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天去东坡是明智的选择,这并非事前对东坡的了解,而是“事后诸葛亮”。有人说,东坡和西双版纳差不多,我信,信的是说这样话的是在蛊惑;又有人说,东坡和玉溪新平的嘎洒差不多,这个我也信,因为他们都是大山深处的傣乡。版纳我去过,嘎洒我也去过,就剩下东坡了。
2)说实话,我的东坡之行比我下笔还难,下派乡镇工作的种种不便,尤其交通工具,从万德到东坡挨近200公里,都是触手可及天皮的云端公路。大山高峻,悬崖万仞,弯多路窄,不过无论行车,还是徒步,一路的风景是赏不完的。原始森林里的参天大树,高山峡谷里的流水潺湲,坝子中央的平湖清波,还有俏皮的松鼠大步流星地穿过公路,牛羊悠然自得的踏行田畴阡陌间,这幅景致,倒也不算乏味,对于久居都市的人来说,应说是难得。
3)早上8点半出发,要赶东坡的中午饭。这倒不是我要急的,吃饭于我来说,次之,识得东坡真面目才是我此行的目的。原因是罗绍江乡长和组织委员朱秀莲去开会。
到东坡的路出乎我想象,比去环州的路,或者说比去山区的路任何一条都宽广而且有特色。别的路要么是弹石路、柏油路。东坡的路不出山品村委会,一个大转弯,往田心方向,这是抄近路,不急着赶路的话也可以从白路那边,慢慢悠悠。田心无大的景致,不过从山顶知道应该算弹石路还是水泥路,它是用一个个水泥制成的方块拼凑而成的,应该取两者之间,说它水泥路也行,说它弹石路也行,反正拼凑出来的图案,惹眼有趣。
看田心小镇倒也赏心悦目。田心镶在盆地,三面缓坡,两大村落,白屋灰瓦,青烟黛树,并间有两方水塘,向东坡方向是一断崖,像被利刀劈断,横亘巍峨。“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宋代理学家邵康莫不是在写田心。假如你是一位摄影发烧友,选择在春天来,包你能照出一张上佳作品。
经田心街上过,想必街道的尽头就是路的尽头,不然,街道不过500米,两面都是铺面,正好赶街。现在还早,要等到中午一点以后,街子才会热闹起来。乡街子的特点,就是当街为市。卖的货分大类的话就两种:一种是日常生活用品;一种就是尽出在本地山上地里的“土特产”。现在的车子还不需要耐着性子,等到下午返回就得一步步挪了。
这个季节卖得最多的是地瓜、甘蔗,还有卖羊汤锅的,这也是云南乡街子一大特色。如果结几个“死党”作伴而来,那一定忍不住这张嘴。看那些赶街的彝、苗、傈僳兄弟,面前的地上摆一碗热气腾腾,喷发着羊膻味的“羊汤锅”,手中端一碗“小灶酒”,夹一坨羊肉,咂一口酒,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无烦无忧的神仙。
出街尾接着几个大弯直落山底,突现一条大河,罗乡长告诉我,那条河叫勐果河。
4)勐果河,我不敢说顾名思义,在我这里没有什么顾名思义,勐,在傣语里是“坝子”的意思,“果”的意思不得而知。想必是长满果树的坝子,果然是,看到河滩上,只要可以下一颗种子的地方都种上了农作物,其次是两岸的成片成带状的香蕉林。而且,我早前就知道,东坡是傣族集居的地方,“勐果”的解释也就不怕“牵强”了。
勐果河属金沙江一级支流,主河道全长103km,自南而北流至白马口汇入金沙江,把白龙会、大黑山、卧璋山、阿则问、狮子山和万松山切割为东西两大山系。
武定县流径长度在10公里以上的河流有22条,唯有勐果河最具开发价值,其上游及中游已建有勐果河一级、大窝塘、勐果河三级(伊尔格电站)、己衣和勐果河二级共5个电站。按规划,勐果河中下游为三级开发方案,依次为三级水电站、四级水电站、五级水电站和六级水电站。
当所有电站建成,那是怎样一番情景,可想而知。
车一直沿河岸行驶,满眼里正在抽穗的包谷和青色的香蕉,罗乡长说,这就是东坡和万德不同的地方,也就是东坡后来居上的优势所在。这里的农民,一年可以种三茬青包谷,都是在别人的包谷不上市的时候成熟,那可是“皇帝的女儿”;香蕉,这些年发展也十分迅猛,单片或连片的香蕉林达到了4000亩。
由于勐果河的落差大,枯水季节,就会裸露出大片的滩涂,大小不一的石头洒满一地,黝黑圆滚,错落有致。很想歇下来,在滩涂上走走,或坐在石头堆里,满足一下“千军万马尽在麾下”虚荣。你说不是吗?眼底下,都是一个个冷峻、目中无人的石头,像不像出征的将士,一江奔流,大势而去,那阵势恰如:“驻马临江征鼓急,旌旗猎猎西风。锦袍银履战装戎。挥戈持戟,睥睨傲群雄。”
奔驰的车上,突然少了话语,我也落寞到了无言,仿佛被这条河撩起了些什么,我说不出是感伤还是喜悦。我想,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条他自己的母亲河或者母亲湖,我也不例外,勐果河两岸的人民,对勐果河的感情只有他们知道,也只有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莘莘儿女们最有发言权。
5)有趣的是一个叫“疏影踏雪”映入了我的眼帘,其实我并不认识这位“疏影踏雪”,更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知道他有一篇博文叫《在村庄的小河》,文章触动了我的内心,因为故乡,因为母亲河,因为流过身旁的这条勐果河。
人对故土的思念,往往是不可治愈的伤,勐果河对“疏影踏雪”也是。
当一些人的脚步渐渐远离了村庄,当村庄慢慢消失在一些人的记忆里,而我是那么的渴望从零碎的回忆中理清我混乱的思绪,沿着浅显的脚印一步一步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回到那条流淌在我童年日记里的小河。
一条希望的小河,一条灵动的小河,一条奔腾在我血液里的小河。
近久以来,我总隐隐担心这些封存在年轮笔记里的小河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速而逐渐模糊,最终涌入岁月的坟墓。于是,我试着搜索和整理童年碎片,好让这条流淌在记忆深处的小河在粗劣的文字里慢慢清晰和具体起来。
小河从村庄的田野流过,蜿蜒成一个“S”型。岁月在河水中悄悄流走,往事却像河底的沙砾一样日积月累。小河流淌得很安静,就像村庄流失的岁月一样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小河的两岸是村庄的田野。春天,田野在阳光里一片金黄,田野的风挟裹着金色的麦穗散发出醉人的芳香;麦浪此起彼伏,如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从眼前滚向远方,又从远方滚回眼前;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把村庄装扮得格外漂亮,从田埂上走过,穿梭在花的世界里,阵阵暗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小河从油菜花田间穿流而过,风一吹,星星点点的碎花瓣飘落在河面上,纷纷扬扬,像一只只飞落在河面的蝴蝶。
那时的我们像一条条自由穿梭的鱼儿,一会儿钻进水里,一会儿又从水里钻了出来,在小河里表演着各种新颖花哨的游泳动作,蛙泳,自由泳,仰泳,蝶泳……这些惯用的游泳动作被我们表演得淋漓尽致。如果我们当中有不会游泳的男孩子,就会遭到同伴的打击和奚落。
“疏影踏雪”的《在村庄的小河》只敢节选,还有很多感伤而愉悦的文字,故乡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游子们的无限遐想。突然间,我想起了诗人徐光中的《故乡的原风景》中的几句:片片相思顺着江河下/ 丝丝怀想随着风儿牵挂/ 涓涓爱恋 碧泉般无瑕/ 幽幽笛音 萦绕谷崖/ 萧萧的落木啊 枯叶将飘向谁家/ 蓦然的回首映红霞/ 残阳似血/ 笑靥如花
我相信,谁有幸站在勐果河边,都会像“疏影踏雪”一样,生出万般感慨,天下江河湖海,都有她的不解语,也都有你对她的不了情。
6)譬如一位生在东坡所所卡,后来走出去的一位老师却怀念的是家乡的白花腌菜鱼。我其实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吃法,罗乡长告诉我:好吃着呢。不怪万德,只有坝塘里的鱼,记得煮过一次,泥巴味重,没人夸奖,也没人愿意记忆。
据说,在云南的很多地方都有白花菜,白花菜是一种白花科的野生草本植物,《本草纲目》、《药典大全》里都有记载。其营养,有的说单含微量元素就达17种之多,尤其含氨基酸,比一般蔬菜高出10倍,看来了得。
我见过白花菜,这种菜的花得出乎想象,不怎么丑也不怎么美,还有点臭,但经过腌制后的醇香甜美,让人唇齿生香,满口生津。
更怪的是白花菜还和大诗人李白扯上了关系,据传公元727年,李白到湖北安陆。在府城西南陨水河畔的天灯村,巧遇了村里一位姓白的私塾先生的独生女,该女诗词歌赋下笔成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又长得眉清目秀,婀娜多姿,人见人爱,两人一见钟情,并私定终身。
不料,后来白花被推选妃,白花不从,就在州府送她到京都长安的头天晚上,投陨水河殉情了,闻此噩耗,李白悲痛欲绝。
一个晚上,白花小姐梦中送给李白一方手帕,并说,她现在已位列仙班,成了白花仙女,但是她始终不渝地爱着他。她还安慰李白说,不要因为她而悲伤;如果想念于她,可将她送给他的那块手帕摊开在她坟前的地面上,就可以见到地里长出一株凝聚着她无尽的辛酸泪水和心血的红枝绿叶开白花的植物—如同见到她一样。
我当然不信,这是文人的找的噱头罢了,但吃过这种菜的人有口皆碑,有的人说这是“想家菜”,还有人说:这是家乡的味道。
从所所卡走出去的那位老师所写的那篇《家乡的白花腌菜煮鱼》就因为吃了白花菜念念不忘才大发幽情——
我的家乡武定县东坡傣族乡所所卡村,坐落在金沙江畔的勐果河谷,依山傍水,物产丰富。房前屋后生长一种开白花的野菜,本村傣族群众用来腌腌菜,用这种腌菜煮勐果河鱼,汤酸甜、鲜美,具有独特风味,是傣族乡一道美味佳肴。
白花菜生长在夏秋季节。雨水下透后,房前屋后就长起了白花菜,不必薅锄,施肥,却长得又快又壮。它茎多叶少,不多时就开出了白花。一边开花,一边长,到处发杈,每杈开花。叶片呈掌状,边缘有浅锯齿,由于叶片形状像平铺的百折裙,当地人们也称它为裙子菜。又由于其花呈白色,人们也叫它白花菜。白花菜有较强的生命力,耐旱,割了它还会发,一直接到秋末,株高100厘米左右,结籽枯黄。它的籽如同油菜籽一样,黑色,表面光亮油润。做腌菜的最好时候是当花瓣刚露出叶片,采摘其嫩茎叶,用清水冲洗后,放上米汤,装入罐中,一周就可以食用了。腌制后的白花菜其味独特、醇香,为各类腌制蔬菜之冠。
进入雨水季节,贯穿东坡乡的勐果河涨洪水,金沙江中的鱼就顺河而上。傣族群众捕到河中的花鳅鱼、清鱼后,与白花腌菜一同放进锅中,煮涨20分钟,那鱼肉鲜嫩、鱼骨松软,那鱼汤又酸又甜、香味独特、口感丰富、回味无穷。还可以白花腌菜为制佐料做出多种菜肴,如白花腌菜炒肉丝、白花腌菜炒鸡蛋、白花腌菜炒饭等,配制成各式白花腌菜火锅。但是,最爽口、别有一番风味的还是白花腌菜鱼。
记得儿时读书回家,父母煮白花腌菜鱼,口味很好,饭量大增,吃得开心,一餐可以把两餐的饭吃完。过去,家乡经常遭水灾,粮食减产,吃上白花腌菜鱼,就如同过年。
不用想象,金沙江或者说勐果河的野生鱼,更不用说是花秋鱼了,最少也要百十元一斤,还得看运气。
所所卡这位老师一切皆因这样一道“回家菜”,一如张翰“见秋风,起莼鲈之思”,亦如毛泽东“无一日不可无辣椒”。
我在想,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饮食偏好,也都与他土生土长的环境休戚相关,包括了他的性格。不置可否,乡土之物,是一个人精神家园的的一部分,是一个独特的记忆符号,储存着关于生他养他那块土地的信息。白花菜肯定是俗物,但它不仅滋养了一个人的身体,也滋养了一个人的精神,久而久之成了一个人的一种依赖。正象叶圣陶在《藕与莼菜》一文中写的那样:“因为在故乡有所恋,又只在故乡有,便萦着系着不能离舍了。”
这一天,还没到吃白花腌菜煮鱼时侯,却已收获了网友狮子的《无寄》:
日落西山低
暮风起,北雁南归,碧云千里。
落魄江湖犹放歌,一种淡漠滋味
重回首,谁知错对。
男儿至死心如铁,成败事,一笑付流水
漂泊身,何须慰
十年思量音信稀
如今事,雄关游漫,壮怀迷离。
徘徊不知何处是,欲上高楼还已
身将老,托付无地。
秋雨秋花秋鱼好,杨柳外,小湾扁舟系。
此生了,是长醉
7)莫过路到了“天尽头”,过东坡大桥,爬一个坡就到了东坡乡政府所在地,心还在“秋雨秋花秋鱼”的精神状态里,看这么大的坡度,我怀疑“东坡”一词的由来就是因为这个“坡”。原来,我还以为有与苏东坡关联的典出,问过。大词人苏东坡不仅没有来过云南,更不会来到山旮旯里的东坡乡,但无妨。
东坡就是东坡,东坡乡离武定县城104公里,是以傣族为主体民族,杂居着彝、汉、苗、傈僳等其它民族的自治乡。
自明清以来直到解放,东坡都是滇川两省水陆两路交通的集合部,也是环州李土司重兵把守的战略要塞。
东坡人说:昔日的东坡街子就像一截狗肠子,又小又窄,做买卖只有坐在墙根脚,挨挨挤挤,而且雨时一身泥晴时一身灰。
现在嘛,是天壤之别喽。
我们的车停在乡政府的大门外,进乡政府大门就要爬坡。房子建在坡上,而且一幢在一幢的头上,彼此相通联,突然想起《地道战》。乡里开什么会,各乡镇的一把手都在这里,还有县上的领导。我拘,拘的是熟人还有领导,不准罗乡长报告我来了。我悄悄地约了汪师傅,还有工作队的小罗,随意走走,待后随便在街上找个小馆子解决肚子就去白马口。
街道两旁有大榕树、凤凰树之类的热带植物,大都有些年份,树冠盖过了半边街。数乡政府对面的那棵大榕树最受欢迎,树荫下男男女女,有的纳鞋底,有的洗衣粉,还有的闲着喝茶、嗑瓜子、吹散牛。从那阵阵笑声,看得出他们的惬意。
乡政府旁边的一棵树下,一中年妇女卖着凉粉,一对年轻边吃着凉粉边打情骂俏。东坡的热度,就像那句歇后语:“挖井碰上自流泉——正合心意”。
再往前走,见多株古树,才看形态就给人以饱经风霜、苍劲古拙之感,趋近看,要多人怀抱。正往深处走,葱茏的林木中有一屋,屋前的院子里有一男子在吹笛子,曲子不是我们说熟悉的《竹迹》、《秋湖月夜》,也不是打跳时吹的《打跳欢歌》,好像主人在吹他自己心情,幽深而黯伤。
这时,狗叫,退返。
回到街上,东坡乡的驾驶员告诉汪师傅说,去白马口的路断了,出三公里就要弃车走路,问去还是不去。我说,就是来看白马口的,当然去。
就在离乡政府不远处,东坡的驾驶员帮我们找了一家小得只摆得下一张桌子的馆子,菜是汪师傅点的,六个菜,一个汤,吃饱喝足。
吃饱喝足,不是客套的说法。小地方小馆子吃饭就是实在,尤其脱了面具,把自己当个真实的人看待,小馆子的菜就是比大馆子的菜吃得实在。比如那几个煎炸得黄澄澄的荷包蛋,还有大葱、糊辣子炒的小炒肉,当然少不了的苦菜汤。
汪师傅来过,知道小镇上可吃的,什么酸笋鸡、香茅草烤鸡、香茅草烤鱼等傣味菜不说。
其实他所了解的东坡远比我知道的多多了,他如数家珍似的:以赤丹的山泉、白马口的江鱼、勐果河的花鳅鱼、水口的土鸡、达窝的烧酒、水田的大米、所所卡的冬早包谷、平田的香蕉、以都莫的花生绿豆、以莫古的乳猪、平地的石榴、勐果的甘庶、甲利的黑山羊、东甸的冬早蔬菜、东坡的凉粉……
8)不说了,尽说吃,仿佛贪吃到了不可救药。开车上路,汪师傅说,最少要走10多公里,果然才过了一个村子,就来到了勐果河边。见大群人,男男女女忙个不亦乐乎。原来是在架一座简易木桥,看人家太忙,也不想搭理我们的样子,径直过河,也没有问原来的桥哪里去了。
很热,典型的低热河谷气候,但一路上有成片的甘蔗林、泛黄的芭蕉园、摇曳的凤尾竹、遒劲的攀枝花、多情的小卜哨……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树瓜树,20多年前,从湖北来,在万马的金沙江边就认识了瓜结在树上的树瓜树,这季节来,极个别的熟了,大多数还绿茵茵的。我喜欢树瓜树株型矮壮,高不过2米,又是独干型,瓜都结在主干上,鹅掌型的叶,密密匝匝,像一把伞,特有形。一株上有的三五个,有的七八个,像一个大家庭,挤挤攘攘,和和睦睦。指导员小罗想摘一个,我制止了,不是觉悟问题,是不忍拆散它们,如果允了小罗的做法,我不信“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你说呢,就让它们一起狂欢,一起寂寞。
看到白马口村委会的牌子就知道白马口快要到了,其实村子就在江边,村委会在进村口上,一道小院,两层小楼,无甚事打听,只探了个头,算是告诉白马口:我们来了。
来了也就来了,白马口很安静,村子有条成型的街,还不错,不少的小楼房,看来这里的人日子过得还不错。一群女人围坐在一间小卖部的门前,因为想买瓶矿泉水喝,和她们搭讪了几句,看来她们并不拘外来的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和外地人打交道。她们问,是不是来看江水,拣石头的。我答她们不是,再无言语。
又问,最近有没有外地人来,一个手里捣弄着玫瑰茄的年轻少女答道:偶尔有,四川来的,还有昆明来的。
其实我知道,来这里外地人有,但还不是很多,它还不像三十里上游的龙街渡那么热闹,这里的离县城远了些,背包族有些乏力。再说,这里只是个小村子,人口不多,就显得落寞,但村子里有几家小旅馆还是不错,睡的简单,吃的简单,尚可落脚。
最后问,为什么叫白马口,少妇摇头。于是只好给了钱,拿了水,顺小街向前走,200米不到就看见滔滔江水江了。
江边有一栋废弃的三层小楼,应该叫“望江楼”才是,但从一副破败的样子,并不可能有那么个雅致的人,取那么雅致的名字。江边也有女人们铺晒玫瑰茄,上前打听,这楼怎么就成了百孔千疮,而无心守得这江水苍苍。
我想象,如果当年这栋楼真叫望江楼,又有个精明能干的楼主,把住宿搞起来,把餐饮搞起来,说不定,今天是一房难求的好地方。
有人说金沙江是一条野性的江,其实不然。金沙江具有双重性格,具有狂放不羁的一面,也有温情脉脉的一面。白马口看金沙江,金沙江更像是知性的美人。这里是勐果河的入江口,奔来眼底的的勐果河义无反顾扑向金沙江,而金沙江在这里却不动声色地作了一个漂亮的转身,携勐果河轻盈潇洒而去。仿佛一对情侣,一见钟情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因而,无声无息地消隐在我们茫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中。
江边的码头不再,只见破败不堪的水泥残阶上蹲着一位女子,正揉搓着手中的衣服,看这辽阔的大江,就凭对江的敬畏,是不会有人来洗衣浆衫的,然后又想,与大江发小般的感情,耳鬓厮磨,何来敬畏,应该亲近才是。一缕阳光打在江面上,女人矜持地望了我们几眼,我忽然想起了王昌龄写的“钱塘江畔是谁家,江上女儿全胜花。吴王在时不得出,今日公然来浣纱。”只不过此女不是彼女,此江不是彼江,但情景是一样的。
行走在勐果河冲积而成的河滩上,我们感受到了不知何来的力量和悲悯。偌大的沙滩上,大大小小的石头极其一致的表情,让我顿时发怵。
彝族作家李成生笔下也流露出了我同样悲悯的心情:
“走进沙滩,我猛然想到:那些五彩的卵石便是大江的魂了。我只能遥想这些石头的故乡:它们决不可能是附近山岩的住户,或者它们的故土在遥远的雪山,它们告别家乡时还是一整块的山岩,随着咆哮的江涛,它们走完坎坷的道路,躺到了这沙滩上。卵石身上的每一抹彩纹,像徽帜一样证明着它们的身份,可惜我们不识这种自然的图腾,不识它们来自那一座神圣的山峰。当然,它们也许还会前行,向更远的下游进发,或者它们最后将被狂涛巨浪磨成沙粒。但不管它们变得怎样地微小,它们的母体肯定是大山。”
到金沙江上拣石头是所有拜谒的人一大乐事,我也有此年头,而且已经很久很久。我虽不如拜石为丈的米芾那么癫,也不如藏石家们那么痴,但我对于石头,不管是一块俗石,都表示出了足够的尊重。
到白马口有来拣“一石千金”的意思,天气也很晴朗,找几个角度,照几张照片,就准备开始“寻寻觅觅”了。眼底下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看不出哪是“真金白银”,只是个头大小不一。
一直走,有些疲惫,疲惫想必是心,拣石是需要心境,需要品位的,我来叫“拣”,别人来叫“问”,“拣”,只把石头还当石头,而“问”,则已经把石头人性化了。也许就因为这样的差距,才未找到我心想要的。或者说,我对石的认识偏执,看不到金沙石的闪烁点。赏石者吴伯勇对金沙石有独到见解,他说:万不可用“透、瘦、皱、漏”等评鉴太湖、灵璧诸石的要素去品我金沙江石。而应以“色、文、体、质”的要求去把玩、鉴赏,方能求得上品,这已成众石友之共识。不管我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但我愿意再来,对于石头,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边拣我边在想,我们拣石头到底是为个什么,是钱所谓的价值,还是品位需要故作一种姿态。应该都不是吧,真的对石头有真情的人,都应该是一种心态。本土作家王胜华到白马口拣石的心态恐怕代表了绝大多数,包括我。其在《金沙石》一文中写道:
在江岸这片红砂卵石地里佝偻着身子,从这面拣到那面,又从那面拣回这面,将最能谀获双眼的石头一颗颗拣起,揣入囊中,又一颗一颗从囊中捡起,丢弃……是石在拣我,还是我在拣石?是石在玩我,还是我在玩石?猴子搬包谷,拣来丢去,竟连一块石头也没留下。
对什么都不可太酷,酷极便会累及物我,我拣石玩石,石又何尝不在拣我玩我?物稀则贵,石丑则美,这是不言的物向规律;知足常乐,遇势而发,这也是不传的人生规律。贾公一生玩石,身边只一块“丑石”与之相伴默处;仅一天工夫,我岂能在这大江大浪淘洗的江床上轻而易举地捡获一块千金之石?
与其说我拣回一块金沙石,不如说,我拣获了一份容忍,一份和谐。
今天,在白马口,我不仅看到了这些石头毅然决然,但更多的看出了某种无奈。正道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我陷入沉思,良久,一阵江风吹来,好似吹醒,不然,哪有那么简单,试问,这人世间,真正有多少人表现出一种大彻大悟的历史观和人生观,现出看尽红尘多少事的豁达?至少,我现在还做不到。
9)不敢在东坡吃饭是对的,否则此种心情,定喝得过酩酊大醉。疾走,一心向万德,万德就像是我的家。其实是罗乡长太“死党”了,他冒大不韪向领导请了假,他说,不放心丢下我,怕我无心吃饭,走,到山品躲酒去。“躲酒”,我心知肚明,请君不如从命,何况早就旧谙山品。
山品,发窝乡下辖的一个村委会,有三百六十多户,一千五百人左右,彝族居多,十有八九。
山品和其它村委会的山水并无二致,靠种养殖为主业,比别的村委会也好不到哪里。但山品地位和名声远远超过了他的乡政府所在地发窝。
山品扼山区五乡,加上白路、环州部分,俨然占了武定一县“半壁江山”,这里有一小酒馆,直到现在不问其名,但但凡这些乡镇出城的人,都愿意在这里小酌一杯。
酒馆很朴素,就普通的农家小屋,但很干净,人也很热情。进门来,先把菜点好,一般都会点一盘蘸水猪蹄子、蘸水粉肠、蘸水凉白肉,再炒一盘小炒肉和老奶洋芋,煮一碗腌菜红豆汤,足矣。
要多来几个下酒菜也可以,卤的拼盘、油泠干巴、宫爆兔丁、蒜泥排骨等等。酒按杯数,都是山品的小麦和大麦酒,醉人不打头。
我最爱这里的蘸水,蘸水区别对待,蘸鱼的有蘸鱼,蘸猪脚有蘸猪脚的,蘸青菜有蘸青菜的。料不同,味道当然就不一样。蘸鱼的糊辣子加薄加花椒加油,蘸猪脚的就只有蒜泥和油,蘸青菜的就糊辣子加盐巴。
别担心不开胃,一桌的菜,三下五除二,但不用几个个钱。有一次,楚雄农校的书记陈阳吃过,大加赞口,满满一桌菜才收了160元,陈阳说,有可能还来。
我说,再是老饕,也要考虑还有200多公里的路程。
从山品到万德约两个小时,回到万德还打着山品的饱嗝,可见。