式服装,阿杜和刀郎的歌曲街头巷尾都是,还有一个接一个的家旅社和饭店,为吃江鱼慕名而来的食客……
雁过留声,何况作为几千年的商道和官道,靠骑马坐轿,往来之间,难免过劳或惹疾病缠身,若无回天之力,那就只好听从阎王召唤了,呜呼,哀哉,留下龙街渡无数的孤魂野冢。这些古道往来的主人们,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龙街这方红土竟然成了他们的最后归属。
人之死,哀莫大焉。法国探险家巴达却还轻松地称那些古墓为“龙街惟一引人注目的地方”。他文字表现得更是如此轻松:“那儿整齐地排列着一行行用绿色砂岩筑造的威严坟墓,令人肃然起敬。坟墓的正面是用同样的绿色砂岩雕刻的宽大石碑,有的雕琢得相当艺术考究。雕刻主题有官员、积善行德的名士、手里拿着卷格言的哲学家或著名文人,象征永生的莲花”。 “我在那里看见了华美,看见墓地名符其实的庄严和强盛,看见汉族哲学体系和教育制度的脆弱。他们总是缅怀过去,被世系祖先深深地迷惑住。这一切的一切越发衬托出这座村庄的苦难。它赞美坟墓或死亡,没有活力,缺乏创造性……”
这些文字正是我从一个昆明的记者那里得来的,他对巴达的这些描述有些不以为然,他说:“相对于死来说,更重要的还是生。”我苟同,虽然死也是另一种艺术。
法国探险家巴达过江的日子是在1910年12月,他还记下来这样文字描述“晃晃悠悠”的木船,提着蓝布或麻布小包乘船的农民,“苦力”们在搬运西昌的铜器、会理的带柄平底锅和茶壶,还有红辣椒、用来做灯芯的灯心草茎纤维、晒干的地瓜丝和一串一串的干柿饼等等。
凭这些文字,我们完全可以勾画出一幅曼妙生动的过江图了,也可以想象,当年龙街渡何等受人重视。
我百分之百是相信诸葛亮是从此“渡泸”的。公元225年三月诸葛亮率军南征,出成都,向西南行,跨过大渡河,经越嶲南路,便从此渡渡过金沙江,再从元谋、武定向滇池(今晋宁)进军。直到“秋平四郡”,才在当年的九月班师回蜀。
我也相信徐霞客来过。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十二月过龙街渡到姜驿,其在《滇游日记五》里记下了“……渡江北十五里为江驿,与黎溪结界,江驿在金沙江北,大山之南。由其后北逾坡五里,有古石碑,大书‘蜀滇交会’四大字。然此驿在江北,其前后二十里之地,所谓江外也,又属与曲州;元谋北界,实九十五里而已。江驿向有驿丞,二十年来道路不通,久无行人,今止金沙江巡检司带管。”
杨慎来过,与事实不争,而且反复不知道多少次。杨慎,字用修,号升庵,著名学者,文学家、史学家,四川新都人,为宰相杨廷和的长子,生于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二十四岁考中状元,授翰林院编修,后以疾归。嘉靖即位,起任经筵讲官,后转任翰林学士。在“议大礼”中,即嘉靖是正德堂弟,正德无子,嘉靖弟继兄位后,按封建礼法,应改称正德之父为皇考,只能称自已的生父献王为皇叔。但嘉靖坚持要称生父为皇考,遭到大臣一致反对,史称“议大礼”,杨慎联合众多臣僚上奏劝阻,又在皇宫左顺门哭谏,激怒嘉靖皇帝,庭杖打死多人,杨慎受杖未死,被终生谪戌永昌(今云南保山)。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72岁死于戌所。在长达35年的流放期间,自称被允许回乡省亲,曾“往返滇云十回”。生前他走的一定是这条道,就是死后其魂还乡也是从这条道。有诗为证:
《宿金沙江》:
往年曾向嘉陵宿,驿楼东畔阑干曲。
江声彻夜搅离愁,月色中天照离忧。
豈意飘零瘴海头,嘉陵回首转悠悠。
江声月色那堪说,肠断金沙万里楼。
《南枝曲并序》:
会川卫五里坡罗罗哨边有古梅一株,婆娑荫映,形如曲盖,封藓斑驳,文如篆籀,盖数百年物也。予平生所见梅树,此为冠绝。
惜乎生于穷山绝域而不得高人雅士之赏也。玩叹之余,作此曲焉。
我渡烟江来瘴国,毒草岚丛愁箐黑。
忽见新梅粲路旁,幽香古绝空林色。
绝世独立谁相怜,解鞍籍草坐梅边。
清芬香韻风能递,绰约仙姿月与传。
根地锦苔迷蚁缝,树杪黄昏摇鸟梦。
飘英点缀似留人,顾影徘徊若相送。
焦桐绿竹亦何心,中郎一见两知音。
谁谓南枝无北道,原谱金徽播玉琴。
《松坪关》:
莫唱离歌惨别颜,
蜀云滇月共青山。
太平处处经过惯,
梦里还家又出关。
《春日登楼》:
最高楼上俯睛川,万里登楼绝塞边。
碣石东浮飘霁色,秀峯西合点苍烟。
无涯游子悬双泪,海畔孤臣谪九年。
虚拟短衣学李广,汉家无事勒燕然。
这些诗歌都是杨慎过金沙江,经会理、米易北上时所作。该志还云杨慎“寓会川,与卫人刘朝重友善,居元泉道院,所书‘元泉道脉’四字石碑尚存。又题西来寺楹联云:‘乱竹堆成世界,把茅盖住虚空。’”
杨慎在云南35年,日子并不好过,“食由山中采,饮自溪边来,冬无尽暖之室,夏无躲雨之居,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之重臣,弱不禁风的文中巨匠现如今孤苦寒伧孑然一身,做为明代四川唯一的一位状元,杨慎豪门公子却客死他乡,终身为儒却无甚流传,做为儒家文人,杨慎鞠躬尽瘁,毕生不遗余力;做为朝之重臣,他直言敢谏,无论从哪种角度,似乎都是一个完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完人,三十余年终老蛮乡。”最后落得“七十余生已白头,明明律例许归休。归休已作巴江叟,重到翻为滇海囚。迁谪本非明主意,网罗巧中细人谋。故园先陇痴儿女,泉下伤心也泪流!”(《病中感怀》)一番苦楚几行老泪,称不上感天动地却也真是一生憔悴。71岁那年,杨慎大病不起,第二年死在了永昌戍所。
妻子黄娥闻杨慎故去的噩耗,不顾花甲高龄一双小脚奔跋数千里迎送丈夫遗骨扶榇归里,被后世惊服。
人啊,谁逃脱得了正如杨慎自己感慨的那样:“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元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出使缅甸,从龙街渡过金沙江西行出境。清初吴三桂兴兵造反,吴军过龙街渡进攻川西。
……
到姜驿别错过了看日出。这不是远离这部书的宗旨为元谋做广告,其实罗婺辖地也包括了现在的龙街,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去姜驿,说环州,捡的这番美景,何乐而不为。
按元谋旧志记载,元谋古有“日灿金沙、月筛古树、西河泛舟、平沙雁渚、新柳莺梭、茶房烧烟、龙潭疏雨、谪仙醉酒”八大景,八景又首推“日灿金沙”,如今仅存的也只有“日灿金沙”了。 金沙江“流经万山绝壑之中,奔放若走蛟龙”,到龙街渡口,却“漾出平滩,一望汪洋。天霁云卷,日色与水光争射,灿成五色飞霞,腾空上下,绚丽夺目,凝睇之际,不尽奇异之观”。
在龙江渡口上下,有一偌大沙滩,沙滩里夹杂着大量白色的石英石碎片和黄色的沙金微粒,每当太阳出来,遍地闪烁着金光,十分耀人眼目。
沙滩上更有奇石,有如朱砂翡翠,有如白玉彩花,五彩斑斓,俯首皆拾。不管你是不是嗜好藏石者,都会各有收获。
从此岸望彼岸,河滩上铺满了芒草,尤到开花时节,那一团团,一簇簇,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妖娆。
过江后就是姜驿的地盘了。
姜驿有座火焰山,海拔高1983米,此火焰山是否就是《西游记》里的那座,倒并不重要,因为玄奘西域取经,走的是北方丝绸之路。当我愿意相信,玄奘打从这里经过,取道姜驿,过江穿越整个云南到缅甸再到印度。
如果六七月份经过,火焰山的温度还真能“火烧屁股”,这是我感受过的。再觉得,这里山梁暴露,基本无树,泥土赤色,远看就像燃烧着的一堆火。
山腰有一寺名观音寺,始建于明成化年间(1466-1487),嘉靖二十四年(1545)后补建。寺内植有一柏,高数丈,呈伞状,可庇荫,寺内供有神像数十尊,香火旺盛。这无疑是为往来商旅、差夫、官僚提供的一处精神寄所。
到姜驿还是要费很大脚力的,明朝天启年间,学者刘文微在〖滇志〗中这样描绘说:“渡金沙江北五亭达姜驿。初行,谷中缘溪,而上十里,升火焰山,其高三十里,峰回路转。陡绝之外,翼以木栈,至山巅三空许即姜驿。驿六颓圮,近署茅屋三四家,后有夷亲,罗婺居之。”
越过火焰山顶,即是姜驿乡政府所在地,举目四望,但“见山呈龙腾蛇伏之状,被靠之祭牛山巍峨高耸,直插云霄,南北走向的贡茶大山横亘连绵,纵横捭阖,阿拉益山矫若惊龙,云遮雾障,瓦房山、猪槽山、棋盘山等均大气磅礴,气势非凡。群山三面环绕,将姜驿围成一座装扮独特的高山平坝。过姜驿往西北走六公里许,到达界牌梁子,“界牌”顾名思义,即两地交会之所。”
来过姜驿,你才能深刻感知环州土司当年的一时显赫,不管走进哪一个村落,都留有了一段可追忆的历史,在贡茶村中就有一段青石板铺就的路,这无疑是当年的老路,村口还立有一块记录着环州土司与姜驿农户杂税争执判决的石碑,尽管石碑左上侧缺一角,但无碍于人们窥视,反而更加看得清那粉尘覆盖下的昨天。
走进太平村的村口也有一块已逾百年石碑,石碑上雕刻着村规民约,这难道不是环州土司权柄触及过的领地?
姜驿更有一宝,1996年,几名农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石破天惊秘密:姜驿恐龙化石。之后经有关部门实施了两次抢救性发掘,共发掘出至少6具个体的恐龙化石。发掘还证明,姜驿恐龙还具有分布范围广、种类全、新属新种、个体大等显著特点,两次发掘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我的匆匆之行,不知道该给姜驿做个怎样的结束语,正好我的案头摆着一本会理作家霁虹的《墨香会理》 ,其中有一篇《远处姜驿》,不妨,我用湖南话读给你:“一切都在有序地发展,一切都在显现着美好。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我仰望那一排古老的柏树,我心中对它们说:你们是多么的幸运,你们见证了几百年的兴衰变迁,你们还将继续见证下去。但我又在心中否定它们:你们永远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以其在旁冷漠地无休止地观望,不如感性地介入一次。比如我,今天的我,就在她无限长远的时间段中亲身地参与了一次。”
“在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街道上,我漫无目的地行走。一个卖土盐的人对我说:买一块回去吧,这些都是本地自制的土盐,能腌出最好的肉。并不是为了腌肉,可我却买下了一大袋仿如泥土般的盐。我与他攀谈起来,他告诉我,川、滇两省都有人到这里赶街,有的地方到这里要走七、八个小时,下午五、六点才散场,回家要走大半夜的夜路。我问:‘赶场卖些什么呢?’他说,卖土特产,但更多的时候,是来赶热闹。一个卖自制高粱水酒的人,边喝酒边哼着一首山歌,我在他面前蹲下,他随手递一瓶给我,我分明看见他已经有一些醉意。我们就着瓶子喝了起来。天空的太阳亮煌煌地照着我们,我们旁若无人地摇晃着头,就着瓶子喝酒。这一片曾经的土司的领地,陪嫁的‘胭脂田’,发生过许多争斗,浸润过许多血泪的土地,终归于宁靖。卖酒人说:这是用几十种草药自制的酒药酿出的水酒,这种酒可以慢慢地喝上一天,并且醉主不醉客。我感觉我已经醉了,他也醉了,可他一再强调,他酿的酒,醉主不醉客。”
“远处姜驿,正因其远,透过历史的尘埃,她离我的心很近。”
那么一晚,我仿佛觉得:姜驿在近处,历史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